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贱民也
张绪惊疑不定,暗想这炎奴儿真是妖怪?可那符纸为何不燃?
‘祝由符纸’对妖气极为敏感,稍有一点,常温下即可自燃。
“或许是符纸受了潮?此子怪异,是妖邪准没错!”
“好在我回族中,请来了老祖铁券!”
张绪面色恭敬,从怀里捧出一块铁铸的书轴,上刻八字:平和神炁,消荡妖凶。
前日茶山泉眼枯竭,他前去探查,用符纸测出茶山有妖出没。
晚上又死了九名武者,马教头劝他回族中求宝,他便连夜赶回了华县城内,请来了老祖留在张家的玉箓、铜契、铁券三大法器之一。
箓可通神,契可役鬼,券可伏妖。
虽然他并非玄士修者,没有法力无法驱动这铁券真正的威力,但却能以精血相祭,请出祖宗炼制在里面的三光神炁。
三光神炁专克妖邪,犹如阳光照雪,火遇干柴。
“请老祖在天之灵庇佑……”
“赫……噗!”
张绪静心闭目,叩击牙齿,咬破舌尖,喷出一缕血箭!
精血洒上铁券,瞬息间被吸收了进去,下一刻,一股似光非光,似雾非雾,五色俱全之物,虹喷而出,灿若涌泉。
张绪连忙冲到炎奴近前,手握铁券一挥!
炎奴只觉得眼前一晃,五颜六色的花里胡哨之物就喷他一脸。
“妖孽还不现行!”张绪脸色惨白,表情却是兴奋至极。
韩胡二人,也是满脸期待,虽说张家老祖陨……啊不对,是升天了,但张家的底蕴尚在!
然而很快,他们的神色就变得僵硬。
“一锤!”炎奴抓着锁链,摆臂一拳,穿透三光神炁袭来!
之前都是挥舞锁链,这忽然挺身向前,把锁链当做护臂来砸,反让众人猝不及防。
张绪站在正前方,同样也被三光神炁迷了眼睛,等发现炎奴挥拳打来,已来不及躲闪,顿时本能地抬起手。
“铛!”精钢锁链与铁券猛烈碰撞!金铁交击之音铮铮震耳!
张绪倒飞而出,手指上全是血,再看铁券,已有一丝破损。
“怎会没用?你……你不是妖怪!”张绪深知,三光神炁威力巨大,再厉害的妖怪受了,也不可能一点用没有,除非炎奴是活生生的凡人!
各个豪族修士留下的镇宅之物,往往不会是能对凡人奏效的东西,万一家里人乱来,伤了凡人,红尘火的反噬可是直接找修士的。
除非,有替业者!即法器符纸放在家里,还有别的修士过了趟手……那以后若是伤了凡人,就是找他了……哪怕那人只是摸了一下,也会‘惹火上身’。
无视距离,因果追寻!
有此考虑,张家老祖便没有留下一件伤人利器。
三光神炁就对凡人无用,张绪与韩、胡二人都被喷到,也是丝毫无损,仿佛那只是一道彩虹。
“两锤!”炎奴得势不饶人,趁着对方没有武器,直冲蛮打,右手打完,左手又捶!
张绪不敢再拿祖先遗物格挡,只能运功护体,以手臂招架!
可手臂哪扛得住精钢铸就的锁链?
“呃啊!”张绪倒飞而出,摔倒在地,这一下架得他右臂骨骼当场粉碎,铁券也握不住,弹飞出去。
“三锤!”炎奴双臂轮流交替,攻势那是一下接着一下,如同打铁一样,循环往复,得理不饶人。
这回,他是抡圆了胳膊,锁链甩动起来,竖劈而下。
眼看就要打死张绪!
“咴咴!”关键时刻,忽然听到一声战马嘶叫!嘭得一下,炎奴被踢飞出去!
张绪的爱马,忠心护主,追赶上去,直立而起,扬起蹄子,又是狠狠一记践踏!
噗嗤!炎奴的腹部直接被踩得血沫飞溅。
“啊?”
“啊?”
“什么?”
张韩胡三人,眼见战马重创炎奴,目瞪口呆,怀疑人生。
这是什么道理!他们一群高手打了半天,还不如马蹄一踩?
“战马克制牛羊成精?”韩胡二人又开始瞎想。
“闭嘴!”张绪破口大骂:“哪有这种玄学!都怪你二人误我,说什么狗屁妖术,不知道在哪学的护体神功罢了!”
“他就是个凡人!”
张绪差点被打死,可谓后怕不已,再加上确定了炎奴一定是凡人,自然恼羞成怒。
此刻终于不再多想,全力运转真气,捡起了自己的长枪,纵步上前一个直捅!势要杀死炎奴!
炎奴挥舞锁链,把战马砸飞,朝着不远处满是青草的花园冲去。
可紧接着又被从身后插了个对穿!枪头从后腰处,将他钉在地上!
不过虽然惨痛,但他的肝胆肠道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摧残,竟还能运转。
“飒!”炎奴反手挥舞锁链。
张绪立刻抽枪退后,想要架开,却发现炎奴压根没把锁链甩起来!
假动作!
他没有真气甩不动!
“呵!”张绪挺枪再刺。
但炎奴已经争取到了时间,连滚带爬躲闪,顺带以头抢地,啃草补充。
终于拖到再度真气充盈,瞬间弹起身子,用锁链勉强挡住来袭枪头。
可后续杀招却是连绵不绝!
张绪心无旁骛,枪枪直击,枪枪全力!长枪冒着点点寒光,急刺如骤雨,每一击还都用上了螺旋劲。
炎奴看到满眼都是枪影,只能全力运转《泰皇白玉经》,双臂缠着锁链竖在胸前,护住头脸胸等要害。
仅仅刹那间,他身上就多了十几个血窟窿!
“这小子,流了数升血!还……还不死?”韩胡二人看痴了,人总共才四五升血,炎奴这是真的战到把血流干啊?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好在这小子不懂招式,只要专心使招,他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果不其然,炎奴节节败退,不停地向后跃,张绪却能如影随形,捅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原来刺他就行?他怕螺旋劲气?”韩教头羞愧难当,他也是耍枪的,毒龙钻之类的招数他也会,结果却被唬得主动弃枪持鞭,早知道这么简单,他早就破了这贱民的金身。
可惜,长枪扔在了刑场,周围也没有兵刃了。
干脆站在一旁叫好:“堡主威武!”
张绪家学渊源深厚,功力虽然和韩胡二人差不多,但战力却远胜于他们。
如今确定了炎奴是凡人,张绪心头再无滞碍,枪术是越使越快!可惜右臂粉碎骨折,不然战斗会瞬息间解决!
“啊啊啊!”炎奴没有办法,只能拼命,干脆放弃了防守,真气不要钱一般消耗,两条锁链虎虎生风,绞杀周围一切,这才一时之间,逼得张绪没法靠近。
不过,不靠近就是。
“可笑……”张绪横枪而立,冷笑着就这么站在攻击范围外,默默看炎奴乱舞。
可紧接着脸色一变,看到炎奴一边乱舞,一边朝着一个方向转移。
不是逃跑,而是……
“铁券!”张绪之前右臂粉碎,铁券被弹飞了,之后又是一番激战,他都没有来得及去找。
韩胡二人也没眼力见,竟然还在一旁吹捧,反倒是炎奴注意到了此物对张绪的重要性。
炎奴捡起了铁券,张绪如疯了一般杀上来。
然而枪法却投鼠忌器起来……他能压制炎奴,靠的是枪枪直击,可炎奴频繁用铁券格挡,张绪也就束手束脚了!
此乃先祖遗物,又是家中瑰宝,张绪岂敢毁伤?
“还给我!”
一声咆哮下,炎奴还真就把铁券扔到了地上。
张绪错愕,没想到他真给了,连忙俯身去拿,却陡然间感觉汗毛炸起!
竟然是炎奴同步挥舞锁链,趁机要砸死他。
“他不是傻子!”张绪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放弃了铁券,一个不可思议的凌空扭身,躲开了这一击!
只听得一声巨响,地上青石板碎裂开。
“铁券呢?”张绪再回头,就见铁券被锁链砸断了!
“不!”
他疯了一般扑回去,可还没来得及伤心,就见一阵强光闪过!
张绪这才想起来一个都快要被忘记的族中训诫……
“轰!”
断裂的铁券,轰然爆炸!乱石迸溅、尘土飞扬!
巨大的冲击波,将所有人掀飞!
张绪首当其冲,然后是炎奴与韩胡二人。
他们头昏脑涨,耳鸣目眩,体内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待耳鸣消失,尘埃落地,现场已是一片狼藉。
“咳咳咳……”张绪剧烈咳血,恍恍惚惚地坐起来,看着眼前炸出来的大坑,欲哭无泪!
法器并非法宝,本质上还是器物,倘若内在无保护性的符印,则单纯的承受能力,和同材质的凡俗器物,并无区别。
一面铜镜,一锤子能砸碎,那一面法器铜镜,也照样一锤子能砸碎。
铁券储存着老祖的法力,一旦破损,便再也收纳不住,所有能量一瞬间爆发出来。
他没有被炸死,只能庆幸老祖注入的法力并不多。
可饶是如此,他全力真气护体下,也还是被炸得衣衫残破,浑身焦黑,皮肉糜烂,部分脏器移位……内外伤皆是极重。
再看韩胡二人,干脆就被炸死了!
只因二人根本不知道法器还会爆炸,没有来得及全力护体。
其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老祖已然是八十年前的人物,虽然留下了‘不要让法器爆炸伤到凡人’的训诫,但毕竟没见识过,本来他们也会小心保管法器的,所以一代代传下来后人都快忘了会爆炸这一茬。
“子孙不孝,没能守住先祖之物……”张绪摸到几块铁券的碎片,伤心、羞愧、惶恐之情一齐涌上。
这时,炎奴也缓缓爬动起来,拖出一条血迹,挪向远处的一片草地。
张绪一愣,随后怒视炎奴,恨之入骨!
“竟然还活着?该死!你该死啊!”
“赫~你才该死呢!”炎奴颤巍巍地支撑着身体,呼吸声如同拉一个破风箱。
他伤势也极为惨痛,身上大片大片的伤口被撕裂开,深可见骨!双手经脉断裂,腹部糜烂的甚至可以看到肠子,但肠子异常坚挺,竟然也不往外滑落。
不知道为什么,内脏被震得移位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致命。倒是内脏移位的痛苦,他是实打实地承受着,可再怎么痛也不妨碍他活着。
“咳……”终于,他吃到了草,呼吸可谓极为困难,以至于啃草时还要忍受窒息感。
“动……动不了了……”拼了老命爬到草地,刚啃一口,炎奴就瘫软不支,苟延残喘。
他发现无论自己意志有多么坚定,手都抬不动了……那里的筋不堪重负地断了。腿要好一些,但也同样肌肉撕裂,无法动弹。
鞭伤、枪伤都还好,但那法器爆炸威力巨大……他感觉自己,在操控一个濒临崩溃的身躯。
就在这手脚瘫痪之际,炎奴忽然发现,他还有一个器官能动,那就是肠子。
如臂使指犹如第三只手似的,还能从中间断开。他连忙操控肠子流出来,覆盖一片草地就食。
果然也行,摄入不少羊草后,精力充沛,锤子真气忠诚地刷新,让他得以默运不需要经络就能运行的《泰皇白玉经》。
“呵呵……我该死?”张绪缓缓站了起来,在场只有他知道法器会爆炸。
尽管他的身体也是摇摇晃晃,还耗尽了真气,但也正是靠着第一时间真气护体,反而伤势最轻。
见到炎奴瘫倒在地,肠子都流了一地,心想这已经是死定了。
于是走到近前,目光俯瞰,掐住了炎奴的脖子,将其提到半人高:“你说我该死?”
“我远祖为故汉丞相,北平侯也!高祖为故魏御史大夫也!”
“我老祖九华山修道八十载!我父位列琅琊名士……”
炎奴听得一头雾水,沙哑说道:“我听不懂……”
张绪正要嗤笑,却紧接着听到一句:“……但感觉越来越没用了。”
他眼神一厉,确实,张氏开枝散叶,几百年来分了很多家。他们家这一支越发没落。
张绪手中用劲,狠掐炎奴的脖子。若非真气耗尽,这一下就能捏碎炎奴的喉咙。
“你是什么狗东西!也敢评价我族!”
“我,贱民也。”
炎奴身体劲气勃发,张绪的手如触电般被震开,踉跄两步瘫坐在地。
他脸色大变,这贱民怎么还有真气!
凭什么啊!反反复复,用不完吗!
“不可能……不可能的!”
眼见炎奴以头抢地,手脚抽动,好似蠕虫,半天站不起来,张绪连忙左顾右盼,想要找到兵器杀之。
他知道,炎奴现在体内真气充盈,再不杀掉,死的就是自己了!
然而,法器爆炸之下,现场哪还有兵器?他那把长枪已然烂掉,枪头都不知道崩到哪里去了。
张绪只能捡起石头,朝炎奴狠狠砸去。
“嘭!”炎奴头一歪,还在努力地站起来。
张绪吃痛,看了看手,自己倒是被破碎的砾石划破了手指。
“啊?”
“你怎么还不死啊!”
张绪发了疯狂砸炎奴的脑袋。
“死啊!死啊!死啊!”
“嘭嘭嘭!”石头在炎奴头上碎裂,散落无数石粉砂砾。
可是没有用,炎奴的身体就好像铜墙铁壁一样,任由石头如何猛烈地轰砸,都丝毫无损。
他依旧扭动着想要拍起来,一双眼睛赤红着盯着张绪,表情并没有多么凶恶,但那种直勾勾的专注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你……”张绪瞳孔震颤,一种极端地恐惧涌上心头。
眼看杀不死,他转身爬行逃跑。
“来人啊!快来人杀了他!”
张绪仓皇无助地在地上爬着,可周围不是尸体就是爆炸的痕迹,没有一个人。
他已经要崩溃了,眼角含泪,声音扭曲。
这并非他脆弱,而是憋屈的,炎奴太过于不讲道理,真气硬是用不完,流了好几升血也不死!
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助和心酸涌上来,竟是哭了。
“吗的!吗……对了!马!”
“我的马呢!快来踩死他!”
张绪想起自己的战马曾重创炎奴,此刻犹如找到救命的稻草。
然而那匹马早就被炎奴打伤逃走了,他喊了半天也没见踪影。
“马呢!马呢!救一下啊!”
张绪一边爬,一边回头,待他爬出十丈远时,炎奴就已经运功粗浅治疗了一番腿部筋肉,喘着粗气,缓缓站起,肠子复归原位。
尽管双手还是无法行动,下垂在身体两侧,但炎奴却脚底真气一震,蛮横地向前一跃!
他以身体带动锁链,逼近距离的同时……上身后仰,腰部弯曲!
不顾这样加剧了腰腹惨痛的伤势,而把自己后仰成了一张大弓!
高昂着头颅,横空而来拖着两条锁链,犹如凤鸟之姿。
“这是什么疯子……”
张绪十分绝望地看着近乎瘫痪的炎奴凌空跃来,以身为弓,折断腰椎,抡圆了自己,外加真气灌注,终于带动了双臂乃至锁链,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
手中锁链,破空呼啸,夹杂风雷之音!以石破天惊之势劈下!
张绪知道自己要死了,目眦欲裂地咆哮:“贱民!安敢杀我!”
他临死之际,只听到破风箱般的声音。
“此一时,彼一时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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