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楼的最里侧，“之”字形的楼梯蜿蜒而上，楼梯下方则是男女分开的洗手间。

顺着楼梯向上，白朴来到二楼。

入眼一片鲜艳的红色。

地板、天花板、墙壁都是鲜血样的颜色。

和一楼的宽敞大厅不同，二楼只能看到狭窄的过道，过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单人间。

单人间大小和一楼的员工宿舍完全相同，不过里面的设施，无论是桌子、床，还是地面都由红色金属板构成，一眼望去全是暗沉沉的红色。

楼道里的地面倒是正常的瓷砖，只是病房的交接处墙壁上，明显看出红色油漆的深浅不一，似乎不是同一批粉刷的。

每个单人间配有栅栏般的铁门，栅栏的大小刚好处于里面的人无法伸出手、外面的人却能清晰看到门内景象的程度，房间只有这一道门，此刻所有门处于关闭状态。

“啊——”

忽的，旁边一间房内传来痛苦呻吟，伴随噗通的重物倒地声。

白朴连忙扭头看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蜷缩在地上，表情狰狞，显得十分痛苦，从不离手的拐杖此刻在地上歪七竖八的横躺着。

是今天下午他确诊过的那个大爷！

几个值班护士在狭窄的通道间来回巡视，似乎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

白朴小跑到最近的护士面前，着急道：

“快去看看，2305的病人不对劲！”

护士愣了下，原地未动。

上下打量了白朴几眼，捂嘴一笑：

“怪不得以前没见过您，原来是新来的实习医生。”

“那个大爷他——”

“没事的，巨石症发作就会这样，您不用管他。”

不用管？

白朴皱眉。

他虽然不知道巨石症是什么，可刚才那大爷的痛苦模样一点不是做假，这里不是疗养院吗？不是24贴心护士吗？怎么……

“巨石疗养院二层是重症监护区，这里都是今天新入院的病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女护士随意的往嘴里扔了颗口香糖，嚼吧嚼吧。

“这样么……”

白朴点头。

掏出一只打火机，随手把玩。

“咔哒—咔哒——”

打火机的火焰忽明忽灭。

女护士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的笑容，忍不住道：

“这里就是这样，您慢慢习惯就好，等待病人的情况慢慢好转，就会换楼上的病房……对了，我刚好要往上巡视，您要和我一起来吗？”

“好！”

两人闲聊着从呻吟的老人房间旁路过，看都没有看一眼。

你一句，我一句。

远远看去，好像两个约会漫步的小情侣。

即将到达楼梯时，忽的一个病人冲上来趴在房间铁门上，大声冲着护士喊叫：

“你们快放我出去！我没病，我没病！”

白朴眯了眯眼。

这是今天被他第一个确诊的那位中年妇女！

铁门被摇晃的哗啦啦作响。

其他病房的人，也纷纷有样学样，凑到门前摇晃着铁门大喊：

“求求您让我出院吧！”

“我病好了，求您让我出去吧，我们家一个月只赚五千块，真的住不起啊……”

“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快让我出去！”

女护士不耐烦地瞪了眼，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遥控器。

上面是0~9数字，以及几个开关按钮，还有个滚轮状调节器。

“滴！”

摁下开关。

周围的叫喊声瞬间平息，趴在铁门上的病人们宛如受惊的小鹿，立马退回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盖好。

只剩下中年妇女嘶嚎着哭喊。

“我没病！我不住院了，你们快放我出去！医生您看看我，我真的没——”

中年妇女的叫声戛然而止。

浑身不住颤抖，宛如痉挛般，然后直挺挺的倒在地的，晕死过去。

“真是吵死人了！”

女护士翻了个白眼，再次将遥控器装回口袋，对白朴腼腆一笑：

“非常抱歉白医生，这些家伙总是这么吵，希望没有打扰您参观的兴致。”

瞟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中年妇女，白朴故意露出疑惑：

“这是？”

“吓到您了？别担心，这是正常的镇静疗法。虽说您是医生，但我们整日和巨石症患者在一起，对这个病的了解，比您从书本上学的可还多呢。”

“我不信，你毕竟只是个护士——”

“呵呵。”女护士捂嘴一笑，“别小瞧人呀，对于巨石症，无论是书本还是网络，是不是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介绍‘发病原因未知，具有传染性，无病理学异常，无细菌和病毒感染迹象，无一例外感觉胸口憋闷就像巨石压迫’？”

“嗯。”

白朴配合点头。

原来这就是“巨石症”，幸好有个可以刷好感的打火机【芳心纵火犯】，简直是套话必备！

女护士踩上楼梯台阶，神色掩不住骄傲：

“哪怕世界顶尖专家，都没研究明白巨石症的发病机制，可在咱们疗养院，无论是症状还是病程，所有的护士一清二楚，经过咱们疗养院的休养治疗，巨石症患者在一个月内的康复率达到61.3%，七日内痊愈出院率足足有2.02%。”

“这么高？”

“没错，康复率连续十七个月上涨，下个月肯定比这个数值还高，只要按照疗养院的流程来，病人不会有事的。”

“那刚才的电击，也是治疗流程的一部分？”

“那当然。”女护士的高跟鞋在楼梯间哒哒作响。

“这些得了巨石症的人啊，胸口闷只是最开始的初发阶段症状，之后便呈现典型表现，比如莫名其妙哭泣、大喊大叫说自己没病、暴力倾向、自残行为……

曾经有一个人啊，趁我们没注意，把牙刷柄从自己的眼睛捅进大脑，你永远也想象不到那些得了巨石症的疯子会干出什么事，公司赔了不少钱才把这件事压下去。

在那之后，疗养院就在每个病房里安装了镇静设备，一旦发现病人有发病征兆，就让其好好睡一觉，事实证明镇静疗法的确很管用。”

“原来如此。”

嘴上这么说，白朴心头的疑惑更甚。

无论是医生身份，还是【真视之眼】，他丝毫没看出来这些人身体有什么疾病。

确诊也不过是走副本的流程。

手册上那十几句话，无论遇到哪个病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无论病人的回答是什么，都会被确诊为巨石症。

刚才有人说自己家一个月收入五千，这么看来，这个世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通货膨胀。

但一楼的饭菜价格，大抵是疗养院单方面收费昂贵……

那个人喊自己住不起院也能理解了。

如果一个正常人被关进这种地方，普通一顿饭就要花费十天工资，想出也出不去，为了给家里省钱，不得已自杀好像也说的过去。

可是……所有确诊的人都承认自己胸口憋闷……

“那怎么判断病人的巨石症有没有好转？”

“喏。”女护士向前方努努嘴。

两人刚好到达三楼。

通道、病房布局、漏风的栅栏金属门、被粉刷了同一种颜色的病房设施和墙壁地板……一切都和疗养院二层一模一样。

要说唯一的差别。

这一层的油漆颜色好像比二层浅了一点……

“这可不是普通的油漆，里面掺入了咱们院长经过多次实验，专门研制出来的感应粉。

这种粉末可以通过空气中的小分子感测到病人的胸口憋闷程度，呈现不同深浅的红色，因此，我们通过病人附近的油漆颜色，可以精准判定病人巨石症所处的阶段。”

“越严重，油漆颜色越深？”

“没错，当病人房间颜色变浅，我们就会安排病人上楼，到对应的楼层。”

“也就是说，从二楼往上，墙壁的颜色将会越来越浅？”

“嗯，这就是咱们巨石疗养院收费比较高的底气，不像那些敷衍病人的野路子疗养院，咱们是真的在为病人的痊愈努力，对了，感应粉这件事是疗养院的秘密哦，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白朴沉默了。

在看到中年妇女被电击后，他一度以为这是个骗钱折磨人的地方，可现在……好像真的是个为病人考虑的正规疗养院。

怪不得他觉得看诊室里的红色地板有点扎眼！

想必也涂抹了同样的特殊感应粉。

这么说来，下午遇到的所有病人都确诊也就正常了！

因为地板一直是显示红色！

不！

可能在进入诊断室之前，病人就从某处涂着感应粉的地方经过了！

进入房间的人都是已经被暗中确诊了的，他在手册上对病人念的话只不过是一个形象工程般的流程。

怪不得确诊率能达到100%！

哒哒哒——

女护士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

和第二层的吵嚷喊叫不同，第三层的确安静了许多。

隔着透风铁门，能看到病人们各自呆在病房内，瑜伽、打坐、发呆……一切显得平和安详。

偶尔有几个人趴在床上哭泣，但都非常克制，几乎听不到声音。

肉眼可见，病人们的情绪稳定很多。

白朴跟着女护士，旁敲侧击地打听着巨石疗养院的情况，两人聊着天不断向上走。

墙壁和地板的颜色越来越浅。

每一层病人的房间数量越来越少，面积越来越大，配套设施也越来越完整。

在第六层时，每个病房甚至配备了独立的卫浴。

第七层，漏风大铁门也换成了精致的纯白色密封桦木门，不再能看到病房内的景象，偶尔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到淡粉色的墙壁和地板，搭配花瓶、风铃等装饰和摆设，显得格外温馨。

第八层，每间病房足足一百个平方，相连绕成一圈，在最中央的区域，开辟出一处任意出入的活动室，按摩椅、电视机、钢琴、书架……病人们各自专注于自己眼前的事物，一个个神色舒畅而满足。

第九层，放眼望去一片洁白，没有丝毫的红色。

角落是雪白的窗纱、活动区摆着让人看了就感觉舒适的太空沙发，还有几架摇椅秋千，一整面的落地窗户镶嵌在墙边，窗外风景一览无余，在活动区最中央还有个室内的小花园，绿植葱郁，上面挂了几个鸟笼，欢快鸣叫。

每个病房内装潢精致，摆设养眼，宛如样板间般典雅，智能家电随处可见。

白朴忍不住在心里比较。

如果用住宿的价格来打比方，第二层相当于坐牢，第三层是30块一晚的太空舱，第四层是50块的旅馆……第六层是100块的酒店标间……第九层毫无疑问是四位数一晚的五星级酒店。

白朴忍不住问：

“第九层的墙壁现在已经看不到颜色了，那第十层——”

“哈哈，想什么呢，虽然这栋楼有十层，可病房最高只安排了九层，毕竟第十层是院长办公室，在这里的人啊只要经过6小时观察，如果没有复发，就能安排出院了。”女护士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男人。

男人穿着整洁干净的病号服坐在活动区的软沙发上，嘴巴上一撇小胡子，帅气中夹杂成熟，看起来很有个人特色。

身前架着一个手机，似乎正在开直播：

“家人们，巨石疗养院果然名不虚传，你们看看，我的病现在彻底好了！”

男人梆梆地拍向自己胸口，信誓旦旦：

“等明天出院，我就能继续为大家更新美食探店系列节目，还请家人们一如既往的支持……”

另一处角落。

一头利落短发，看似是职场精英的女人端着咖啡杯，正在浏览笔记本上的股票折线。

对面坐着个一脸慈祥的老太太，怀里抱着奶牛色的猫儿，慢慢抚摸。

完全看不出来，这些人曾受巨石症的折磨，状态甚至比在家里还要舒适悠闲。

女护士微笑着和病人们打招呼：

“王老太太，您身体康复的顺利，恭喜您即将出院。”

“陈先生气色不错，哟，您喜欢这只虎皮鹦鹉呀？那明天出院您就一起带回去吧。”

“小桃子，明天就要见到爸爸妈妈了，开不开心？”

“……”

女护士和换了个人似的，热情的和每个病人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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