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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大章)第十卷第十五章:苍天无眼


时间回到昨日入夜之时,潇湘馆,后院黑屋内。

        “哗——”一桶水当头淋下,小鱼猛地惊醒。睁开眼睛,面前是布满血污的地板,自己正委顿在地上,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前,头发上的水流进了口中,发出阵阵苦味,不知是血还是汗?

        发现自己已不在刑椅上了,小鱼挣扎着想爬起身,突然头皮一痛,已被人扯住。

        “臭婊子,过来!”那人叫骂着,不由分说的拖曳着小鱼前行,小鱼拉住那人的手,试图阻止这种行为,换来的却只是更暴力的拖拽。

        将小鱼拖上了楼内某间房,那人松开了手,小鱼重新摔回地面,泪水从她眼角不受控制的流出,她还来不及喘息,后心便中了一脚:“起来跪好!”小鱼心中一颤,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爬了起来。

        她脸孔埋得很低,因为她不用抬头就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谁。芷江最大的放债人,潇湘馆老板,自己的

        “丈夫”。王逵。小鱼没开口,因为她还没能来得及开口,就已被王逵掐住脖子,正正反反受了十几个耳光,口鼻耳朵的血流了满身,随后只觉得脖颈一松,王逵放开了她,拳打脚踢起来,同时伴着下流的辱骂:“臭婊子,烂娼妇!你做了娼妓,已是下流到了头,偏偏还要向着外人,半路偷跑。你知不知道今天害我丢了多大的面子!又害我损失了多少钱?你这作死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小鱼挺着身子,紧紧咬着牙,任由王逵打骂,一句嘴也不还,可娇花一样的她哪里受的住王逵这种粗野汉子的殴打?

        不到数息,她便倒地了,如同一只虾子般弓起身子,她虚弱的抬起手,护住了脸,随后便再也做不出多余的动作。

        “贼贱人,今日触了老子的霉头,便是自己把脑袋伸过来迭死!你想死是吧?反正你横竖卖不出好价钱,留着也是浪费老子的饭钱,今天便打死了你!死在窑子里,让你下辈子投胎还做个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母狗!”王逵越骂越生气,似乎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来源于地下的小鱼,他抬起脚,朝小鱼的脑袋猛踹,直震得整个地板都咚咚作响……世上的英雄,各自都有着不一样的英雄法——行侠仗义、不计得失的;千金一诺、轻生重义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各不相同,却又各有千秋。

        如果英雄的胸襟如海一般宽阔,普通的胸怀也至少能相当于一个水桶,唯有懦夫的胸怀,是一个漏斗。

        当外界的压力与磨难降临到懦夫头上,催生出不甘、屈辱和不满,他们的胸膛却是半点也容不下这些东西的,所以他们会将这些东西转移到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用辱骂,用暴力。

        所以世上的懦夫,定然有着一个相同的特点——喜欢欺凌弱者,尤其喜欢打女人。

        王逵当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所以他陶醉于对小鱼的殴打中,小鱼的呜咽哭喊实在是刺耳得紧,可在他耳中简直如同;血污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可王逵却无比享受,仿佛置身花丛,要用全身的毛孔呼吸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半晌后,王逵停手了,不是因为他觉得打够了,而是因为疲劳,小鱼伏在地上,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了。

        王逵喘着气坐回了椅子,指着地上的小鱼:“哼!出卖了老子,居然还想逃出芷江,真是异想天开,在湘州得罪江岳帮的人,跑到天边也给你抓回来,贱种!”地上的小鱼强撑着一口气,始终没有晕倒,见王逵停手,她艰难的伸出手,拉住了王逵的脚踝。

        “做什么?”

        “老板,今天是我不对,您责罚的对,小鱼知道错了……”王逵冷声命令道:“把手拿开。”小鱼的手赶紧缩了回去,可手背却突然传来剧痛,她花容失色,只觉得自己的掌骨都要碎裂了,却是王逵的脚踩了上来,厚厚的鞋底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随后头顶传来声音:“知道讨饶了?早干什么去了?”小鱼冷汗直冒,哀求道:“老板,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我还想赚钱还债,饶了我……”王逵蹲下身子,冷笑一声:“凭你这块烂肉,也还得清钱?今天本能有机会好好宰那瘟生一顿,事情做成,我说不定一高兴,便把你那老不死的爹娘放出来了,偏生你猪油蒙了心,偷偷逃跑,当众扫我的面子……想还债,你拿钱出来啊,没钱还什么债?路倒尸的贱人、畜生……”哼了一声后,王逵觉得自己刚刚一通大骂,嗓子倒有些干了,他松开小鱼,转过身去拿茶碗。

        小鱼默默的听着这些下流的辱骂,悄悄伸手入怀,已攥住了某样东西,心中思绪翻涌:“爹娘,天可怜见,有好心人愿意帮我,能早些救你们出来……至于他说的赎身,唉,我已沦落至此,赎身又有什么意义?”王逵饮过茶水,转过头,却见一张银票递到眼前,竟有五百两,顿时呆住。

        “这些银子,够还清债务了罢?”小鱼见王逵呆住了,心中暗暗一喜,于是道:“这银子老板一并拿去,还过债后,剩下的就权当今天给您的赔礼……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快些把我爹娘放出监牢团聚。”王逵收银票入怀,随后皱眉道:“你的债什么时候还清了?”小鱼不可置信:

        “你明明收了我五百两的,怎么能不认?”

        “哦,对对对,”王逵恍然大悟,笑道:“瞧我这记性,刚刚才收了银子呢,好小鱼,当真体贴得紧,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刚刚急了些而已……”小鱼勉强一笑,随后便想探探王逵的口风,看自己爹娘什么时候能释放:“老板,请问我爹娘什么时候能放出来?”王逵笑道:“很快了很快了。”

        “请具体些吧。”

        “嗯……等你把剩下的七百三十两五钱还清,你爹娘就可以出来了,不过你不急,我知会县令一声,暂时不会送他们去充军……”

        “什么!”小鱼尖叫起来:“我原本欠你二百三十两五钱,现在给了你五百两,怎么负债反倒成了七百三十两五钱?哪里多出来的一千两银子?”王逵拿出一张欠条伸到小鱼面前:

        “瞧清楚,这是你刚刚自己摁的手印。”望着眼前白纸黑字写着的欠条,还有自己鲜红的手印,小鱼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全身都缩紧了起来,好像被丢入了冰窟,寒冷无力到了极致……原来先前我被打晕时,居然被他们强行摁上了手印!

        小鱼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她发了疯似的跳起来,揪住王逵的一斤,想抢过欠条:“给我,这是假的!给我,给我啊……”王逵一推,小鱼便贯倒在地,她狠狠扑上来,想咬王逵的腿:“禽兽,还给我,这是假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禽兽!”王逵另一只脚踢过来,正中小鱼太阳穴,小鱼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口中便松了,重重跌回去,随后心窝又中一脚,呕出了血来,不由自主的勾下了身子。

        她连爬起来的能力都没有了,可口中仍在歇斯底里的哭喊咒骂:“你为什么要害我!禽兽,你骗了我身子,骗我入了勾栏,我都忍了,为什么现在还要陷害我?拼了命要害死我父母!我要和你同归于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窗外传来异响,却是午夜里无数只乌鸦被惊醒了,它们纷纷振翅而飞,嘎嘎鸣叫,可小鱼的叫声,却比乌鸦凄厉多了……奇怪的是,任凭她叫喊咒骂,同处一室的王逵却似乎无动于衷,就连最简单的喝止都没有。

        小鱼猛的抬起头,却见王逵已解开了腰带,正狞笑着走向自己。小鱼惊恐的摇头,尖叫起来,可声音却因为口中鲜血而模糊不清:

        “不要,你别过来,你做什么!”

        “臭婊子,你是我老婆,拿去给别人睡,却不能给我?我现在火气很大……”小鱼拼命朝角落逃去,却觉得后腰一紧,已被一双肮脏的手掐住,那手将她摔到了床上……门口守着的党羽们,听到房内的摔砸与尖叫,个个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

        不久后,王逵开门,满脸疲惫,他看着守在门口的党羽们,朝里面努努嘴:

        “记得把嘴堵上,我要睡了,吵到老子可要你们好看。”

        “是是是,老板。”党羽们的声音比他们的行为还急不可耐,他们绕过王逵,在屋内四处翻找:

        “毛巾呢,毛巾……”门口的王逵突然转头轻笑:

        “蠢东西,堵嘴非要用毛巾么?”砰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世界立刻都陷入了黑暗。

        夜深了,恶风刮了起来,江畔的花儿被蹂躏得七零八碎,这名叫芷兰的娇花,正在经历世上最残酷的摧残……不知过了多久,潇湘馆门口,小鱼被扯住头发拖曳着,那人厉声道:

        “好舒服么!娼妇!这就是背叛的后果,听懂了么?”小鱼已昏迷,根本毫无回应,那人一口浓痰吐在她脸上:

        “倒会装死,赶快滚回家去,臭成这样,污了潇湘馆的门!”随后他抬手一贯,小鱼就被摔出了门。

        良久后,小鱼被冻醒过来,睁眼看见的第一样东西,便是潇湘馆的大门。

        大门是黄花梨木的,有好几丈宽,刷着新崭崭的朱漆,上面的门环也是纯铜打造,金光闪闪,比许多地主家的房子还气派得多呢。

        上面的匾额更是大有来头,据说是一位书法大家的题字,端的是法度严谨、龙飞凤舞,尽显风流……门口挂着的灯笼芯油快用尽了,于是便闪烁起来,小鱼怔怔的盯着灯笼,那红彤彤的光便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明暗之际,小鱼好像笑了一声。

        她的确笑了,嘴角挑起弧度,当真漂亮得很。可为什么?她的嘴唇在颤抖,牙关在打战,是因为冷么?

        是啊,她很冷,她强撑着爬起来,低头一瞧瞧,自己衣衫已不见了,只有几片碎布还裹在腰间,和光着没有两样。

        小鱼缓缓脱下裙子,如果还能称之为裙子的话,望着自己的身躯,红白一片,红的是伤痕,勒痕和鲜血,白的是皮肤和……她松开紧攥的手,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张用料朴实,做工粗陋的手帕。

        即便在经受最大的侮辱时,她都没有抛下这张手帕。她低下头,开始擦拭自己的身子,手帕经过肌肤,发出斯斯的摩擦声,一遍又一遍,发了狠的用力,弄出血了也绝不停手。

        她想用这种方式擦去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所以她盯着自己的身子,眼神直勾勾的好像入了魔,不断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不,这不应该叫擦拭,而该叫抹除……直到血顺着腿流到了膝弯,她才猛的停下,她剧烈的喘气,突然跪了下来,鲜血便从身上流到了地上,地面变得炽热,小鱼的心突然涌起一阵恶寒。

        她转头,看向潇湘馆门口的大树,那是一颗梅树,开得漂亮极了,如果我吊在这棵树上,会不会也能这么漂亮呢?

        小鱼起身,一步步挪到了梅树边,她温柔抚摸着树干,或许是为了下辈子投胎能当一颗梅树吧?

        小鱼的动作忽的停住了,她看着自己扶在树干上的手,那张手帕因为浸满鲜血而垂下,恰巧让她看清了上面的诗句:父母无音讯,举目无乡亲。

        可怜夜难寐,空叹苦伶仃。欲随江水去,稚妹岁尚轻。入得风月场,日日醉酩酊。

        ——余小芷小鱼忽然明白,自己绝不能这时死,所以她离开了潇湘馆。

        路过城门时,天已蒙蒙亮了,一家包子铺已出摊,老板和老板娘正在房内争执,似乎是面发的太过了。

        小鱼停步,眼神中满是纠结。小兰饿了一天了。小鱼悄悄摸过去,打开屉笼,拿出两个滚烫的包子,紧紧抱在胸前,快步离去。

        走出好远,转过一条背街,小鱼松开了包子,胸口已被烫出了水泡,可她却浑没在意,而是朝包子铺的方向轻声道:

        “对不起,我现在身上没钱,我回家拿了钱还给你们……”小鱼出城,走回看林人的房间,那是个和蔼的老人,昨天正是他暂时收留了自己和小兰,王逵带人来抓自己时,老人带小兰出去玩耍了。

        自己回去只需说自己因事耽搁了,他们便不会担心了。进门前,小鱼挤出个笑容,用欢快的语气道:

        “小兰,猜猜姊姊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啦?很好吃很好吃哟……”她推开门,手中的包子滚落在地。

        迎接她的不是妹妹余小兰的拥抱,而是一阵血腥。屋内一片狼藉,那是打斗的痕迹,屋正中,看林老人横尸当场,双手被砍去,塞在了口中。

        原来,在江岳帮的眼里,能堵嘴的不止是毛巾和肮脏的器官,还可以是管闲事的手。

        而自己的妹妹余小兰,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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