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川身上有股自小在财富金字塔尖尖儿长大、并常年居高位的权力者的天然威压。并且他本身的性格很难琢磨，即使他站在你面前，你都会感到中间隔着很浓的雾，看不清更不可能看得透。

  这人就像远在巍山那浸在冷泉的玉，就算在暖春和盛夏、就算他对着你温和地笑，也不觉得他真的温和温暖。反正让程珞这种尚悬在小资阶级边边儿并对自身有清醒认知的人感觉始终有极大的距离感，和顾忌，或是畏惧更准确些。

  “没有肿起来，现在看应该不太严重。您头晕吗？”程珞问道。

  陆明川突然转过脸并抬头，程珞毫无防备地与之对视上。

  灯光落入了微仰着头的陆明川的眼里，在那双本就漆黑明亮的眸子里幻化成深海里巨大的漩涡，让人脑子白茫茫一片的毫无抵抗力的被硬生生吸进去，半分也不得、不能挣扎动弹。

  脸颊有微凉的触感，使得程珞迅速回了神儿站直身体，有些仓皇失措。

  陆明川把手指握成拳咳嗽了下：“酒劲儿下去的时候浑身都冷飕飕的，帮我冲杯热咖啡吧。”

  “好……的。”程珞应道，稍犹豫了一瞬才转身要出去。

  “怎么了？你直接说，不要顾忌什么。”陆明川敏锐地察觉到程珞的细微反应。

  程珞回身，她不是纠正型人格，只要不违反她的原则底线或者特别明显的会造成重大损失的错误，她都不会强行去建议或者纠正的，尤其是对自己的上级，她是很好的执行者。但是此刻，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就犹豫了，可能是出于人基本的善良吧，一定是的。

  她垂下眼看着不远处的地面温声开口道：“我是觉得时间很晚了，喝咖啡的话……，嗯，您尝试下热可可奶可以吗？”

  “好。”陆明川几乎没考虑就点头答应了。

  程珞不禁迅速瞄了他一眼，可没想眼前的人正抬头也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让她的脸又是一阵发热。

  “哦，好的。”她嘴上应着的同时赶紧转身快步下楼。

  程珞很快做好热可可奶端了上来。浴室里间的门关着，陆明川应该已经在泡澡了。她转身去拿了电子保温垫回来，把可可奶放上保着温。

  “程珞。是你在外面吗？”陆明川的声音传出来，在程珞要离开浴室外间的时候。

  “是的陆总。”程珞回应道，“热可可奶我给您放在保温垫上了。”

  总不能让她送进去吧，那不行。

  “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头太晕了，我怕会在浴缸里睡过去，你时不时地跟我说说话吧。”陆明川又说道。

  “……？哦，好。”程珞应道，记起刚不久陆明川撞门框那一幕，也便能理解这个要求了。

  可是说什么呢。对了！程珞开口道：“陆总，您说我写的关于烘焙项目的建议出现的致命问题是什么？”

  “过段时间米可儿的执行总裁有个业内分享会，我带你去听听，分析会后他们有新店长培训、招商加盟会，你都去跟着听听。”陆明川道，“然后你再回头看你的项目分析，我们再讨论。”

  “太好了，谢谢陆总。”程珞忍不住站起来，她有点兴奋，米可儿是国内最大的烘焙连锁巨头之一，程珞一直很想去学习的地方，而今年是他们第一次对外开放加盟。

  里间浴室里响起淋水的声音，陆明川的浴袍就在浴缸旁的架子上，他应该会穿好浴袍才出来吧？但是程珞还是觉得在外间有些不妥，便转到了洗手间门外。

  等陆明川再次叫她的名字时，她才开门再进去。

  陆明川正在吹头发，浴室的门打开后，整个洗手间都充斥着淡淡湿湿的奶呼呼的羊奶味道。

  正是程珞做的羊奶皂的味儿。

  换季那会儿小肉包吃了某种小零食过敏，身上长了好些小疙瘩，红痒难忍。去了好几趟医院，熬了两个多礼拜的时间，小家伙身上这些小疙瘩才好的七七八八。

  但也就从那会儿开始，小肉包的皮肤就有些易敏感，尤其是换季前后的时间。不管是医院开的药方、陆明川搜罗回来的方法还是换哪种温和的儿童沐浴露，小肉包都感觉有些刺挠不舒服。

  程珞看着小肉包忍着难受的坚强小模样，很是心疼，思来想去之间，无意看到自己用的羊奶皂，便从匣子里取了一块新的给他用。

  从试涂到正式洗澡，小肉包都感觉很舒服，一丁点刺挠的感觉也没有，而且还有他喜欢的奶香味，正合适。

  于是之后，小肉包就只用程珞自制的羊奶皂洗澡。

  这小家伙兴高采烈地跑到自己爹跟前大肆表扬和推荐这款神奇羊奶皂。

  “哦，是吗？我很久之前也用过一款羊奶皂，还挺喜欢的。程小姐还有多余的可以赠给我用吗？”面对陆明川大人毫不掩饰的大大方方的索要，程珞也只能双手赠送。

  自此，打工人程珞莫名又给自己加了一份制作爷俩儿羊奶皂的工作量。

  陆明川看见程珞进来，便向她伸过手去。程珞迅速领悟到领导的意图，马上把保温着的热可可奶杯子递到陆明川手中。

  陆明川的手，修长清瘦，白到透光，指甲干净整齐还有一丝淡粉色。

  比手模还好看。

  程珞瞥了眼自己的手，相比之下，有点粗糙了，指甲也有点暗淡。

  如果说自己的皮肤算是挺白皙的，那么陆明川则是加了高光的冷白皮，而这样的白使得他整个人更显高贵，并无半分女气。

  陆明川接过热可可后便坐到了身后靠墙的软椅上，轻吹着杯口，一口一口嘬着饮。

  他刚吹干的头发软蓬蓬毛茸茸的盖在额头前，脸颊因为泡过澡有些微红。宽大袖袍前端露出的修长前臂能看到轻崩起的青筋，很紧致结实的感觉，还有小腿也是，细长笔直几乎如鹤腿，只是腿肚处有结实的肌肉鼓鼓的……

  漆黑的窗户映出室内陆明川的侧影，像个孤独的……还有点病态的、高中生。天呐，越看越……

  程珞内心一激灵：我怎么跟变态一样，净净净！人体正常机能反应而已！工作、饭碗、工资、老板，工作、饭碗、工资、老板……

  李淑欣之前是不是也是这样、所以她误以为？……

  霎那间，程珞的大脑温度恢复正常，甚至低于常温，她垂下眼眸：“陆总，您慢慢喝、我……”

  “等我喝完吧，”陆明川没等她说完，“一会儿就好了。”

  程珞没应声，她看向陆明川。

  陆明川正看着她，突然眉头微皱了一下：“你怎么了？又想到什么了？”

  听陆明川这样奇怪的问题，程珞还是忍不住奇怪：“什么？”

  “你每次不太高兴的时候，你的左手拇指都会用力杵着食指第二节，而且……”陆明川站起来在程珞面前半步的距离站住。

  程珞想往后退一下，却被陆明川一手按住肩膀：“而且，让你不高兴的人是我。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极少与我对视，只有在你不高兴或者很高兴的时候才会直视我、甚至不再躲闪。你刚才在观察什么？或者说，你刚才想到了什么让你突然戒备起来？”

  陆明川放下手里的杯子，单手抬起程珞的下巴，这个动作让程珞觉得陆明川在赤裸裸地挑逗，她感觉一阵恶寒涌上身，胆子猛地提了上来，双手大力推开了陆明川。

  “嘶。”

  陆明川撞到身后的台子凸角处，疼得出了声。

  而程珞已经转身闪到门外去了。她迈出两步，又停下，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卫生间里却没再有任何动静。

  她倒回两步，犹豫着探头看了一下。

  陆明川坐在地上没起来，手捂着后脑勺，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似乎很疼的样子。

  刚才不是撞到了后腰么，难道后面又撞到头了？糟糕，陆明川今晚两次撞到脑袋了，别撞出问题，那就来事了。程珞想到这点可能，心里是有点后怕的，这姑爷爷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但是他整个晚上越来越古怪和放纵的行为，一步步触碰到了程珞工作范畴的底线，她非常介意。她现在非常需要冷静下来，仔细捋一遍，到底问题出在谁身上、从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开始不同的？

  还有，这份工作要继续吗？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程珞自己也心跳加速很快，这是她从事这份工作以来第一次有这种念头，心里霎时很是难受。

  她一直都很融入这份工作，或者说，在这栋房子里，她自感有一种比较轻松舒适的感觉，从未有过要结束的念头，一想到肉包，程珞已经开始不舍。就算是罪魁祸首陆明川，除去今晚不谈，其他时候都还是个温和大方事少又宽厚的老板。

  要不明天白天等陆明川完全清醒了，跟他认真严肃地谈一下？

  可是当时李淑欣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才有了误会导致她一股脑儿不管不顾的？还是说这其实就是某种离职信息的暗示？考验吗？用这种方式至于么？

  程珞迅速看向走廊顶端的各个角落。这一层的摄像头之前拆掉了，还是何妈带着她安排人拆掉的。现在想起来，那时又是何意？

  程珞就这样站在门口，没有进也没有退。她再看向陆明川时，陆明川还是坐在地上，眼睛却直直地也看着她。

  “想好了？”陆明川问道，把捂着后脑勺的手放了下来，然后撑着地要起来，却没成。

  程珞条件反射地想去扶一下，终究是理智让她没动。

  陆明川的嘴角扯了扯，侧身伸手扶着台子的边沿站了起来。起身后，又揉了揉后腰，这才走向门口。

  正站在门口的程珞赶紧挪动几步让开地方。

  “看来我在你眼里的人品真不怎么样啊。”陆明川停下看着程珞道。

  程珞没应声。

  陆明川走了两三步就又捂着脑袋蹲下去，似乎很难受。

  程珞有些惊怕，连忙过去急急说道：“刚才又撞到头了吗？那、现在去医院吧，我、我去开车。”

  陆明川单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程珞迅速伸手扶住他。

  陆明川仍是很吃力地站了起来，一步步挪到卧室的床边坐下，然后头朝床头的方向躺了下去，有点有气无力道：“你先快点给我按下头，我说哪里你就按哪里。我现在太难受了，如果不缓解下，我恐怕等不到进医院了。”

  程珞慌了神：“那我先打下120吧，这样同时进行……我手机放厨房了，陆总，你的手机在哪里？”

  “嘶、呃、”陆明川捂着脑袋低声呻吟，“快给我按一下，好疼啊。”

  程珞急忙蹲在床边，给陆明川揉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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