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接近傍晚，沈姒被认出的可能性降低，她一个人朝着王府慢悠悠地走去。

  不远不近的距离，弯弯绕，终于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簇拥着顾怀瑜，从回廊走过。

  刚下朝回来的顾怀瑜一身绯红蟒袍，带着白玉发冠，身姿雅正，步履平稳地往议政厅走。

  侍从下人纷纷在原地躬身行礼，直到离得沈姒近了，才隐约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京畿大军人心涣散，并非一朝一夕能练好。”

  “王爷息怒。”

  “如今编织混乱，冗兵冒名领空饷的人太多了，名册虽有三十万，实存不过二十万，还要调动三分之二的人前往西南，京都守备空虚，王爷三思啊！”

  身后的幕僚清客议论纷纷，沈姒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顾怀瑜狭长凤眸半垂毫无波澜的听着，无意撩起眼皮，看着不远处树梢下站着的倩影。

  傍晚看的不真切，但还是太瘦了。

  顾怀瑜的脚步一顿。

  “王爷？”

  沈姒连忙转过身，幕僚清客的察言观色能力太过恐怖，见顾怀瑜停下，纷纷望去，只有一个傍晚在树下摘玉兰的侍从。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顾怀瑜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他们像是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听着幕僚议论的声音远去，沈姒才从树下抬头，那道绯红的身影肩背平展，绕过回廊拐角，消失不见。

  沈姒扯扯唇，柳眉轻蹙。

  她还是有些不可避免的难过，明明知道一切都是演的。

  直到暮色沉沉，沈姒才转身回了院子。

  秋月刚点上灯油，任青从外面进来了，他走到沈姒面前掏出一个油纸包，是几块精致的点心。

  “王爷给的。”

  他们商量得热火朝天，顾怀瑜让游锦添茶的时候赏了他们几道点心，任青一看是王妃最爱吃的糯米方糕，自然悄声意会。

  沈姒脸色微红接过。

  “多谢侍郎。”

  “无妨。”任青坐下喝着妻子递过来的凉茶道：“王爷今日去了京畿大营阅军，场面不太理想，他今日心情不好。”

  甚至今日又燃起了许久不用的莲香。

  沈姒吃着糕点扭头看向任青。

  “西南战事吃紧，王爷如今已经在点兵了，可是现在兵丁散落，实际凑出来的只有半数，平日玩忽职守，操练不勤，纪律散漫的不像话。”

  沈姒努力理解着任青的意思：“点兵？李靖国现在已经连长江都守不住了吗？”

  “又来了好几封加急，长江虽有天险易守难攻，但已经死伤无数，总不能真的南疆直逼京都再领兵出征。”

  任青叹气摇头：“这几日做好准备，我们快要随军出征了。”

  沈姒点点头：“好。”

  任青起身去和妻子说起了体己话。

  “战场上刀剑无言，你要小心些.......”

  “好。”

  “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沈姒觉得自己碍眼，悄悄和秋月回了厢房。

  和顾怀瑜分开的第一天，按照顾怀瑜的定力和耐性，肯定不会来找她。

  她要是想他想得睡不着，怎么都觉得有些丢人。

  睡意朦胧，昏沉间听到有人说话。

  “任侍郎？”

  片刻后响起任青起身开门的动静：“怎么了？”

  “去王府刑狱，王爷召见。”

  深夜召见，定是要紧的事，任青不敢耽搁，匆忙穿了衣服就往外走。

  两人在门口低声交谈，过了一会儿响起敲门声。

  “任安？”

  秋月起身去开了门，门外神色一脸凝重：“要是没有睡，你也跟着我去一趟。”

  “？”

  才第一天，就要和顾怀瑜见面了？

  顾怀瑜真沉不住气。

  走在去刑狱的路上，沈姒心里嘀咕，但是面上还和任青演着戏。

  任青咳嗽两声：“大半夜叫他们起不太好，你帮叔叔打个灯笼，等会儿去王爷面前混个眼熟。”

  任青为人严肃，如今为了她和顾怀瑜见面，一本正经地说着假话，沈姒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诏狱阴森，关着一些正在受审的人，沈姒一进去就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烛影摇曳下坐着修长手指抵着额头的男子。

  绯红王府色泽艳丽，气度尊贵，另一只手盘送着佛珠。

  远远的，就和顾怀瑜对上了视线。

  顾怀瑜阖拢凤眸，神色冷然淡漠。

  “......”

  任青上前说话，沈姒站在一旁等着，扮演着小厮，她如今女扮男装，任谁也不会将她往摄政王妃身上想。

  冷不丁才发现旁边吊着一个人，浑身血呼刺啦，吓得她无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拜见王爷。”

  顾怀瑜神色漠然：“欧阳甫逃走了。”

  听到这句话，沈姒扭头看过去。

  任青神色惊讶：“什么？”

  一旁的护卫首领章绝清回道：“我们奉王爷之令对他围追堵截，应该有人给他通风报信，离开皇宫之后他一路出了京都，往山里走了。深山老林，丛林密布，搜查难度加大，不知道他躲到了哪里去。”

  他指了指后面正在受审的人：“我们最后只带回了折返的侍从及其家眷，看看能不能审出什么。”

  “原来如此。”

  身为王府侍郎，负责府中政务，任青今夜显然要协助章绝清审出点东西来。

  他点点头：“属下明白。王爷出征在即，要当心身子，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侧过头示意沈姒：“任安你去提盏灯笼送王爷回去。回去让婶婶早些睡。”

  沈姒哦了一声，去拿灯笼了。

  顾怀瑜起身侧目，闲聊一样地问道：“是你说的那个小侄子？”

  任青点点头：“回王爷正是，读书读不成样子，送来京都寻一份差事，昨儿个刚到。”

  沈姒提着灯笼走过来，看着顾怀瑜。

  背后有个小厮出声道：“王爷问话，还不快跪下。”

  “..........”

  跪下？

  什么，不是吧。

  沈姒满脸不知所措，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又看着顾怀瑜。

  顾怀瑜显然是听到了，声音轻轻地飘过来：“听你叔叔说身子才好，便不用拘礼了，抬起头本王看看。”

  他的声音冷清漠然，却压低了音色，撩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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