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神阵在此时完全消失，南灵均走近于曦，正想和于曦说话，余光看到倒地的四名傀儡时不由一愣道：

  “活人？”

  她远远看过去只看到一堆繁复华贵的衣料堆积在一起，没注意到衣服下还有人。

  在灵气或者妖气的控制下，这些人的身体会被充盈到正常人大小，或者说比正常人更高大，但现在妖神阵消失，没有了妖气的供给，他们立刻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四名成年人此时除了一张脸被保养如初之外，整个身体都骨瘦如柴，不见半分脂肪和血肉，完全是皮包着骨头，反而更显恐怖。

  钟弦下意识想去遮于曦的眼睛，又忽然想到小曦儿现在也在成长，不是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了。

  这次小曦儿能在阵内找到妖神阵唯一一个能攻破的位置，还及时联系阵外的他们，让他们在外帮忙，说明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能做出处理事情决定的能力。

  这些成长他都看在眼里。

  钟弦对此是骄傲的。

  但隐约还是会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存在不那么重要了一样。

  犹豫片刻，他到底还是垂下手，只轻摸了下于曦的头。

  见于曦想要靠近这四名被做成傀儡的人，他先一步侧身道：

  “我来检查。”

  说话间还不情不愿的瞪了溯显允一眼。

  要不是小曦儿在溯显允怀里，他完全能抱着小曦儿一起来检查的，都是溯显允的错！

  溯显允莫名其妙被瞪，心里也冒了火，不知道钟弦在这无理取闹什么。

  他的回应是转过身去，故意走到离钟弦最远的对角。

  瞪他？那他就抱走师妹，气死你钟弦！

  霁止自然是妹妹在哪他在哪，他这会儿终于不哭了，粘着于曦走到钟弦的对角线上去。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地上躺着的四个人，有些好奇的凑近于曦耳边道：

  “妹妹，他们好瘦，是不爱吃饭吗？”

  他们也失去味觉了吗？

  于曦无奈的摇摇头。

  钟弦这会儿也检查完了四人，站起身道：

  “两人是修士，两人是普通人，都活着，但应该活不久了，这两名修士也被掏空的修为，金丹俱损。”

  他看得出来，这四人如果没有被封在妖神阵内的话，寿命就已经到了尽头，他们自己也心存了死志。

  尊瑾似乎懂一些医术，她蹲在一人身侧，靠近时能闻到这人的身上传来了花香，很好闻，或者说过于好闻了，好闻到不像是一个人身上能散发出来的。

  她将手搭在一人的手腕间，半晌后确定对方确实是油尽灯枯，没有救了，他们能活着都已经是奇迹。

  “于曦。”

  尊瑾抬起头道：“我要带他们走。”

  他们需要一个坟墓，一块至少能在死后安宁的坟墓。

  “会的，我们会带走他们所有人。”

  于曦跳下了地，想看看他们四人还能不能沟通，谁想就在这时，躺在最边上的女人开口了：

  “半妖。”

  她声音嘶哑，听不出原本的音调。

  于曦看了过去。

  就看这名包裹在朱雀服饰下的女人平静的张口道：

  “我们厌恶半妖，仙门厌恶妖族，大家都这样，我也是这样。”

  钟弦和溯显允闻言齐齐皱了下眉。

  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敌意，她哂笑了下，将死之人倒是不怕这些，只看向于曦道：“但我现在不厌恶了。”

  于曦拦住了已经带了杀意的钟弦，蹲坐在女人的身旁。

  “为什么现在不厌恶了？”她轻声问。

  “为什么？”

  女人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眼睛在逐渐失去光明，视野渐渐黑暗，她低喃了一声，然后才道：

  “我们说妖族低贱，却最怕妖族，我们说厌恶妖族，却最渴望妖族。

  “我们的修行方法，更快，更强，却也更不堪一击，在足够强的妖气面前，不堪一击，所以我们怕啊，我们不敢让妖族修行，所以我们才要铲除魔族，因为魔界是唯一能容纳妖族的地方。

  “仙门已经不再是仙门了，所有人都在用新的修行方法，不需要道心，不需要良知，只要欲望就够了，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很多……”

  说到这的时候，女人似乎耗尽了力气，用力喘息起来。

  于曦想扶正她的身体，可手伸出去却发现根本没有落手的位置。

  在女人说话时，最边上的两名普通人似乎也有话要说。

  他们是一男一女，看上去都二十岁上下，分别身着白虎和青龙的配饰。

  尊瑾离他们最近，俯下身凑近他们耳边。

  就听他们很轻很轻的道：“我们刚刚成婚，刚拜了天地，如果可以，请……请将我们两人葬在一起，谢谢您了。”

  尊瑾一怔，抬起头时，就发现他们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有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相比修行者，普通人的身体更加脆弱。

  尊瑾咬了下唇，很快站起身，抬手掩住了眼睛。

  “要两对夫妻。”

  女人似乎察觉到两人没了气息，她想看过去，却连扯扯嘴角都没了力气，道：

  “妖神阵要两对相爱的夫妻做傀儡，他们抓了一对凡人，又抓了我和我的道侣，你问我为什么不厌恶半妖？因为真正该厌恶的人是我们自己，我们和凡人，没什么区别，或者更糟糕。”

  说到这时，躺在女人身旁的男修士也动了一下，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女人的手。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并且看上去比女人更虚弱。

  也就在这时，女人忽然抬起手，用力攥住了于曦的衣袖，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

  “仙门大会！半妖！仙门大会会死人，会死很多人，救他们，救他们！不要让他们登仙，不要，绝对不要！都是谎言，百年间来，都是谎言！求你，求你——”

  尾音未落，女人睁圆了眼睛，却彻底没了气息。

  她身旁的男修士怔怔的看着她气绝，想抬手合上她的眼睛，却连手都没能抬起来。

  和死去的凡人不同，两名修士死去时，连骨头都腐烂，化成了脓水。

  也许是因为他们要被抽去修为，也许是要将他们做成傀儡，需要更多的草药，以至于他们死去时，尸体比凡人的更加凄惨，更强壮的身体意味着要经受的痛苦也更多。

  于曦将衣袖从女人手里扯出来，站起身道：

  “他们两人的身体已经无法移动掩埋了，一把火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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