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拿着那张照片回到主楼，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跟管家和其他佣人确认过，这张照片里的少年就是裴彧，那时他跟裴父一起出去待了一个多月，回来后不仅因为过敏起了红疹，还屡次拒绝裴父的安排，父子俩爆发过很多次争吵，以至于他被赶出主楼，一个人搬到别苑，正是因为这些，那些在华庭待过几年的老佣人们对此仍记忆犹新。

  可沈知意不明白，为什么裴彧明明早就去过她的家乡，也早就见过她，却不告诉她这一点。

  沈知意如今已经跟了解裴彧，他既然对她隐瞒这一点，就肯定是觉得有需要隐瞒她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什么呢？

  沈知意觉得这件事和他跟裴父的关系为什么突然转恶也有联系。

  为了弄懂这一点，她先跟秦放打了电话，再一次确认裴彧确实去过她的家乡。

  “你们早就认识？”秦放对此相当惊讶，因为裴彧不仅瞒着沈知意，也瞒了他们，“裴哥儿从没说过。”

  “所以我想弄明白他瞒着我的原因，”沈知意见他也不清楚内情，只好说，“你知道裴彧父亲疗养院的地址吗？”

  问裴彧他未必会毫不保留地告诉她，沈知意想去问问最有可能知道原因的裴父。

  “你要去见裴叔？”秦放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背着裴彧告诉她地址，“万一裴哥儿找我算账……”

  沈知意无奈，“我不会让他那么做的。”

  纠结了会儿，秦放还是把地址告诉她了，并且嘱咐她，“裴哥儿要是问，你就说是颂之告诉你的，反正跟我无关。”

  按照地址，沈知意找去了疗养院，也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裴彧的父亲。

  之前在裴彧祭拜母亲时遥遥看过一眼，现在真的面对面见到，才发觉裴彧似乎更像他母亲一些，并不是传闻中的像裴家人。

  “你好，”沈知意不是作为晚辈过来的，她只是想要一个解释，因此态度不卑不亢，有些疏离，“我和裴彧很久以前就见过吗？”

  没有想到她来是为了问这个，裴父略微有些惊讶，很快便笑了，意料之中，“裴彧没有告诉你吗？”

  他了解裴彧，自然知道裴彧为什么会隐瞒这个。

  “他向我隐瞒了，”沈知意说，“我觉得在你这里或许能找到答案。”

  “当然，”裴父的状态没有之前见裴彧时那么好，却因为她的突然拜访而有些了精神，“我很愿意跟你解释这些。”

  他慢条斯理地讲述起往事，“……他想带走你，却被我拦下了，之后还因为这件事跟我闹脾气，屡屡与我作对，只是他那些小手段还上不了台面，到最后也仍然只能听我的安排。”

  窗外暴雨如注，他的话音在密集的雨声中有些听不真切。

  “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他一直记恨我，记恨自己，他恨那个没能把你带出大山，没能反抗得了我的自己。”

  裴父轻笑了声，“很扭曲的性格对不对？他有些极端，这一点像他妈妈。”

  沈知意许久没有出声，他话音一转，像真正的长辈一样劝告，“裴彧跟他妈妈很像，都是很偏执的人，跟他在一起并不是轻松事，你迟早会觉得累的，不如早点抽身。”

  正如当年他强迫裴彧放弃沈知意时，如今他同样打算让沈知意离开裴彧。

  沈知意沉默许久，她需要时间来消化他的话，需要时间去想一直向她隐瞒这些的裴彧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明明早就与她见过，却仍对她虚构一个假的初见，明明爱她许多许多年，却甘愿舍弃掉那部分回忆。

  他的恨，是恨当年弱小的自己，还是恨没有将她带走的自己？

  “他很好，”知道了这些的沈知意很难找出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她眼中的裴彧，她哑声说，“裴彧很好。”

  看着面前这个老人，沈知意发自内心地困惑，“你说裴彧像他妈妈一样极端偏执，可在他妈妈选择结束生命之前，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你认为你爱的一直是一个偏执的女人吗？”

  被她问得怔住，裴父一时没有出声。

  他多情也薄情，对每任妻子都是出于爱情才选择结婚的，对裴彧的母亲尤其是这样，他不顾两人间巨大的身份差距，给她一个裴太太的名分，怎么能说是不爱呢？

  他爱她的温婉、百依百顺，爱她的贤惠与体贴，在他爱她时，她是一个完美的妻子，从没有一点偏执极端的迹象。

  是从她选择自杀之后，她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一下就变了，甜蜜的回忆如烟花般消散，那个女人给他留下的只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令他觉得她的爱也是一样恶心。

  沈知意替他回答，“是因为你不爱她了。”

  一切都只因一个“爱”字。

  因为不爱，所以那个得不到爱的女人变得极端，因为不爱，所以他忘记曾经的海誓山盟，只觉得她偏执可怖。

  “我不会让裴彧变成你口中的样子。”

  沈知意轻声说，“我会一直爱他。”

  她对裴彧的了解其实并不比裴父少，她不是出于对他的一无所知才爱他的，她知道裴彧的凶戾，明白裴彧在害怕什么，逃避什么。

  她爱的就是这样的裴彧，有点卑劣的裴彧，决定在一起就再也无法分开的裴彧，爱她爱到无条件妥协的裴彧。

  她承受着裴彧许多许多爱，也知道该如何爱他。

  裴彧在这方面是个不聪明的商人，不考虑个人利益，不要求沈知意爱他像他爱沈知意一样多，只要求她能爱他足够久。

  而沈知意恰好是一个很恋旧很执着的人，她愿意向裴彧许诺一个天长地久。

  得知这一切后，沈知意只觉得庆幸，因为养裴彧很简单，只要给他长长久久的爱，他就不会像他母亲一样为爱变得面目全非。

  她早就答应过的，要一天比一天更爱他，而现在，她要给这个天数加上限定词，那就是——以生命尽头为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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