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车，李小可就对叶子刚说：“快调头，送我去超市买些东西。”

  叶子刚来不及多问，就被催促着调头去了超市，看到李小可买了一大包面包饼干类的零食，还拎着一床厚棉絮，他纳闷着问：“我们中午赶得及回去吃饭呀，你买个被子干啥？你要在后座睡觉也不会冷啊。”

  “子刚，真不好意思，今天我得晚点走。还得麻烦你送我去一个地方，我要去看一下我的太婆。”

  “哦，好的。”

  李小可给他指道，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本来是用不了半小时的，李小可也记不太清路，乡下的路，两边都是很高的杂草，附近有几个差不多的小村子，找错了村子又返回来。

  “太！”李小可让叶子刚锁好车，一起进了屋。

  在这边不管是太婆还是太公，都是喊“太”。只有跟别人介绍的时候，才会说“这是我的太婆”，或“这是我的太公”。李小可没有健在的太公，所以她不清楚是不是也真的这么叫，但这声“太”，她从小喊到大。

  太婆住在最里头的一间小黑屋，里面没有灯，白天也是黑乎乎，靠着泥巴土墙上凿出的一个小洞有点光线，洞口就用一张塑料膜钉在上面，挡风，就当作窗户了。

  房间里有一张老式床，有踏步的那种，铺着稻草，上面一床薄棉絮。太婆坐在她的小床上，屋子里没有其他人，都下地干活去了。

  大门是里面插门闩的那种，很粗的那种木门闩，白天大门是开着的，家家户户都这样。整个村子都姓张，就叫张家村，没有外姓人落户。

  李小可直奔里面的小黑屋，太婆听到声音正掀开被子，慢慢往下挪。她的腿脚前几年摔了一跤，走路不利索，平时都待在床上，房里有个便盆，她除了吃饭，平时不下床。

  “是谁呀？”她摸着黑问。

  “太！我是小可，我来看你了。”再一次看到太婆，李小可哭得不能自已。上一世她在结婚前来看过太婆，太婆比现在还强一点，没想到两年后，她还沉浸在那破碎的婚姻中自顾不暇，却收到了太婆的死讯。

  等她赶过来，看着太婆躺在一块木板上，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肉，真正的皮包骨。

  李小可心都碎了，她愤怒却没有任何方式帮太婆主持公道，所有的人都在说“94岁了，高寿了，走得了，是喜丧”，大家都看得出来太婆是被饿死的，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只说老人家这个年龄了，也走得了。

  在这张家村的地盘，太婆无儿无女，最亲的也就是外孙女葛女士一家了。在这小山村里，外嫁的女儿都做不得主，何况是外孙女儿？

  如果张家耍横，太婆的丧事反而会闹得难看。老太太一生没有难为过任何人，她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先夫合葬，旁边葬着她青年早逝的儿子。

  李小可甚至连久留的机会都没有，家里还有不满一岁的女儿，汪渣在带着。汪渣只给了她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下午要上班，作为一个打杂人员，他是不敢轻易请假的。

  葛女士说小孩子眼睛亮，不准李小可带来和太婆告别。李小可生下甜甜后，就一直想把女儿带给太婆看看，葛女士不允许，说孩子太小，三岁以内会看到一些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老人年纪太大了，怕孩子看了会受惊。

  李小可不懂这些，但如果事关甜甜，她还是听从了。只是太婆没有等到孩子三岁，就走了。

  “小可呀，你来啦？”太婆用很旧的手绢擦拭着眼睛，想看得清楚些，浑浊的眼珠流出了眼泪，脸上却笑开花，咧开没牙的嘴巴，里面只剩几颗牙根，“我这眼睛不行了，耳朵反倒尖了，我听着像是你的声音，又怕是听错了......”

  “太，我应该早点来看你的。”李小可大声哭着，哭这一口郁结在心中几十年的委屈和遗憾。

  “小可。”叶子刚被吓到了，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一手提着零食，一手提着棉被，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最后还是出声打断了这对祖孙俩。“这些，放哪儿？”

  “哦。”李小可擦擦眼泪赶忙站起来：“帮我把太婆扶着，我来把被子铺上。”

  李小可把棉被铺在稻草上，再把床单整好，又从零食袋里掏出一袋大白兔奶糖和压缩饼干，拆开包装分散着藏在稻草里，又跟太婆悄声叮嘱了一番，拉着她的手摸了一遍放的位置。

  这才拆开一个面包，“太婆，你吃。”

  张家一天只吃两顿饭，第一餐上午11点从地里回来做，第二餐天快黑了回来做。太婆说晚上那一顿越做越晚，她实在等不得了就睡着了，也没人喊她起来吃饭。

  她总是饿着肚子睡，又饿着肚子醒，熬到中午那一口饭。

  “太婆，你跟我们回去吧。”上一世的李小可去年来的时候听着太心疼了，她想让太婆一起回去。

  “不去了。我还能活多久啊。”太婆笑着说。“要是老在你家里，就麻烦了。”

  “可是这一天天的饿，你多难熬啊。”李小可是知道饥饿的滋味的。

  “饿惯了，”太婆笑笑，叹口气，用手绢擦擦眼睛，“也就不饿了。”声音是颤抖和委屈的。

  太婆以前是跟着葛女士的，帮着带大了家里三个孩子。

  她的女儿也就是李小可的外婆，生了葛女士姐弟三个。外公死后，李小可的外婆再嫁又生了四个孩子，根本管不过来这么多孩子。又穷又累，早早去世了，李小可没有关于外婆的印象。

  太婆还有个儿子，是李小可的舅公，结婚不久因为一场肺炎死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留下，儿媳妇改嫁走了。

  那时候的人，总是说没就没了，一些很简单的病，就把人带走了。

  无儿无女的寡妇，在村子里最是难熬。农村人的唾沫星子，真的是会化作锤子把人砸扁。

  太婆在四十多岁时不得已再嫁，嫁给了李志国同村的祖辈，结果那个太公没几年也去世了，太婆再次成家时早已绝经，无法再有一儿半女。

  太婆一个人在李家村又熬了十来年，做为一个改嫁过的女子，她也无法回到张家村去。后来十几岁的葛女士嫁给李志国，也来到了李家村，太婆从此就帮着外孙女带孩子，一起生活。随着李志国的工作调动，奔波在不同的乡镇居住。

  在这件事情上，葛女士是有善心的，李小珍出生的时候，太婆已经63岁了，带孩子也只能看着，并不能跟着孩子到处跑，老人家裹的是小脚，真正的三寸金莲，根本走不快，更别说跑。

  她让太婆帮忙带孩子，也是有拉太婆一把的意思。

  为这事，李小可的奶奶没少针对她，总是挑唆儿子，说葛女士养外人。好在李志国听归听，并没有被鼓动，他对妻子的外婆十几年如一日的温和和尊重，倒是葛女士经常吼自己的外婆。

  直到上小学四年级，李小可一家返回县城，又盖了大房子。

  一天中午，李小可放学回来，看到家里来了几个客人，都是乡里人打扮，院门外还停着一辆拖拉机。太婆的脸上，笑得灿烂又幸福。

  吃过午饭，太婆拉着李小可的手，擦着眼泪说：“我的儿啊，太下午就跟他们走了，太舍不得你啊。”

  李小可惴惴不安的心才终于找到了答案，她惊慌失措地抓紧太婆的手：“为什么要跟他们走？太！你要去哪里？”

  太婆只是擦着眼泪不说话。

  李小可哭了：“太，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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