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会随我一同去南疆，姨母那边……”

  她转身将宫灯放置在一旁阁架上，于月华之下，不施粉黛也不损容光。

  再看向沈君州时，眸光淡定。

  “女子亦有不逊于男儿的智谋才干，朝阳受天下尊养，得享荣华，如今愿意放下皇室女的身份，长公主的地位，去实现身为女子不输男儿的志气抱负，来日横枪立马，定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一流人物。”

  她这一席话实属是对沈长殷的赞誉，还十分肯定。

  沈君州袖手负在身后，并不惊讶她会成为沈长殷的说客，倒是因为一件她也没算到的事情而失笑。

  “母后那边我会去说，只是你此行恐怕还要多带一个人。”

  他眼神里意味沉静而深，其间笑意如同山间流水，缓缓而潺潺。

  春念人眸光一动想起了什么，忍俊不禁。

  “林献？他不是一向避着长殷？果然，志同道合者必能相逢。”

  她话里意味深长，还多了丝往日没有的促狭。

  林献这一去，可算是天高任鸟飞。

  如今回想，那年在凤藻宫前故意被林献“气吐血”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她说着缓步走上望台，同沈君州并列。

  “林小侯爷慧心灵性，几年沉淀，定然来日可期。”

  高风浩然而来。

  见天地无垠，平原无际。

  万家灯火在目，自有无限胸怀。

  沈君州声音也随风送到春念人耳畔。

  “我既为天下主，自然容得下天下人。

  世家子弟若有春相那般出将入相的本事，孤许他位列公卿又如何？”

  春念人哑然失笑，他这话不失泰然，亦不失讨好之嫌了。

  借着邀月阁绝佳的地理位置，她将目光投向南边，见那片连宇之中灯火零星，心生感慨。

  “王启此人才华横溢，可惜骨气奇高，慧极必伤……”

  南荣质子所居的府邸虽不奢华，却也清静。

  一地酒瓶之中，男人醉躺在条案上，十分潦倒不堪。

  “哈哈哈～哈哈哈！”

  他如醉如狂，明明是笑，却如悲鸣。

  是他心存侥幸，认为即使天家无情，父子之情也不至于浅薄至此！

  如今看来自己实乃天真！

  侍从跪在一旁，神情悲怆匍匐在地，却也安慰着他。

  “殿下，娘娘和谢公一定会想办法接您回南荣的！”

  “回南荣？”

  他摇晃下地，用力推开长窗，癫狂般举酒对月，语气潦倒破碎。

  “这天下啊，只有千年的世家，没有千年的王朝！

  谢氏乃膏粱之姓！累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坐在至尊之位上的人岂能安心？

  这天下？哪有什么任用贤明的君主？表面贤德，其心之阴险伪善者，莫过君王！

  他！深恶痛绝谢氏已久，恨不得我死在平唐，恨不得我……死在……平唐……”

  平唐三十二年，夏。

  平唐六十万大军开拔进攻南荣。

  十九万水师的阵仗空前绝后，无往不利，势如破竹，仅仅七日便打的南荣水师溃不成军，登临南荣海岸。

  平唐大军压境，十日下一城。

  南荣世家隔岸观火，南军接连溃败。

  “十面围剿固然绝杀，可若对手殊死反搏，定有竭战。”

  苍穹之上星罗密布，而远处的燕州城里灯火不显。

  春念人伫立在燕云山顶，一身白袍简练，鹤眸淡淡，修洁出尘，身后站着一男一女。

  少年眼里淡泊清质，只听她一言便一点就通。

  “不如网开一面，诱他们退居云州，一线生机在前相诱，等他们苟延残喘之时再一举歼灭。”

  林献慧心灵性藏锋于内，而沈长殷如利剑出鞘锋芒在外。

  少女抱剑而立，窄袖红袍，长发半束冠于顶，站姿笔挺犹似一杆红缨枪，开口便带着令人心惊的轻狂。

  “我领三千兵，可去云关断了南军后路，何必要等他们退至云州！”

  三千兵？春念人转身看她。

  “围师必缺，穷寇勿迫，方为上策，南军就算节节败退，也有六万残余，轻敌乃兵家大忌。

  你是将，他是军师，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绝不能以一己意气让南荣找住机会重振旗鼓，平唐的胜战决不能是惨胜。

  就按林献的部署去做，燕州城一破，南荣便再无关隘可守，我军可直指南荣帝都！”

  “是。”

  “是！”

  平唐三十三年，料峭春寒未消。

  沈长殷领兵进攻南荣帝京。

  城墙上下一片狼藉。

  面对兵临城下的平唐大军，王启神色凝重。

  将领狼狈登上城楼，跪地禀告：“殿下！沈长殷围城我们已无路可退……”

  王启苦笑，当初平唐放他回来，是根本不惧南荣翻起什么波浪。

  平唐有民心所向的君主，良才如云，强将之下无弱兵。

  而南荣，早就大势已去，无一点反击之机。

  可纵使这般，他仍拔剑而出。

  寒光乍现，转眼他面上便已是决然神色。

  “孤！誓与南荣共存亡！开城门！杀！”

  沈长殷冷笑。

  “困兽之斗，徒劳无功。”

  手一挥，所执长枪直指墙头南荣王旗。

  “杀！”

  平唐大捷。

  春念人班师回朝时已然仲春时节。

  再经终南海疆，海疆风景壮阔，万里无云。

  前方有楼船队列在海面，玄色王旗在海风中震荡飞舞。

  王船之上一道玄色身影伫立在船头，那人玄袍于风中猎猎作响，通身蕴藉凛冽，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随之而起。

  沈长殷惊讶过后激动不已。

  “皇兄？是皇兄来接我们了！”

  “兄弟们！是陛下！！”

  “陛下？是陛下！”

  “是陛下！！！”

  得胜回朝的意气风发和得见天子的澎湃心情在此刻达到顶峰。

  誓死报国数十载，一剑尚存不足惜。

  但今日精忠报国终得酬！

  数十万将士们单膝跪地，齐声高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十万大军齐声浩荡，响彻南海九霄。

  沈君州遥遥望之。

  她是黑甲如云中的明色，自是白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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