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

  春日多雨，无尽的利欲被烟雾笼罩，像困兽于笼一样被压在心底。

  今日皇宫中又热闹了起来。

  西南边境传来一封急信，将南境之势悉数告知临安。

  平帝又发了疯。

  他摔着眼前一切可以摔的东西，骂着任何一个从他眼前过的人。

  许巍也被他骂的跪在了地上，一时间整个太和殿群臣鸦雀无声，只有平帝一人怒火冲天。

  “许巍！西南失手你该当何罪！”

  他眉眼间皆是戾色，指着跪在面前的许巍怒骂道。

  “陛下不该派孙青誉前去。”许巍波澜不惊的眼眸轻轻一抬，对上了平帝那双恶戾的眼眸。

  平帝咬着牙将理智拉回些许，忍着满腔怒意等着许巍的后话。

  许巍幽幽叹了口气:“陛下既然已经答应崔晔，为何暗自派出孙青誉？”

  平帝冷哼一声:“崔晔那身子经得起长途跋涉吗？那个逆子又要的这样急，朕合该如何？你告诉朕！合该如何啊？”

  许巍双手搭在膝上，不卑不亢的看着他:“孙青誉不仅伪装成商队混进南疆，还出言挑衅帝姬，已经被帝姬杀了。”

  闻言平帝一僵，随即脸上克制的怒火顷刻爆发。

  他抬脚向许巍踹去。

  肩胸处挨了他怒气冲天的一脚，许巍整个人向后滑了两尺，被身后的温奉知护住，这才没撞上烛台。

  所有人皆惊惧，不敢去看平帝。

  他连三朝元老国之栋梁都敢打啊！跟许巍比起来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不敢动不敢动。

  殿上大臣集体装孙子……

  许巍捂着胸口，剧烈干咳了起来，他发丝稍乱，几缕白发恰好遮住了眉眼，将他眼底的微光隐匿。

  “她眼里根本没有朕这个父皇！杀朕臣子夺朕城池！她反了天了！”

  平帝在大殿咆哮，将他的怒火宣泄。

  他极怒之下拍笔写下一纸檄文。

  许巍动不了，只好向同位宰相的李三问使了个眼色。

  奈何李三问埋头当王八，根本不想伸头。

  许巍无奈的摇了摇头，挣扎着身子爬了起来，跪在殿上大拜:“臣恳请陛下三思。”

  此话一出，李三问随即跟上前附和。

  许巍瞥了他一眼，李相正义凛然的对着他点了点头。

  许巍:“……”

  平帝看着一左一右两位宰相，火气又上来了，他沉着脸问道:“三思？上次你们叫朕三思，死了一个大臣丢了九座城，如今还叫朕三思，是想叫朕把大奚拱手让给那个孽畜吗！”

  许巍看了一眼埋头不语的李三问，直面平帝之怒火:“南疆的圣蛇，我们打不过。”

  他直截了当戳了平帝的肺管子。

  平帝被他戳得脸色一阵青白，他指着许巍气得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李三问开口缓解了。

  “陛下息怒！”

  平帝气得扶着额头大喘气，指着许巍和李三问说不出话来。

  李三问擦了擦头上的汗，笑容有些谄媚:“陛下您这样想，圣蛇可是叫陆侯爷都打不赢，咱们剩下的军队八成是不行的。”

  他笑得像只年迈又精明的老狐狸:“咱们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嘛！”

  平帝斜眼看了他一眼，冷哼着转身回了高座之上:“不管软硬，陆野和她不清不楚北境不知何等境况，如今南境又尽数归她，我大奚又会落得何等险地？此祸若不除，朕寝食难安。”

  许巍看了一眼平帝，又转眸看向了李三问。

  李相偷眼望了望他，飞快收回了目光。

  他当然明白许巍这一眼的意思。

  只是陛下盛怒，他许巍都被揍了，这让人怎么敢劝啊……

  最终他在许巍凉嗖嗖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横着脖子开口:“陆侯爷左右还是顾念陆老夫人的，不会太迁就停云帝姬，但南境可就不一样了。”

  李三问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跪麻了的脚:“帝姬这些年可把南境救活了，南境百姓对她那可是——”

  平帝冷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硬生生将他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他慌忙低下头，不停擦着冷汗:“臣等以为，还是恭请帝姬回朝来的好。这样一来，南境以及整个南疆都可顺势归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陛下！再加上帝姬手上还有圣经，万一把人逼急了，咱们得不偿失嘛！您说是不是陛下？”

  平帝沉着眸不语，眼底皆是幽寒之色。

  李三问还想趁热打铁接着劝，被许巍踹了一脚。

  他捂着有点疼的屁股回头瞪了许巍一眼。

  许巍对着他皱眉摇头。

  李三问悟了，赶紧跪趴在地上装死。

  平帝眼下正在做思想斗争，想通了固然好，想不通倒霉遭殃的可是他们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上静寂可闻息声。

  平帝冷哼着撕碎了方才一气之下写得讨伐榭文。

  “你们两亲自去把那个孽障给朕带回来！”

  他怒然拂袖，指着左右两位相爷。

  许巍一愣，李三问更是震惊，他像受惊的狍子从地上跳起，跪直了身子看着平帝试探性问道:“我们俩，都去？”

  平帝冷冷瞥了他一眼。

  李三问闭上了嘴，欲哭无泪的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许巍。

  “陛下还有一事。”

  沉静许久的许巍忽然开口。

  平帝原本稍稍缓和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此去帝姬定还会提要求，与其让她提那些天方夜谭，不如我们主动一些。”许巍从温奉知怀里起身，跪坐在地上对着他拜了一拜。

  听着他的话，平帝嘴角微微下抿，眸色沉重的看着他:“她提个屁要求，朕把南境给她做封地！可赶紧让她闭嘴吧！”

  “那封号一事，是否叫礼部着手拟起来？”一旁的李三问抬头。

  平帝沉默了。

  下一息，李三问贴着地砖滑了出去。

  他嗷嗷叫着捂着胸口。

  今日这地是哪个宫人擦的！怎么擦的这样滑啊！

  许巍的手伸在半空，本想去拦他一把的，奈何他这速度太快了。

  根本拦不住……

  半日之内两位宰相都被踹了一脚，剩下的官员大臣一个个把头埋的很低了。

  这谁敢说话啊？

  宰相都打，那轮到他们，这脖子上的头在不在都难说。

  平帝幽幽开口:“着礼部拟封地诏，尔等速去速归。”

  ……

  太和殿外，两位宰相分别被人搀扶着。

  李三问哭丧着脸:“我这辈子到底是个什么命啊！为何要去南疆这种地方！”

  许巍抬眉看了一眼他，捂着心口缓缓道:“去准备准备吧，把崔晔带上，帝姬不会为难我们的。”

  说罢他颤着步子往阶梯下走去。

  李三问愁深苦大的揉了一把脸也跟着下了石阶。

  上了官轿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撩开窗纱对着一旁的老管家问道:“絮晚是不是有一只防蛇虫毒物的绣囊？”

  老管家一愣，回忆片刻:“三娘子确实有，老奴记得那是三夫人的陪嫁。”

  李三问喏喏点头，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官轿一路往西去，最后落在一座清雅淡致的府邸。

  一下轿，李三问就跌跌撞撞的往府里跑去。

  边跑边叫:“三娘！絮晚吾儿快快救命啊！”

  兰苑老早就有人来通报了，李絮晚一袭素兰罗裙安静娴雅的站在门口等着老父亲八百十年难得一次的造访。

  “娘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絮晚身边跟了个虎头虎脑的丫头，正转着圆滚滚的眼眸探出半个头往门口的小径望去。

  “谁知道呢？吃错药了吧。”李絮晚理了理垂在耳侧的发鬓，懒洋洋的顺着她的目光看着。

  没一会儿，李三问嚎啕着跑来。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搂着李絮晚哭诉着:“儿啊！爹在朝堂上说错话了！要被贬去南疆了！”

  李絮晚眉间一跳，挣扎着从老父亲怀里探出头:“父亲诓我？南疆可不是我们的国土。”

  李三问哭声戛然而止，他松开她:“儿啊，爹现在特别需要你的避毒绣囊！”

  李絮晚垂着眼眸，伸手捂着腰间的绣囊，默不作语。

  李三问愁眉苦脸的蹲在地上，抱着头:“南疆蛇虫恐怖，没有避毒绣囊爹怕是回不来了，只是可惜你们娘俩，没了爹照拂，可怎么在这相府过日子啊！”

  “父亲言重……您拿去便是。”李絮晚将腰间的绣囊一把扯下，递给了他。

  拿到绣囊的李三问顿时喜笑颜开，拉着女儿的手笑眯眯道:“替爹向你娘问好，爹还有事！先走了。”

  李絮晚看着转身匆匆离去的李三问，原本挂在脸上的温婉浅笑顷刻间散的无影无踪。

  她沉着脸，半垂着眼眸看着那个毫不留恋的背影，哂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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