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2月6号，是腊月二十九，也是除夕。

  “达妮”专卖店排班到2月6号，大年初一至初七放假。外市的可以提前两天回家过年，芳姐和陈菲是本市的，由她俩负责打烊。

  本来一切都已经提前安排好，李小可和叶子娟决定腊月二十八回家，周来娣家更远一些，二十七走。

  没想到1月底，周来娣突然要辞职回家。这个消息，她先告诉了李小可。

  29号下午，周来娣告诉李小可，明天早上她要找店长辞职办交接，这是她最后一次和李小可搭夜班了。

  李小可“哦”了一声，有些意外，但也觉得正常。每年过年前、春节后都是离职高峰，有些人辞职回家不会再来，有些人只是想换个更好的工作。

  就随口问了一句：“年后还来省城吗？”

  “不来了。我要结婚了，结婚后就不允许出来了。”周来娣有些惆怅，喜欢笑的她今天没有笑容。

  “结婚？”李小可有些惊讶，“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

  “那你跟谁结呀？”李小可睁大眼睛看着周来娣。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跟谁结？”李小可以为自己理会错了。

  “是啊。我们那里乡下地方，结婚前媒人带人来相看，男方看上女方的话，就提彩礼，彩礼满意的话就定结婚日子，前后要不了几天的。”周来娣的语气很平静。

  “这都不了解，见一面就结婚，能幸福吗？”李小可觉得这真是荒唐。

  “我们那里，没人在乎幸不幸福。”周来娣眨了一下眼睛，“大家都是这样相看的。”

  “那你们那里在乎什么？”

  “当然是在乎谁家的彩礼更高，谁家更愿意出彩礼，就把女儿许配给谁家。”周来娣淡淡笑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自己愿意这样吗？”

  “我大姐、二姐都是这样结婚的，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我还有一个弟弟，我爸妈说了，我们几个做姐姐的，就是为了给弟弟铺路的。我们挣的钱，还有结婚的彩礼，都给我弟弟留着。”

  李小可早就猜到她有弟弟，上一世这样名字带“娣”的女孩，她遇见过几个。几乎无一例外都有弟弟，并且家中都重男轻女。

  这是那个时代的通病，婆家要孙子，逼得女人自己也想生儿子，不然地位难保。

  太多这样家庭里出生的女孩，从小就被要求万事以弟弟的需求为第一，长大后成了“扶弟魔”，被娘家压榨，被婆家不喜。在自己的家中没有地位，在娘家更没有地位。一旦被婆家厌弃，娘家也决不会收留她，这样的女孩，一生都过得很糟糕。

  李小可不想看到这样的周来娣。

  周来娣给过她工作上的帮助，她也想帮帮她。

  “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呢？接受这样的安排，和一个陌生人直接组建家庭，不担心吗？”

  “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周来娣失去了往日的活泼。“我长得也不好看，更没有挑的权利，只能被别人挑选。”

  “如果你不回去，家里人会找到省城来吗？”

  “不回去？”周来娣看向李小可，似乎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些力量。

  “对。不回去，不让他们找到你。”

  周来娣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你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少，完全可以留在省城。”

  “我的工资每个月都汇回去了，每个月只留300元伙食住宿费。”

  这傻丫头！

  “咱们这工资，一个月至少也能有一千块吧？你怎么就这么实诚呢？你说每个月挣六百七百的，给自己攒一点，也行啊。”

  周来娣嘴巴嗫嚅了一会，也没说出一句话。

  李小可了解，像周来娣这样长大的女孩，很小就被各种命令压制着，她没有反驳和抵抗的勇气，一个从小就不被善待的孩子，从小就被灌以“你必须这样，必须那样”，从来没有人跟她说“你可以这样，可以那样”，更没有人问她“你愿意吗”、“你喜欢吗”，你让她怎么懂得反抗呢？

  不说周来娣，李小可自己上一世不也是这样的吗？虽然李家的重男轻女没有周来娣家严重，但是，同样是不被关心地长大，这一点上，她们并没有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周来娣家还懂得给女儿找个有钱的婆家，而李小可家，还要倒贴把她嫁到乡村。从经济上来说，李小可嫁得比周来娣更不如。

  上一世的李小可，不是一样妥协了吗？都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又何来谈谁比谁幸福呢？

  “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八了，来的时候怕别人不要，我说我二十。”

  “十八岁也没到结婚年龄啊。”

  “我们那里摆了酒席就算结婚了，生了儿子后，到了年龄再去补结婚证。”

  “那没生儿子呢？”

  “那就一直生，总能生出儿子的。”

  李小可也沉默了。这样的地方，在她看来，唯有远离才是唯一出路，还回去做什么呢？

  “如果你不回去，这个月的工资在过年前可能就发下来了。你自己留着，租个房子，继续在这里上班，他们也拿你没办法。”

  “那我能一直不回去吗？”

  李小可想说：只要你想，就能。

  “你想回去吗？”最终，她选择这样问。

  “我也不知道，就算我不想回去，我又能去哪儿呢？”周来娣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不想回去，你就留在省城，他们如果不知道你的上班地方，你就继续在这儿干。如果有你的地址，你就换个工作换个出租房。这么大的省城，他们还能一家店一家店地找你吗？”

  周来娣有点动摇了，她犹豫着，陷入沉思。

  不知道想到什么，一会眼睛亮晶晶，一会又黯淡无神。

  有顾客进来了，她收起心神迎接上去：“欢迎光临！”

  李小可看着她工作的样子，真心觉得这么个花季少女，不应该回去在旋涡里挣扎。

  后面大家都忙起来了，也没空再聊这个话题。

  快过年了，买鞋的顾客每天都不少，新年买了新衣服，自然还想搭配一双新鞋子。

  五点钟，她们一人吃了一碗炒饭，然后就一直忙到九点。

  九点后，周来娣让李小可登记账目和下库存，她坐在那里发呆。

  等李小可忙完九点半了，后面一般也没什么顾客来。省城的冬天特别冷，九点后路上的行人就不多了，现在又没有暖气这些，也不像北方烧炕，只能早早上床整个电热毯热水袋什么的。

  李小可悄悄在周来娣身边坐下，这个活泼伶俐的女孩，她真是有点舍不得她回去接受那样的生活，但她也不能说太多，毕竟每个人的命运，只能交由她本人选择。

  “我想过了，你说的有道理。”周来娣转头向李小可一笑，“我应该为自己努力一次，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我是能选择的。谢谢你，小可姐。”

  李小可看着周来娣的小圆脸又笑出了两个梨涡，知道她是真的想明白了，也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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