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太累了，无力的靠着椅背。

　　“原来你一直记着当初买卖的事。那时候你大哥身亡，你又重病，我走投无路，只想你好起来。”

　　“刚好有人贩子进村歇脚。我看着他牵着的女童，不到五岁，一双眼睛雪亮。可我知道，她身上一定很多伤。”

　　“听说那贩子周转许多地，因为孩子傻，没能脱手。要是再没人要，就要送去妓院贱卖。”

　　“我看着她就想到你，我可怜她啊。我一直想要个闺女，就去打听问了价钱。那贩子急着脱手，又听说了你的事，拿生辰八字忽悠我。”

　　“不管真不真，我假装信了，花了三两银子把她领回来。当然也希望老天开眼，你能真的好起来。”

　　“这些年，我扪心自问，对她不亏，她也的确旺你。你现在让她走，你让她去哪？她早没了家，就算有家，也是这里！”

　　又是几声拐杖捶地，萧老太红了眼眶。

　　“实话告诉你吧。那贩子是西凌人，小娥转卖到他手里之前，已经转了好几道。她家在何处，有何人，谁都不知道，听口音不是南国也不是西凌。”

　　“你就这么让她走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有银钱傍身，能走哪去？如今的世道如何，你难道不清楚么，你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萧肃之后再没有听见萧老太说什么。是啊，怎么就放心萧娥一个人走？她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孤身一人离开？

　　桌下一直紧攥的手又紧了紧。萧肃猛地站起来，大步出屋。

　　日头西斜，暖黄的阳光铺满院子，院中的桂花树熠熠生辉，花香四溢。

　　风乍起，黄花飘扬，落在了树下人的发丝、肩上。沐着日光，盛着微笑，朴素却干净的脸庞，像坠落人间的渡劫的仙子。

　　萧肃眼眶一瞬红了，看着冲他笑的人，喉咙哽咽，发不出声响。

　　“我去了趟名雅堂，宋掌柜回来了。他告诉我，你的画卖出去了，好多银子呢。”

　　萧娥向他走来，将钱袋子塞到他手中，盈盈的笑，“三十两，你数数。”

　　萧肃握住钱袋，向前迈出一步，拥住了她，也终于说出了那句，“别走了，再等等。”

　　他尊重她的意愿，但不想她受到伤害。再等等，等他足够的优秀，足够有能力送她到世外桃源，他一定会让她走。

　　萧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瞧见萧老太出来，拍着萧肃的肩膀笑道：“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没和你打招呼，出去了一趟，能往哪走。”

　　萧老太拄着拐杖急急出来，萧娥忙推开萧肃，故作轻松的过去扶她。

　　“娘，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四哥的画卖出去了，二十两一幅，我们得十两。宋掌柜说，四哥现在是举人，有点名气，以后，他的画会更值钱。”

　　萧老太轻轻拍了下她，嗔怪：“你这孩子，可吓死我了。”

　　老人湿润的眼眶还没干。萧娥挽着萧老太的胳膊，没心没肺的笑，“知道啦，我以后不乱跑了。”

　　赵氏踏进院子，就瞧见三人杵在那儿，气氛有点不对劲，心里发怵。

　　“怎么了？娘，您不喜欢新家？”

　　再见萧肃神情伤感，似乎哭过，悄声问：“四弟，你和小娥闹矛盾了？”

　　萧老太拄着拐杖招手，“老二媳妇，带我去后院瞧瞧。”

　　“哦哦哦，好。”

　　赵氏忙扶着萧老太往后院去。

　　院子里突然就剩萧肃和她两人，萧娥尴尬的抠手，弱弱的解释：“我真的是来送银子。”

　　她都买了马，准备出城，又想着卖画的钱，萧肃有一半，总不能私吞，就回来了。

　　谁知碰巧听到屋里的谈话，一时动容，就犹豫了。

　　萧肃温温的笑，袖子的手却握的紧紧的。

　　“不走了吧。”他问。

　　秋风吹过，萧娥缩着身子抖了抖，“天怪冷的，我怕冷，还是开春再说吧。其实，我挺想去京城看看。”

　　萧肃终于松了气，扬起了笑。

　　“好，我带你去。”

　　“这还差不多。”

　　萧娥满意的回屋，萧肃跟着进去，步伐莫名轻快，连心情也愉快许多。

　　“四哥，宋掌柜说以后你的画底价二两银子。还画么？”

　　萧肃将手中的三十两银子送回萧娥手里，“这给你。我以后不会再画了。”

　　“为什么？”

　　萧娥不解，他的画只会越来越值钱，迟早名扬天下，受人追捧，多好的机会。

　　萧肃耐心解释：“以前的画，值钱是因为画好。以后的画，值钱是因为人，而不是画。这样的画没有意义。”

　　萧肃很清醒，他不希望自己的画作受到玷污。

　　萧娥更加佩服萧肃。他真的是出淤泥而不染，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好玉。

　　……

　　萧娥留下了。萧肃的伤彻底养好，重新上学堂。萧老太负责家里的一日三餐，萧肃中午也能回来吃顿热饭。

　　萧娥平日帮萧老太打下手，上街买菜，喂喂小斑点。给老板娘的扇子铺送饰品，偶尔帮忙画画扇面。隔两天回山村一趟，给小梅她们送新图样，检查染缸。

　　平时就是调配新颜色，画花样。其他的生意往来，都是赵氏一手包办。

　　因为丝锦质量好，牌子打出去了，生意越来越好，渐渐上了轨道，算是能在单县站住脚。

　　有一次回村，见到李昕。

　　萧娥生疏的打招呼：“李昕，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没见。萧娥本就不是喜欢交际的人，一时不知道怎么聊天，只能冲她笑。

　　“小娥姐姐。”李昕着急的唤了一声，神情凝重，犹犹豫豫的，像是有什么事。

　　萧娥以为她需要帮忙，便问：“有什么事么？”

　　李昕低头咬咬唇，扭捏了半日，终于问出口：“你见到我哥哥了么？”

　　萧娥狐疑，“你不知道他去哪？”

　　李昕快要急哭，“他和爹娘吵了一架，离家出走，到现在没回来。就是在你们赶考之后不久。所以我想问问，你们路上有没有见过他？”

　　萧娥这才知道，李旺所谓的历练，原来是负气离家。

　　那个意气风发、爱笑又乐于助人的少年，不管什么原因走出去，至少他是真的向往远方，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

　　萧娥尊重李旺的决定，便回了李昕，“没有，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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