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原电视台总编办主任辛开民因涉嫌受贿罪，被京市监察委员会决定留置。经查明，辛开民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先后多次收受他人给予的财物，折合共计……」

“景小姐，可以进去了。”

景岚站起身关掉手机上的新闻，对着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开门进了屋内。

辛开民坐在椅子上，视线望向墙边的一扇小窗，手里还夹着不知从哪来的一支燃了一半的烟。

被通风口遮挡的阳光吝啬地洒在他身上，虽然才关了几天，但整个人却颓丧得像一只瘸了腿的流浪狗。

听到动静，辛开民转过头，抬头看了她一眼。

随后又缓缓低下头，抽了一口烟。

他嘴里吐出烟，烟雾还未来得及接触景岚，便已消散。

“景岚，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他终于开口。

“您客气了，”景岚嘴角含笑，“都是您教得好。”

辛开民冷笑一声，“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教出你这么好个学生，要不然哪有王汉林这么大个空子让你钻。”

“主任，不是我钻了王汉林的空子，而是您给了王汉林空子钻。”

辛开民懒得跟她玩绕口令，他抽掉最后一口烟，将烟头随意地丢到了地上。

“你以为把我除掉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你能用王汉林对付我，总有一天，别人也可以用他来对付你。”

“他这种人，哪里有肉就往哪里跑，你小心他哪天为了更肥的肉来反咬你一口。”

“你放心，”景岚搬来一把椅子坐下，“我会时刻谨记你今天这副模样的，必不会走上你的老路。”

辛开民抬眼看她，光鲜亮丽地坐在那。

再对比自己，简直是丧家之犬。

也对，自古以来皆是成王败寇，他又有什么不服气的。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又从身后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

“从一个小文员到现在这个位置，这条路我爬了二十年。临到了，居然栽在你这么个小姑娘手上，还是用这么愚蠢的方式。”

烟雾似一层屏障，将两人隔绝开来。

景岚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打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不简单。”

他的声音像是一张未曾被打磨过的砂纸，嘶哑又干涩。

“只怪我那时候大意了，没有早点把你除掉，还想着拿你来对付佟兆英。”

“呵，真是可笑。”

穿过烟雾，景岚听出了他自嘲下的不甘。

“你以为你早点动手就能除掉我吗？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痴人说梦。”

“你什么意思？”

“辛主任，你知道你输在哪吗？”她说，“输在主任的位置太舒服，坐久了便忘了曾经的路是怎么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了。”

辛开民深吸了一口，“大道理你总会讲，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你就知道坐下容易站起来可就难了。”

“我斗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能脱离那个臭水沟，坐得舒服体面一些。”

“要不然我为什么斗，为什么争。”

见他还在为自己找补，景岚便也没什么兴趣再和他说下去。今天来这一趟目的不是为了跟他说废话，再这么说下去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她的脚刚踏出去一步，就听见烟雾中传来声音。

“景岚。”

“我家人是无辜的，给他们一条生路。”

景岚冷声道：“你对付我家人的时候，有想过给她一条生路吗？”

空气中安静无比，唯一响着的就只有通风口上的风扇。

许久，他才咬牙道：“算我求你。”

“辛主任，”景岚转过身，“求人不是这个这个态度。”

“你要什么态度，要我给你跪下？”

景岚笑了一声，“你的膝盖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辛开民没有做声，他现在只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把事情做绝，才让她今天能这样羞辱自己。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拿东西换，”她穿过烟雾，走到他面前，“换他们平安。”

辛开民不明白她的意思，“你要什么？”

“不是我要什么，而是你有什么。”

他沉思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又猛地抬起头，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在玩火自焚，你以为那些人是好对付的？”

“这个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景岚沉声说，“你只需要回答换还是不换。”

辛开民看着地板，喉间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连手里夹着的烟已经熄灭也未曾察觉。

“换。”

既然她想找死，他没理由拒绝，至于最后是死是活就全凭她本事高低了。

“好，我会保证他们母子平安回到你们老家。但如果今天的事有第二个人知道，”景岚从包里拿出一个白玉坠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温柔如刀，“我会让他们和黄娟一样的下场。”

提到黄娟，辛开民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

他记得，在佟兆英住院期间她出了意外。

当时他就觉得这意外来得太蹊跷，但从未往景岚身上想过，他不相信她一个女人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而且还是自己的母亲。

可现在看她这副模样，答案已经很明显。

辛开民这才深刻意识到，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的了解有多浅显，方才心底的那一丝念头也在这一刻彻底掐灭。

他仰起头，眼神阴沉。

“我还真想看看，凭你的本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景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当然是你走不到的那一步。”

他似笑非笑，“那我就祝你，步步高升，事业有成。”

“借你吉言。”

说完，景岚便不再废话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大门口，一大一小两个人朝她迎面走了过来。

虽然从未碰过面，但景岚却记得他们的模样，在照片上。

“汤女士。”

“你…”汤红莲看着面前的女人有些怔愣，“你认识我？”

“我是辛主任的下属，有幸在他的办公室见过你们的全家福。”

汤红莲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不是不信她的身份，毕竟之前她也在电视上看过景岚的样子，而是不信辛开民会把他们的全家福摆在办公桌上。

“开民他…他现在怎么样？”她搂紧了儿子的肩膀，“领导有没有说他这情况，会怎么判？”

“目前还不清楚，但情况不是很乐观。”

“那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看着面前脸颊已经瘦到凹陷的女人，景岚的眼神不自觉躲闪。

她知道，她现在这副模样，自己脱不了干系。

但战争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心软，只会加速死亡。

“不能，我刚刚去探视也被拒绝了，辛主任现在是在被留置，家人探视的话容易受影响。”

“那…”

汤红莲话还没开口，就被一旁的儿子打断。

“妈，我们走吧，不看他了。”

“怎么能不看，那是你爸爸！”

男孩突然甩开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吼道：“他不是我爸爸，我没有坐牢的爸爸！”

“你这说的什么话，不管坐没坐牢他都是你爸爸。”

“他平常都不管我，现在坐牢了还害我天天被人骂，他怎么不去死啊！”

啪的一声，男孩脸上顿时多出一块红印。

他死死咬着嘴唇，眼神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母亲。

汤红莲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她慌张地想要去看儿子的脸。

但没曾想，男孩直接从脖子上摘下玉坠，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我不要他的东西！我没有爸爸，让他去死，不要来害我！”

玉坠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景岚蹲下身一块块捡起。

汤红莲母子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她站在原地，在手中将碎片拼回了原样。

景岚盯着那碎裂的观音看了许久。

好半晌，才慢慢合上手掌。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戴观音，有官运。

观音碎，官运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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