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冥王之女,讲经首座
世间的不可知之地分别为,一观,一寺,一门,二层楼。观是知守观,寺是悬空寺,门是魔宗山门,二层楼自然就是书院的二层楼。
按理说不可知之地,应该在一些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很少有人能够亲眼看到这些地方,就算去过的人出来后也不会谈及,所以才会叫做不可知之地。可是书院就在长安城南,人人都知道它在哪里,却也被称为不可知之地,十分的不合理。
书院二层楼虽也极少现世,和山中不知何处的知守观以及远在大荒的悬空寺比起来,确实应该算是在红尘之中。可世间曾经流传一句话,俗世与世外这两个世界的悲欢离合从来都不相通,若能相通,便是圣贤。
若能相通,便是圣贤,虽说夫子坚绝不承认自己是圣人,但书院二层楼却被公认为是圣贤之地。
书院二层楼被誉为世间唯一的圣贤之地,所以自然可以被当做不可知之地,甚至是天下第一不可知之地。
书院的二层楼赵无昊已经见识过了,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那里有着一盏永夜之中都可以照亮燃烧的明灯,他在书院之中,可以时时刻刻的感受到,但是其他的不可知之地,赵无昊就无缘得见了。
好在书院的二层楼有着一位魔宗宗主,虽然还未臻至天魔境,但是也让他见识到了几分二十三年蝉的风采,这魔宗山门也算是见识了大半,如今只差知守观和悬空寺了。
月轮国乃是佛国,全国上下都信仰佛祖,虔诚无比,在这个国家之中,即使是昊天的信仰也不如佛祖的信仰多,在月轮国的西方,极西荒原之中,有着一座不可思议的寺庙,寺庙的规模并不大,但是透着无上妙境的禅意,佛音,看到这座寺庙,就像是看到佛经中的婆娑净土,庄严神圣,圣洁清净。
这座寺庙就是佛祖涅槃之地,悬空寺,在悬空寺的大殿之中,一位老僧身披僧袍,盘腿坐在一座莲台之上,宝相庄严,透着慈悲渡世的怜悯,佛眸微垂,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诵经,禅音阵阵,虚空中好似有无数蚂蚁划光飞起,进入了无尽净土,脱离了红尘俗世,不受轮回之苦。
老僧身形瘦削,眉毛极长,搭在眼眸两侧,脸上带着几分苦意,但是眼眸极为明亮清澈,如同赤子,黑白凤分明,不见一丝老人的浑浊暗黄,让人知晓这位老僧不同凡响,必然是有着觉悟的得道高僧。
“首座,冥王之女身份已经确定了,踪迹也已经查到了,她正在前往长安城,唐国有着书院,我等怕是拦不住她!”
在老僧两侧,有着数十名苦修僧盘腿坐在冰冷的地面之上,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每个人都给人一种无比坚毅的感觉,好似佛祖身边护卫的不坏金刚护法,这些苦修者心性都十分可怕,经历了无数的人间磨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不能让他们心中产生一丝涟漪,不可撼动。
但是此时,这些苦修者脸上却都露出了动容之色,只是因为冥王之女这个名字,自从悬空寺的当代行走七念送回了冥王之女降世的消息,悬空寺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这位冥王之女,如今总算是得到了消息,确认了这位冥王之女的身份,但是没有想到对方却前往了长安城。
虽然大唐乃是当世第一强国,长安城也是当世第一大城,但是这些都不放在悬空寺的眼中,他们忌惮的是长安城外的书院,忌惮的是书院之中的那位夫子,当年知守观观主和悬空寺讲经首座两人联手都不能阻止夫子,最后逼的不敢踏足中原,一位困守极西荒原,再也不曾踏入世俗红尘;一位永不踏入中原大陆,只能漂流在海上生活。
大唐书院院长夫子,是一个传奇的名字。虽然这个名字渐渐被世人,被很多修行者所遗忘,但在那些真正强大的修行者心目中,这个名字始终都是人间最强大的名字。
很多人都在猜测,夫子究竟有多高。
知守观观主和悬空寺讲经首座,曾经惨败于夫子棒下,他们曾经以为自己大概能推算出夫子有多高,然后他们发现自已错了。
骄傲的剑圣柳白,此生从不敬人,更不畏人,却也因为夫子多年不问世事,猜测夫子应该处于传说中的清静无为境界,但他震撼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是错了,一生俯首唯拜夫子。
大唐国师颜瑟大师曾经以为,夫子有好几层楼那么高,但是后来发现自己也猜测错了,夫子原来有天那么高。
老僧长眉微微跳动,眼眸抬起,眸子里闪过无尽慈悲,双手合十,在一众苦修者的注视下,轻诵一声阿弥陀佛,神色坚定的说道。
“冥王之女现世,对芸芸众生乃是一个天大的劫难,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长安城吗,我好久未曾去过了!”
老僧此话意思十分明显,为了冥王之女,他要离开悬空寺,前往长安城了,毕竟冥王之女一旦觉醒,在世界印下烙印,让冥王找到世界坐标,所有人都要陷入永夜之中,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事情,哪怕是需要再次面对深不可测的夫子,他也要毅然决然的前去长安,想必夫子不会阻止他行救世之举的。
天启十三年,长安的春天很美,一场赶似一场的春雨时不时地下着,将满街满巷的青叶嫩花全部催生了出来,无论你是站在槛内还是立于亭间,都能看见满眼的生命颜色,东城临四十七巷仿佛也随着愈来愈浓的春色一道活了过来,热闹渐现。
春风亭事件之后,户部尚书被贬,清运司从上至下被清洗一空,闹腾了好长时间的征地事宜自然也无疾而终,围墙那边的清运司库房死寂的就像一座大墓。鱼龙帮虽被迫登上了光明的舞台,也没有忘记顺势把整座城市的黑夜梳洗了一遍,至此时再没有人敢对朝小树的这条街做任何手脚,甚至看上一眼都不敢。
本就是极好的地段,闹中取静的行商妙地,如今没有了官府的压力和黑势力的威慑,那些紧闭的铺门自然重新开启,无论是新接手的老板,还是见机奇快重金买回租契的旧老板,都卷起了衣袖准备借这春日暖时好生大干一场。
商业便是人业,讲究的便是个聚财气汇人流,往日临四十七巷清冷无人,从骨子里透着股半死不活的衰败劲儿,自然没有什么人愿意来逛,如今临街铺子全开,春树之下一片热腾,人流便自然而然凝聚过来。
和相邻铺面比,老笔斋的生意算是极差的,因为老笔斋的老板是个怪人,一个月也开不了一次门。
赵无昊闲暇的时候,也会写上一幅字挂在老笔斋之中,标上天价,几乎无人问津,老笔斋开业时间短,又没有名气,按理说早就应该关门大吉了,但是好在有位大土豪,十分喜爱赵无昊的作品,每次老笔斋只要开门,对方必定让人前来购买赵无昊的墨宝,连讲价都不讲,十分豪奢,这才不至于让老笔斋倒闭,也算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吧。
天下第一雄城长安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因为这座城池实在是过于巨大,帝国竟是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开了十八个城洞,可即便如此,每天进城出城的达官贵人和百姓们依然不时把这些城洞堵塞,在官道上排起极长的队伍。
一群神色严肃的军士守在长安城城门前,身上透着浓重的煞气和血腥之气,让排队的人群敬畏不已,没有一人敢在此放肆,最多只是偷偷骂上两句,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烦躁。
排队的人群中,来自渭城的一位少年带着他的小侍女来到这座雄城,递出了自己的军部文书。
守城门的军士发现这个少年居然是同袍,而且在前线立下过不少军功,脸上严肃的表情顿时变得温和了很多,但当他目光落到宁缺背后斜戳向天的三把刀柄时,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是家传宝刀,先祖曾经有交待。”
宁缺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军士,找出了一个扯淡的理由,向对方解释道。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军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将他下面的话直接说了出来,挥手轻蔑道。
“这种话我每天要听八百遍,小家伙你就省省吧,把包裹解下来,这么两个小家伙扛这么大个包裹,你们这哪像来考学,感觉整个就是搬家嘛。”
军士说到这里,目光移动,看向了容貌普通,瘦弱矮小,皮肤略黑的小侍女,桑桑背后的那把大黑伞,蹙着眉头问道。
“这是什么伞?怎么这么大?”
桑桑背过手去握住大黑伞的中段,仰着小脸,冷冷看着这名军士,信誓旦旦的说道。
“伞在人在,伞亡人亡。”
军士望着这个小黑丫头,竖起大拇指,露出了赞赏的神色,点头说道。
“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到,有新意!”
宁缺在旁边解着包裹的系带,青涩的面容上满是苦笑,只有他自己知道桑桑这句伞在人在并不是玩笑话,而是真的。
大包裹打开,里面有被褥毯子,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唯一值得特别注意的,就是一把黄杨硬木弓,还有那几筒羽箭,军士翻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
长安城的城门洞长且阴暗,城内那面的出口很远,看上去就像是个会发亮的小洞,隐约能够看到一轮夕阳在远方落下,红色的光线斜斜洒了进来,却侵漫不了多远便被阴暗嘈杂所吞噬。
宁缺和桑桑随着人群向长安城内走去。桑桑吃力地掂了掂身后沉重的包裹,让系带在肩上的位置更舒服些,好奇问道。
“少爷,长安人都像那个军爷一样话痨吗?”
“差不多。”
宁缺有气无力的回答着小侍女的问题,左右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全天下的财富权势都集中在这座城里,长安人难免骄傲些,可越骄傲他们表面上就越对外面来的人客气宽容,因为他们要表现自己的风度,而且他们确实是群很有风度的家伙。”
“可是有骄傲不表现出来,换谁都会憋的慌,那长安人怎么办?他们就说话!从马车行到部衙门子,所有长安人都极擅长的闲唠,上到皇室秘闻下到青楼佚事,仿佛天底下就没他们不知道的,当然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以一种风轻云淡的口气去说天下诸国或是大唐诸郡的战争人事,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是宰相一般。”
小侍女听到自家少爷的解释,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在城门洞中回荡,十分悦耳,让排队许久的人群心中的那股燥热悄然散去,整个人都感到轻松了许多。
先前在城门洞里被检查没有出现刀毁人亡的惨烈景象,大黑伞现在背到了宁缺的背上,宁缺背上的三把刀则是被收进了包裹里,那把黄杨硬木弓也下了弦,完成这些之后,那位话痨军士便把他们放行,没有做任何的刁难。
唐人尚武,要他们手头没有几把趁手的家伙,这比要了他们亲命还痛苦,所以帝国对这方面的管制向来很宽松,长安城内允许佩剑,但不可以佩刀,允许持有弓箭,但弓箭必须下弦,禁军用弩,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限制。
至于你走进城后会不会偷偷把弓弦上好,把刀再拿出来,没有人会管你,长安府不会管,军部不会管,就连深宫中那位皇帝陛下都不怎么关心这些事。
在长安城外,一名戴着笠帽、手持锡杖的老僧从远处走来,老僧手持锡杖,停在了长安城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少年和小侍女进入了城中,眉头微锁,有些叹息的说道。
“来晚了一步,居然进入了长安城,只能等待对方出城了!”
老僧抬头看着巍峨雄伟的长安城,脸上露出几分凝重之色,整座长安城出现在他的眼中,褪去了繁华热闹的外衣,只剩下安静以及视线拉开之后的分离感。一股千年岁月留给这座雄城的历史沧桑意,充斥在老僧的心间。
长安城,其实就是一座大阵,这座集合无数前代修行者智慧,以大唐帝国财力也耗费了三十年时间才扩建修筑完毕的天下雄城,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就应该是世间最强大的阵法,故阵法名惊神。
长安城这座惊神大阵自然不能肉眼观之,大部分都埋在地底,皇宫下方便是阵枢,朱雀大街是阵根。阵根一直延续到朱雀南门,然而经由城墙发散,再由内城外城所有城洞回还。
长安城这座大阵可以看做是一道复杂到了极点的浩大符咒。这道符咒由无数神符组成,只需阵眼一开,这道浩大符咒便会被激发,护佑这座雄城和城中的居民。
这座大阵一旦开启,谁也不知道,那会是怎样一幅画面,是遮天蔽日,乌云滚滚,还是地动山摇城不动。没有人知道那幅画面会是什么模样,相信就连设计者和负责建阵的那些前代修行者都不知道,而且他们也不会想要知道,因为惊神大阵启动,就说明长安城即将破城,如果到了那一天,只能说明大唐帝国已经到了毁灭的边缘。
老僧虽然修为强横至极,仅次于书院夫子之下的顶尖人物,已经超脱了世俗,但是依旧不敢直面长安城的惊神大阵,只能待在城外,耐心等待这冥王之女出城。
天启十三年春,书院的招生开学再次开启了,此时正是黎明的黑暗时,宽敞的朱雀大街上显得有些阴暗,被数百辆马车塞的死死的,天空中飘着微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数不清有多少车轮在移动,有多少马蹄在恼火地踢着雨水。
礼部接送备考生的马车当先放行,拿着入院试凭证的考生马车也在城门军的指挥下,艰难地挤出一条血路,沿着鼓楼冲着朱雀门的方向排成了一条长龙,今日的长安城书院备考生是最重要的人物,那些参加开学大典的各部衙官员甚至是王族亲贵的马车,都被挤到了旁边,至于那些买了入场门票准备去看热闹的富商书生们,更是被毫不客气地赶到了最后方。
宁缺和桑桑坐在车厢中,时不时掀起车窗帘角看看周遭的动静,略有些紧张焦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当马车终于驶出长安城南门,顺着宽敞官道向着南方那处仰之弥高的云中高山进发时,甚至有了心情欣赏景色。
春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但那处陡然从河渭平原间拔起的高山却不受丝毫影响,因为山峰之前一片清明,而山峰更是在雨云之上,初升的朝阳投射出的光辉,被山崖反射,向世间洒出片片光芒,感觉十分温暖。
车行细雨之中遥望前方朝阳下的山峰,宁缺的心情骤然变得极为平静,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里有很吸引自己的东西,有自己很喜欢的某种味道,长安之南,大山之下,便是书院。
少年和他的小侍女却不知道,在他们坐着马车走出长安城的那一刹那,有着多少人心神都被牵动了,局势一触即发。
老僧在荒野之中起身而立,身上的僧袍都被雨水打湿了,他却丝毫不在意,瘦削的身体如同山岳一般屹立,头戴笠帽、手持锡杖,看着远处而来的马车车队,苍老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低声道。
“终于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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