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为何我先前苦苦哀劝，你就是不能狠下决心，铲除武三思一党，如若那样，我们怎么会有今天？”薛季昶送到长亭之外，向他抛出了一个始终不解的问题。

  “这应该是皇上的事情，皇上还是英王的时候，以勇烈闻名。我留下武家子弟，是希望皇上能够亲自锄奸立威。现在大势已去，再来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这时他才说出当初不乘胜追击，顺便将以武三思为代表的武家势力铲除干净的原因，这是当初他与太子李显的约定。

  “悔不当初啊！张公，你不觉得后悔吗？”

  “不，即使当初铲除了武三思，我们也会落得和现在一样的下场。”

  “哦，这又怎么说？”

  “如今，想对我们下手的是皇上，武三思和韦后只是帮凶，况且，女皇在一天，谁都动不了武家。”

  “啊！不过想来也是，谁能容得下功高盖主的朝臣？”

  “不，不是所有的皇上都是如此的心胸啊！”

  “张公说的是太宗吧，历史长河浩浩荡荡，又有几人能像太宗那样啊！”

  “是啊，一切都是天意啊！”

  说到此，本该分手了，薛季昶给张柬之行礼准备告辞。

  “张公，此地一别，不知何时能见啊！万望多多保证。”

  “薛老弟啊！你也抓紧离开朝廷，到一个边远的地方做你的小官吧！我预感，不久之后，朝廷将要迎来一场更大的争斗。”

  “张公说的极是，我已向吏部请辞，大概不几日，批文就要下来了。”

  “你要回故里？”他问。

  “再看看吧！只要能远离纷争就好，到地方正好可以干一番为民务实的好事。”他似乎很看得开。

  “不要再送了，以免节外生枝。”

  “不怕，张公一路平安。”

  “薛兄保证。”

  看着他的马车沿着高大的树林向南而去，他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上了自己的马，和随从朝东都而来……

  人生，真的是一场梦啊！张柬之在朝中经营多年，曾经是如此的叱咤风云，而今说走就走了，闲置在京城的相府，一夜之间变得空荡荡的，他原本最担心的几个老仆，也被他于三天前发了安置银两，遣散回乡。

  只有小红，他临行前总是要见一面的，那个晚上，小红亲手给他做了油泼面，她就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吃的那么香。

  “老爷，好吃吗？”她问。

  “嗯，好吃。”

  “老爷，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多保证。”小红满含热泪地说。

  “放心吧！我都快入土的人了，没什么可惦记的，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老爷！”

  “对了，还有孩子……”他补充了一句，因为此时，小红已经有了身孕。

  “嗯！”

  “你过的幸福，我也就少了一份牵挂了。”他又一次饱含深情地说。

  “老爷，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还叫老爷，我可生气了啊！”

  “爹……”这时候，小红忽然扑到他的怀里，嘤嘤直哭。

  “哎……”他顿时老泪纵横，唏嘘不已……

  此时此刻，武三思刚从朝阳楼出来，喝得酩酊大醉，下人扶他上轿，他却依然坚持要骑马，他推开了下人，一跃上马，虽然有些趔趔趄趄，却显示出他的功底。

  沿着西街到德静王府要穿过四个街区，东都没有长安的街坊划分整齐，在第二个街区的一角，黑暗中，正有一个黑衣人在等着他。他酒醉，骑在马上便没有了平日里的威风，当他走进黑衣人的有效射程之内，一只翎羽箭带着风声，呼啸而来，武三思不愧为武将出身，机警地一闪身，轻易就躲过了，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武三思躲过第二支之后，忽然“啊呀”一声掉下马，紧接着“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黑衣人眼见得手，凌空飞起，冲向倒地不起的武三思，刹那间，武三思将要身首异处，就在这时，从侧面杀出一条黑影，挡住了行刺的黑衣人，两个黑影顿时刀光剑影地激战起来！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行刺的黑衣人一见，继续下去于己不利，连忙抽身而出，飞上房顶，一转眼，便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救武三思的黑影没有追赶，回转身来，欲查看武三思的伤情，谁知，武三思竟然慢慢地坐了起来，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子。

  “王爷，没事吧！”黑影单膝跪地问。

  “没事，妈的，行刺到我头上来了。”原来他是装的，并没有真正受伤。

  “王爷好身手！”

  狡猾的武三思又冲黑影人说：“起来吧！”

  那人站了起来，扯掉了蒙面，月光下，露出了一张凶狠的脸，此人叫周利贞，也是杀害婵儿母亲的凶手。

  武三思的酒已经醒了，他一挥手，回府……

  把对手赶出朝廷，现在最高兴的当然是武三思和韦后，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一下子中书省空缺无人，这时候，一个人走进了他们的视野，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宗楚客。

  宗楚客，高宗时举进士，神功元年，升任宰相。与武懿宗不和，贬为播州司马。

  长安五年，复为宰相，他平日里和武三思走的最近，对于张柬之一伙人早就耿耿于怀，加之他于崔湜里应外合，制造过不少的是非，应该说为武三思打败张柬之立下了汗马功劳。此时他正跪在武三思的面前，因为他们在等一个人发话，那个人就是皇后韦氏。

  “爱卿，此次立了大功，孤家自会赏你。”在东宫的暖阁里，韦后端坐在榻上。

  “微臣谢皇后娘娘！”宗楚客连连叩头。

  “起来吧！”

  “皇后娘娘，微臣有一物，要送于您。”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

  “哦，是什么，取来我看看……”

  “关门。”宗楚客转过头对下人们说。

  下人们连忙关了正门，他这才把东西捧了上来。

  “怎么？”韦后一见这样的举动，不免疑惑起来。

  “哎，你且看来！”武三思连忙宽慰她。

  他捧上来的是一个黑漆木盒，那盒子显得十分的精致和名贵，不是檀木就是沉香，宗楚客把它放到韦后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个茶盏口大的珠子，发出夺目的光芒，这时候黑暗的屋内顿时明亮起来，如同白昼。

  “啊！夜明珠？”韦后不禁失声。

  “是啊！怎么那么大的一颗珠子，稀世之宝啊！”武三思也感叹地说。

  “夜明珠是一种稀有的宝物，古称随珠、悬珠、垂棘、明月珠等。”

  “快说说它的来历？”韦后轻轻地拿起，爱不释手地说。

  “回皇后娘娘，据史籍记，早在史前炎帝、神农时就已出现过夜明珠，如神农氏有石球之王号称‘夜矿’。春秋战国时代，如‘悬黎’和‘垂棘之璧’，价值连城，可比和氏璧。当时只有大官家陶朱公（范蠡）和猗顿（战国时大商人）二人买得起。晋国曾以‘垂棘之璧’为诱饵‘假首与虞以代编’。楚、秦、魏等国的大夫曾借夜明珠寓意哲理，讨论国家大事。秦始皇殉葬夜明珠，在陵墓中‘以代膏珠’。汉光武皇后的弟弟郭况‘悬明珠与四垂，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以炫耀其富有。”

  “好，好，那此物价值如何呢？”武三思市侩地问。

  “回德静王，此珠名叫水珠，价值亿万。”

  “啊……那就是说，此乃无价之宝啊！”

  “打开。”宗楚客向下人挥了挥手说，下人马上打开了正门，他连忙跪下，“微臣大胆，将此物献于皇后娘娘，只有皇后娘娘才配有此物。”

  “呵呵，好好，宗爱卿的一片忠心，孤家就领了。”韦氏惊喜的心情难以言表。

  可是，她和武三思却不知此物的来历，这颗“水珠”原本可是宫中之物，那一年西域进贡，时任户部员外郎的宗楚客和其兄宗秦客贪污了不少珍奇异宝，其中就有这一颗珠子，为此他们因贪赃被流放到岭南，可笑的是仅仅一年有余，他又回来了，任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看来不是他宗楚客贪婪，而是朝廷糊涂。

  就这样，三天以后，朝廷宣旨，命宗楚客兼领兵部尚书一职，成了武三思和韦氏身边的红人。

  深夜，在去往益州的官道上，一行人黑衣黑甲，快马西行，在山南道的一个小镇附近，他们消失在一片树林里，镇上的一家悦来客栈，灯光昏暗，二更天已过，几个黑影从客栈的后院飞上了二楼，随着几声惨叫，还有稀疏的刀剑碰撞声之后，客栈沉浸在一片血腥之中……

  第二天早上，三郎在后院和蝉儿习武，忽然飞鸽来报，崔玄暐一家一十三口，昨夜被灭。地点就在距离益州一百余里的小镇上，三郎不禁大惊失色。

  “他们的速度好快啊！”

  原本近期朝中的动静已经不小了，没想到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实在是等不及了，在这个时候就开始了灭口计划，看来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他也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蝉儿，你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出发。”他把手中的剑扔给了小顺子，急急忙忙地说。

  “嗯？出什么事了？”

  “边走边说吧！我要先禀报父王。”他已经跨出了后院，朝前堂走去。

  片刻之后，三匹马，三个人，都是男人打扮，三郎领头，一行向襄州而来。

  “可以说了吗？”她闪动双眸。

  “嗯，朝中被贬的五王，其中之一的崔玄暐昨夜被灭门了。”他冷冷地说。

  “啊，为什么要……灭门？”

  “这就是他们狠毒的原因啊！一家十多口人，连孩子在内一个不剩，你说残忍吗？他咬牙切齿。

  “是谁干的？”

  “那还能有谁，政敌呗！”

  “政敌，你是说武三思？”她语出惊人。

  “呵呵！看来蝉儿已经是我的人了，什么都瞒不了你啦。”

  “主人，我也是你的人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小顺子听到他的话，不禁插嘴。

  “哈哈哈哈……”

  “格格格……”他俩听到小顺子的话大笑起来。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这一笑把小顺子给笑懵了。

  “对，对。”三郎连忙掩示。

  “好了，我们边走边说正事，小顺子，从今以后，你也要多听听。”

  “是的主人。”

  “我们这一次南去，目标是襄州，因为我们要保护张柬之大人。”

  “就是上次你救的张相国？”

  “嗯，对，我已经禀报过父王，父王的意思是，此人对朝廷贡献巨大，应该保护，但是要我们尽力而为，如果让奸人得逞，害了张大人，将来谁还会为我大唐出力？”看来相王的目光看得很远。

  “对，对。”小顺子好像听懂了，连连称是。

  “蝉儿，这一次，我们还有一个目的。”

  “哦，是关于十年前我们镖局遇到的那一帮杀手的下落吧？”她注视着他说。

  “对，我估计不错的话，这一次，他们也该出手了，我已经安排人到杀死崔玄暐的现场去寻找证据了。”

  “你好细心啊！”蝉儿不禁称赞。

  “好了，我们现在赶路，时间紧迫，出发。”

  他们的马匹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不停地驰骋在从河南道到山南道的大地上，一路上遇水渡水，遇山登山，不歇驿站，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两日便到了襄州，城外远远的看着这座古老的城池，三郎不禁感慨：

  “好一个地方，可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啊！”

  “你们知道此地最有名的典故吗？”他像个考官，在考两个学生。

  “是什么，主人你说说？”

  “我知道。”蝉儿接过来说。

  “哦，那你说说，我们洗耳恭听。”

  “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蝉儿果真不是一般的女子。

  “啊！厉害。”三郎竖起了大拇指。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天呐，读书呗！”

  “好啊，你不但是个侠女还是个才女啊！”

  “你以为我只会武功啊，那是你还不了解我。”她自豪地说。

  “是啊！看来我要重新了解你啦。”他笑着说，说实话他还真的没想到。

  “哈哈哈哈……”小顺子看到他们拌嘴就开心。

  “我们是不是要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蝉儿说。

  “嗯，对。现在天还早，我们先休息。”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决定说。

  在闹市中，他们选定了一处客栈，这家店的名字很好——大兴客栈，在这个既热闹又安静的地方，先歇歇脚。为什么选定在此，当然也有原因，因为此处距离襄州府只隔着一条街，站在客栈的二楼上，襄州府的衙门口就尽收眼底，一切便于依计行事。

  “小顺子，你先歇着去吧！”

  “唉，好嘞！”他兴致勃勃地说，“那主人，你呢？”

  “别管我了，你先去吧！”他打发了小顺子，习惯性地出了房间，这次他们选的仍然是两间，蝉儿就在隔壁。

  “蝉儿，歇了吗？”他轻轻地敲着她的门，只是试探性地问候，其实并未打算进去。

  “进来吧！”婵儿也无倦意。

  “嗯！”

  “我就知道你会来，所以等着你呢！”她笑着说。

  “呵呵，真的？”

  “还说，你哪一次不是这样。”她看了看他，又笑了笑，就像绽放的蔷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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