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柏长生点了一支安神香。

  陈强有些不安，问道：“我只需要睡觉就可以了？”

  柏长生点点头，“嗯，所有的会面都是在梦里发生的，对你本身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陈强这才放下心来，闭上眼。

  柏长生出去，为他带上了门。

  齐牧压低声音问道：“睡了？”

  “嗯，等着吧，等他陷入深度睡眠以后，我们就可以入梦了。”

  本来入梦是当事人自己的事，但他不想独自面对母亲，便要求柏长生他们围观了，并提出一旦他母亲缠着他不让离开，请务必要叫醒他。

  柏长生答应了。

  “你说好好的母子，最后落下这么大的仇怨。”齐牧也有些感慨。

  之前的刘阿姨，现在的陈奶奶，他们对自己的孩子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了，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这对子女来说，是负担也是枷锁。

  十二点多的时候，柏长生开始施法，拉着齐牧一起入梦。

  梦境里的房子并不是这一所，看屋里的设施比这里还要陈旧，应该是他们住的老房子。

  陈奶奶也比死的时候要年轻许多，她如之前所见的一样，和面，剁肉，拌馅儿，包饺子。

  齐牧和柏长生站在角落里，看着她做饭。

  陈奶奶似乎很开心，嘴里还哼着调子。

  没多大一会，门口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

  陈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回来了。”

  陈奶奶面露喜色，放下手里的活迎到门口，“小强回来了？赶快洗手吃饭，妈给你包了饺子。”

  陈强还是现在的模样，脸上也不怎么开心，而陈奶奶像是没看到一样，自顾自的接过他的衣服挂了起来。仿佛只要他回来，自己就很开心了。

  “今天的饺子是你最爱的猪肉韭菜馅儿的，妈包了好多呢，保准你吃的香香的。”

  说完拉着他坐在了餐桌上，“稍等啊，饺子马上就下锅喽。”

  很快，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陈奶奶都摆在了陈强面前。

  伸筷子先给陈强夹了一个，“你不吃姜，今天的馅儿里我没放，你尝尝，味道咋样。”

  陈强倒了些醋，开始吃饺子，陈奶奶就坐在边上看着他，满眼都是慈爱与不舍。

  “你呀，从小就爱吃我给你包的饺子，可后来怎么不吃了呢？”

  “因为小倩不吃羊肉，自从她进门以后，顿顿饺子都是羊肉的。”

  陈奶奶沉默了，母子二人就这么一个吃着，一个看着。

  梦里不知饥饱，吃再多也不觉得撑得慌，很快陈强就将两大盘饺子都吃完了。

  陈奶奶满脸的都是欣慰，“小强，你有好几年没回家了，妈是真想你啊。”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

  陈奶奶似乎是想摸摸儿子的脸，却被他避开了。

  “小强，你现在，咋和妈这么生分了？”

  “妈，我挺好的，你放心走吧。”

  “可我……舍不得你啊。”

  陈强双目无神的喃喃自语，“我就不该回来。”

  陈奶奶哭了，“小强，你爸离开后，我是世界就只有你了，咱们娘俩相依为命，我不能没有你啊……”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直照顾你啊。”

  齐牧在一旁看着，陈奶奶的眼神越来越偏执，有些担心，问道：“我们用不用出手？”

  柏长生示意他稍安勿躁，“先看看再说。”

  很多父母都说孩子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其实是自己离不开孩子。

  只有在对孩子的付出里，才能找到存在感。

  陈强脸上显出一丝烦躁，道：“妈，我已经在外面成家了。”

  陈奶奶一愣，问：“啥时候？咋不把媳妇儿带回来给妈看看呢？”

  “怎么？带回来让你欺负吗？”

  “我……我那都是为你好啊，谁会像我这样对你，毫无保留的爱你。”

  “妈，我长大了，不需要了。”

  “孩子……”

  陈强走上前，跪在了陈奶奶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妈，我感谢你给我生命，养育我长大，咱们这辈子，缘尽啦。”

  陈奶奶摸了摸他的脸，这次，他没有躲开。

  “小强，你从小睡觉就爱闹腾，不盖被子，现在也到了中年了，得注意了，千万别着凉。”

  “你给我的钱，我都没花，给你攒下了，折子就在床头柜里放着，密码你知道的。”

  “这些年你在外面跑车，吃不好，我包了很多饺子在冰箱里冻着，你啥时候回来了，就煮着吃。”

  陈奶奶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身形却是越来越淡。

  最后，她的身上已没有了执念，只有满眼的爱怜与不舍。

  “小强……妈错了，是妈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

  陈强没有说话，陈奶奶满眼的苦涩，“你终究是不肯……哎，算啦，儿啊，下辈子我当你的孩子，再补偿你吧。”

  陈奶奶抱了抱他，转身离开了。

  带着满心的遗憾。

  看着她消散的背影，陈强哭了，哽咽道：“妈，下辈子，放过我吧。”

  从梦中醒来，陈强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卧室里点了一支烟，被烟味呛的直流泪。

  齐牧和柏长生从梦境里出来以后就走了。

  房子里的怨念已经消除了。

  他们牵着手漫步在凌晨的街头，“你说，为什么都是当母亲的，他们怎么和你妈妈的差距那么大。”

  夜晚的天有些微凉，柏长生将外套脱下来披在齐牧身上，道：“她们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没有经验罢了，只是人生没有给她们试错的机会。”

  “哎，真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都说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可最近接触到的这两个人，不论是小龙或者陈强，都没有成为“宝”的幸福感，反而为这份爱而负累。

  想到陈奶奶到最后都没有得到陈强的原谅，就觉得有些唏嘘。

  她没有了执念，却带着遗憾离开。

  清晨的辉光驱散了夜的黑暗，陈强从房子里出来，最后看了眼这个家，转身，关上了门。

  他放下了，再无牵挂。

  有的孩子，终其一生都在等父母的一句道歉。

  他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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