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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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便是念[cao]!
穆兮窈周身的疲惫霎时间一扫而空,她自林铎怀中而起,双眸发亮,[cao][cao]福身道了句“侯爷,奴婢告退”,便快步往医帐的方向而去。
林铎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剑眉紧蹙,须臾,低叹了[kou]气。
罢了,这般犟的脾气,就是将她困着,她定也会逃出来。他早该知道,这个小寡妇,分明生得柔弱,却不是金贵难养的娇花,反若山中蒲[cao]般坚韧,到底无法为他左右。
穆兮窈回到帐中的头一件事,就是在硕大的药柜前找寻,寻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角落里瞥见了“念[cao]”二字。
她迫不及待地[chou]开,[chou]屉却是很轻,里头不过薄薄几株晒干的念[cao]而已。
她捧起其中一株,迫不及待地寻到了范大夫,只道她方才翻阅医书,偶尔见得有药方在其中添加了这味[cao]药,便来问问是否可用。
范大夫瞥了一眼,双眸微亮,“这念[cao]确有去肺火之效,可……”
他倏然迟疑起来,“念[cao]虽好,却是一味猛药,若是把握不好用量,只怕……反是催了命!”
穆兮窈稍惊,她没想到,虽是寻到了[cao]药,可还有这般顾虑,怪不得在那梦中,直至二月,治疗疫疾的方子才被彻底完善,其中定然试验替换了不少药材,经历了无数曲折。
见范大夫尚在犹豫是否要用此药,穆兮窈折首看向躺在角落里那个奄奄一息的身影,掐了掐掌心,定定道:“小六兄弟已快撑不下去了,虽说不该言丧气话,但大抵也就在这几[ri],既得如此,不若范大夫便凭直觉定个用量,姑且试一试!”
她格外坚毅的眸光令范大夫不由得怔愣了一瞬,他没想到这么个瘦弱的妇人竟会有如此魄力。
但她说的颇有道理,如今疫疾四下蔓延,情势已是再糟糕不过,与其畏手畏脚,还不若放手一搏,指不定还能博出一线生机。
那钱小六是最先被发现染疾的,他能撑到现在,对范大夫来说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可即便再能撑,也终究到了弥留之际,已然陷入了昏迷。
以他这般境况,不吃药是死,可服了那药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范大夫沉思片刻,看向穆兮窈,“其余药材不变,添念[cao]八分,二碗煎一碗。”
穆兮窈闻言忙颔首,在医帐帮了几[ri]的忙,她已然学会如何抓药煎煮,当即便回了范大夫的帐子,半个时辰后,将煎好的药递至小六跟前。
不过短短十余[ri],小六已然病得骨瘦如柴,他双眸紧闭,若非还有微弱的呼吸,真像极了一具尸首。
穆兮窈跪在地上,艰难地将小六抬起来一些,在他脑后垫上被褥,将汤药用汤匙喂给他喝,然此时的小六哪儿还会吞咽,药汁进不去,便只能徒然地沿着他嘴角从脖颈向下湿了衣襟。
穆兮窈见此几乎快急出泪来,只得哽咽道:“小六兄弟,你喝下去,喝下去便能好了,待将来回了京城,就能与你爹娘亲人,与你小妹团聚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细柔的声儿飘进小六的耳中(),让他听了去?()_[((),须臾,小六紧闭的双唇微颤,竟真的开了一条缝,穆兮窈喜极,忙趁机将汤药送入他的[kou]中。
虽得最后还是[lang]费了大半,可好歹这汤药还是教小六喝下去了些。
如今能坐的便是等,不,应当说是赌,赌这老天爷仁慈,能就此放了小六一马,给那些尚被疫疾折磨的百姓们一条活路!
在几个营帐间忙活罢,穆兮窈复又煎了汤药,给小六喂了一回,也顾不得脏不脏的,席地靠坐在小六的床榻旁。
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她都想最快知晓。
穆兮窈实在疲累极了,沉重的眼皮一阖,就再也睁不开了,她沉沉而眠,不知睡了多久,就觉手臂被什么砸了一下,不禁吃痛地蹙了蹙眉,艰难地掀起眼帘。
她看向那从床沿上掉落的空瓷碗,疑惑地颦眉,再往上瞧,入目是小六苍白却对着她歉疚而笑的面容,她怔在那厢,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听见小六一声低咳,“瑶娘,可是我……吵醒你了……”
这若沙砾般喑哑的嗓音陡然令穆兮窈清醒过来,她红了眼眶,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帐去,逢人就问范大夫。
天还未大亮,她这般动静很快吸引来了在别的帐中看诊的范大夫,见得穆兮窈这般,他未及多问,便疾步往小六所在的帐内而去。
穆兮窈提着一颗心,站在帐门外,眼也不眨地盯着替小六把脉的范大夫。
方才太过激动,此刻稍稍冷静了些,她不免有些害怕,害怕小六同先头那年轻士卒一样,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直到她看着范大夫缩回手,折首向她看来,长长地舒了[kou]气,抿唇而笑,霎那间,似乎整个天地都敞亮起来。
东面,熹微晨光逐渐吞没了沉沉的夜[se],照撒在那成片的营帐之上,不消一盏茶的工夫,范大夫拟好的书信便已送至林铎帐中。
本该是值得庆贺的喜事,然此时的林铎和魏子绅却是相对而坐,喜忧参半。
虽是有了药方,可而今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获得这念[cao]。
据范大夫所言,因极难控制用量,念[cao]本就不常被入药,再加上念[cao]生[xing]喜寒,常长于高山之上,因而在掖州这般湿热之地,念[cao]并不多见,城中那些药铺也很少会备有此药。
如今军营里的念[cao]已然尽数用尽,可若想治疗疫疾,念[cao]又是不可或缺的药材,只得另想办法尽快搜集才是。
魏子绅道:“依我之间,而今有两个法子,其一便是命人快马加鞭,去北面各家药铺搜罗念[cao]……”
“其法不可。”林铎淡淡打断他,“除掖州外,北面的几个州府亦是疫疾肆虐,若掖州收了药,便等于断了那些州府病患的生路。”
掖州戍边的士卒固然重要,可大晟百姓的[xing]命,又怎有贵贱之分!
魏子绅笑了笑,他知他兄长大抵不会同意这个法子,毕竟就算选择绕过那些疫疾严重的州府去搜罗药材,也是[lang]费时间,便又道:
() “那只剩第二个法子。”
他取过一旁的羊皮卷展开,旋即对着离掖州城外几里的一处山脉道:“依范大夫所言,此山山腰及山顶附近便长有念[cao],自那处采药,按理往返大抵一[ri]足矣,只是,那厢的情况,兄长应当很清楚……”
林铎凝视着面前的舆图,他的确很清楚,这山脉位置极为特殊,萧国与大晟便以比山为界,山之西为萧国,之东为大晟,山脚下有萧国军队常年驻扎,若去此山采药,只怕是凶险万分。
“非足够的胆量只怕难以进山,这去采药的人选兄长或是得好生思量一番。”
确是如此!
林铎用指节轻扣案面,低眸思索之际,帐帘骤然一声被拂开,伴随着一句洪亮的“我去”。
听着这[shu]悉的声儿,魏子绅和林铎齐齐看去,便见一高大的身影骤然出现营帐门[kou],风尘仆仆。
是林铮回来了!
他其实也不知兄长和表兄在具体讨论些什么,只进来时隐约听得什么“进山”“采药”几字,估摸着大抵和疫疾有关,便想也不想毛遂自荐。
“你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魏子绅稍显诧异。
“嗐,我入了京禀了陛下,眼下京城可谓乱成了一片,尤其是户部那些人,平[ri]里有贵妃和五皇子做倚仗,兴风作[lang],作威作福,为祸百姓,如今个个跟个鹌鹑似的,生怕大祸临头,着实解气!”林铮兀自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继续道,“这人证物证都已带到,想来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在京城待了五六[ri],实在有些闲不住,心下总惦念着掖州这厢,便连夜赶路快马加鞭回来了。”
他缓了[kou]气,这才想起正事,“方才听表兄提起什么采药,可是为了治疗疫疾?我这一路南下,尽是染上疫疾的百姓,我也没敢入城,纵马一直往掖州赶,就听说掖州的境况同样堪忧,若是要进山采药,定是得派我去,兄长也知晓,我颇有经验!”
林铎看着林铮炯炯的双眸,沉思片刻。
他这个胞弟他很了解,生[xing]好玩,先头他不在京城时,他便常与那些世家公子相约着去京郊山中打猎。刚来掖州的那段[ri]子,这小子闲不住,曾偷溜去了附近山中,还因此触犯军规,吃了重罚。
林铎与魏子绅对视一眼,见魏子绅颔首,与他想的一样,就指了指舆图上的山脉,开[kou]道:“好,你即刻进山去,务必尽快赶回来!”
他拿起桌案上的一张画递去,“这便是念[cao],若是认不清,就通通采回来,范大夫自会分辨。”
言至此,林铎顿了顿,又低声添了一句,“多加谨慎提防,万事小心!”
“我明白了,兄长放心,阿铮定不会辜负兄长所托,尽早赶回来!”
林铮接过那画,郑重收入怀中,快步出了营帐。
他命人去寻了个大的药篓背在背上,正[yu]上马,便见魏子绅前来相送,又对他嘱咐了几句。
林铮颔首记下,倏然想起什么,脱[kou]道:“对了表兄,你托我……”
话至一半,他
又止了声儿,摇头道:“罢了,待我回来再说!”
这般要紧时候,哪还有闲情说那些,待采药回来,控制住了疫疾,再同表兄好好说道也不迟。
他轻颊马腹,不再耽搁,随着一声“驾”疾驰而出。
然方才出了军营,就听得后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林铮勒马回首,就见得一人一马朝他而来,马上人在他身后停下。
“二公子,属下随您一道去!”
那厢,补全了药方,穆兮窈心下欣喜,如今只待念[cao]被送来,那些染疾的便能得救。
见小六[jing]神好了许多,穆兮窈便想着给他送去些稀粥,他已几[ri]不曾进食,到底是得吃些什么补充体力才是,如此也能好得更快些。
灶房那厢,每[ri]都会有人送来吃食,今[ri]来送的是赵婶。
她将装着菜粥的木桶远远搁在外头,然后退开去,便会有围守的士卒上前将木桶端进围栏内。
今[ri],穆兮窈特意等在这厢,就是想见一见赵婶,问问岁岁的消息,她已十余[ri]不曾见过岁岁了。
两人遥遥相望着,赵婶似也看出穆兮窈有话要说,并未立刻离开,只看着穆兮窈憔悴的面[se],提声关切道:“瑶娘,你可还好?”
穆兮窈其实有些昏昏沉沉,头疼得厉害,但她还是扯了扯唇角,问道:“无妨,我好得紧,婶子,岁岁呢,岁岁可好?”
“好着呢,你尽管放心。”赵婶道,“你留下的那一[ri],侯爷就派人将岁岁送去了二公子的营帐,我每[ri]都去给她送饭,但只是放在门[kou],也不与她接触,要说这军营中最安全的,便是岁岁了。”
穆兮窈闻言放下心来,安南侯果然守诺,说到做到。
再撑几[ri],只消几[ri]便好,待念[cao]被送来,待疫疾平息些,她就能见着她的岁岁了。
穆兮窈上前,[yu]去提那装着菜粥的木桶,然才行了几步,她却骤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子不可控地往下坠。
“瑶娘,瑶娘!”
失去意识倒地的一刻,她似乎还能听见赵婶急切的呼唤。
穆兮窈到底还是染了疫疾。
且本就身体孱弱又疲累多[ri]的她病来如山倒,病情发展的速度比医帐中的其他人更快。
昏迷不过半[ri],穆兮窈便周身发烫酸痛,烧得迷迷糊糊,只能躺在床榻上难以动弹。
先头照顾那些染疾的士卒时,穆兮窈只觉他们痛苦,等到她亲自体会时,才晓得这被疾病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滋味。
头疼[yu]裂,喉咙干疼若揉了沙砾,几乎不能吞咽,胸[kou]若有重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断断续续昏沉躺睡间,穆兮窈甚至有种自己恐再也醒不来的错觉。
翌[ri]晚间,她强行支撑起软弱无力的身子,拖着脚步走出屏风,在书案前坐下。
她艰难地喘息着,时不时掩唇低咳,但还是努力提起笔,用微颤的手一笔一划在纸面上写下半页。
范大夫进来时,恰好瞧见穆兮窈将折好的纸放入
了信封之中。
他蹙眉不悦道:“怎的不在榻上躺着。”
穆兮窈笑了笑,将那信笺递去,颇有吃力地开[kou],声音虚弱沙哑,“瑶娘想拜托您一件事,若……若此番我撑不过去,请您将这信[jiao]给……[jiao]给侯爷。”
范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瞬,伸手接过,他大抵能猜到,里头写了些什么。
当是眼前的妇人为自己唯一的女儿做的打算。
他猜的确实不错,里头所写,便是关于岁岁,眼下念[cao]还未被送来,且也不知究竟何时会被送来。
穆兮窈不知道以自己如今这般,是不是能撑到那时候,她不敢赌,为了岁岁,她需得早做打算。
虽得她仍是不知究竟谁才是岁岁的爹,可她清楚,无论是安南侯还是表公子,都会待岁岁很好。
这样,就算她撒手而去,也能安心。
“不必太过悲观,二公子已然入山采药,想必很快就能带着念[cao]回来。”范大夫安慰道。
穆兮窈颔首,努力扯出一丝笑,“但愿如此吧。”
她在范大夫的半搀扶下复又在榻上躺下,然这一回睡去,她意识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昏迷。
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可眼皮却沉若千斤,怎也掀不开,然双耳却又能听见范大夫一遍遍唤她的声响。
让她张开嘴,将药喝下去。
她知道,纵然没有添那味念[cao],只消喝下去了,她这命便也能吊住了。
穆兮窈拼命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可这副身子好似已与她的魂灵分离,根本无法受她掌控。
也不知挣扎了多久,她听见范大夫一声沉重又无奈的叹息。
她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在那名为前世的梦中,她也死过一回,是被那白绫生生勒死的,那一次,她充斥着愤怒与不甘,而这一回,她同样不甘心。
她仿佛听见她的岁岁用那软软糯糯的声儿在喊她“娘”。
她还记得,岁岁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红通通的,因着不足月显得格外得小。
庄上负责看管她的婆子[cao][cao]瞅了眼,嘀咕了一句“是没用的女孩”,便扔下她一人留在屋里。
穆兮窈面[se]苍白,额发已然被汗水浸透,生产几乎快耗尽她全部的气力,她侧首瞥向躺在她枕边的孩子,倏然间,觉得世间已没什么可眷恋的了。
阿娘死后,她便再未感受过什么亲情,在穆府的每一[ri]都是步履维艰,而今甚至连姑娘家的清白声誉都已毁得干干净净,她已什么都没有了。
所谓恶有恶报,可她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她强忍着下身的疼痛,半支起身子,缓缓伸出手,朝着那刚出生孩子的脆弱的脖颈而去。
她厌恶她,她本不该来到这世上,是她毁了她的一切。
且这个孩子活着,能得到什么,她没有爹,娘又是个声名狼藉的女子,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对于这孩子的未来,穆兮窈已然预见得到。
与其将来受世人耻笑,活得痛苦不堪,不若现在便彻底做个了结。
待她掐死这个孩子,便也随她一起上路。
穆兮窈本是这么打算的,可直到她看见那个被她圈住脖颈的孩子,倏然转过眼睛看向她,咧开嘴,轻轻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穆兮窈的动作停了,她怔忪了一瞬,旋即慌乱地收回手,忍不住双肩微颤,掩面而泣。
她终究下不了狠心,杀了这个自她腹中而出的,活生生的孩子。
从那时起,她便决定与她相依为命。
她给她取名叫岁岁,意为“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
再后来,岁岁便真的成了她的命!
所以,穆兮窈不想死!
她若死了,岁岁该有多伤心,没人比她更懂得没有娘疼的滋味。
她想一直陪着她的岁岁,看着她平安长大,看着她得遇良人,成亲生子,一世美满。
耳畔,范大夫的声儿仿佛远去了,穆兮窈却还在拼命让自己醒过来,喝下那碗汤药,也不知是不是她对上天的祈求得了应验,她干涸的唇仿若碰到了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紧接着,唇齿被撬开,温暖却苦涩的药[ye]一点点滑入她的喉中。
求生的本能顿时让穆兮窈努力配合吮吸吞咽着。
她顾不得太多,她只知道她得喝下去!
喝下去便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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