到海边的时候，张泰后知后觉的在紧张和疲惫当中生出了不舍。

  然后这种情绪逐渐占据了主导。

  “……你要走了。”张泰嘟囔，眼眶发红。

  鲛人还在掉眼泪，但大海的味道一浪一浪的吹过来，叫他不由自主的伸着头去看。

  这不是将他打捞起来的那一片海域，但整片大海对于鲛人来说都不算陌生。

  海浪打在礁石上，溅出水珠。

  张泰没忍住问，“你会记得我吗？”

  没等回复，张泰干脆利落的解开了裹在他身上的毯子，很轻的将鲛人放进海水中，“别再被抓住了……别跟人类接触……”

  警车闪着灯呼啸而来，司机在说话，“就是那边，就在那边！”

  许白尾巴沾了海水，这跟池水不一样，他瞬间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回来不少，尾巴轻轻一动就往里游去。

  穿着制服的警察跑过来，喊，“你在干什么！”

  明明已经游出去很远了，他们还都隐隐约约听见了几个字，“会记得你。”

  会记得你。

  张泰的眼泪几乎是瞬间就落下来。

  他被几位警察反摁着胳膊，眼睛还是盯着那点蓝色。

  “我去！那什么东西！”有一位年轻警察跑的太快，差点栽进水里，也是他眼尖，一下就瞧见了那条蓝色的，在水面上一闪而过的蓝色尾巴。

  张泰手里的珍珠洒了，他也不说话，就痴痴的望着鲛人消失的身影。

  “带回去。”

  领头的警察一挥手，他见多识广，也宽慰张泰，“麻烦你，配合我们去做个笔录。”

  ……

  许白在海里扎了个猛子，想起来六儿跟他说“唱歌”这回事，于是很自信的开口。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六儿：【闭嘴。】

  鲛人的唱歌天赋确实是点满了，但这首歌有问题。

  要是具体形容……你能想象到用美声唱这首儿歌吗？总结起来就是很怪、非常怪，怪到六儿用滋滋的电声要求许白闭嘴。

  许白：【好听耶！】

  六儿：……已经后悔了。

  许白：【大海我的家！】

  他一边跟六儿胡扯，一边往自己对的贝壳床那里游。

  其实也没过去多长时间，但不知道布置的舒舒服服的床还是不是好的。

  “扶光！是扶光！”

  “他怎么能回来？”

  “不是都死了吗？”

  “快走快走！别靠近他！”

  鲛人是大海的宠儿，当然也会受到鱼类的尊重，但是这一次，鲛人所到之处都是奇怪的议论，并且所有的鱼都在躲着他游。

  许白停下来好几次，可是它们看他看过来就躲的远远的。

  直到一只螃蟹跳到他头上。

  “你怎么才回来！快，跟我走！”

  小一拽着许白的头发，指着方向，心安理得的让鲛人带着它往前去。

  “怎么回事？”许白一边往前游，一边问，周围不寻常的氛围让他感觉到压抑和不适。

  “你被抓之后，我就跟许多朋友讲了，有好多好朋友都想要去救你，结果……”小一叫许白跟它一起钻进个洞穴里，里面明显精心布置过，莹莹微光散出来，并不十分黑暗。

  “这里是我和其他朋友给你弄的，你就……”

  “他们，没有回来？”许白很意外，明明，当时裴恂承诺，会把所有的鱼都放回大海啊！

  难道……难道他骗了自己？

  不，怎么会呢？

  “一直没有回来。”小一情绪激动就会不由自主的往外吐大量的泡泡，这是天性，“还不止这样呢！”

  “阿雄的家人冒着危险找了许多地方，最后，最后……”小一挥挥钳子，“在北面的海里找到了阿雄一点骨头，你知道的，它们这种鱼，对亲情都很看重。”

  “……”许白彻底愣住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不知道该相信谁，只有眼睫在扑簌簌的颤动个不停。

  “我知道这跟你没关系。”小一连忙过来，钳子轻轻碰了碰许白手臂，“你回来了我特别高兴，不用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就好好住着，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听到这个，再傻也能预料到自己的处境了。

  许白嘴唇颤动，“是已经到了要藏起来的地步吗？”

  螃蟹沉默，又游上来一些，冰凉的硬壳贴上了鲛人同样冰凉的脸颊，“你别乱想，这事儿又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已经被抓了，根本救不了它们的！”

  不是这样。

  ……明明……明明可以……

  许白抓紧了自己的手臂，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手印，“……对不起。”

  他声若蚊蝇的道歉，神情已经有些恍惚，思绪不停的被撕扯，那张救命恩人的脸在不断的变换神情，最终他身体一软，直接瘫在了那张小一准备了很久的“床”上。

  “扶光！”

  小一没有办法，它看着好友这张苍白的脸，又到尾巴那里看了看。

  其实刚见到的时候它就发现了，鲛人的尾巴上少了片鱼鳞——这是很明显的，在淡蓝光晕笼罩之下，哪里少一点就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那里还少了些皮肤组织。

  明显就是被人用强硬手段扯下来的。

  或许……睡一觉能好很多。

  小一也不确定，它钻在许白的头发里，努力往里面钻了钻，找到个舒适的位置。

  许白：【人类社会复杂，海底世界也同样复杂。】

  六儿：【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许白没想到六儿会问这个，愣了下才回应，【什么？】

  六儿发现不妥，又换了个问题，【你觉得——扶光现在应该是什么反应？】

  许白：【很复杂，复杂到受不住刺激昏厥。】

  他一下子经历了太多，从来都温软乖巧的鲛人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世界有一天会混乱成这个样子。

  救命恩人跟另外的男人共同使用一具身体。

  自己被翻来覆去的伤害身体。

  好不容易回到海里又得知自己的朋友们全都出事。

  只是去了一趟陆地上，回来就什么都变了。

  鲛人的身体痛苦的抽搐一下，随即狠狠掐住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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