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没期待表扬。

就像上次打中盘井虎次郎，不仅没有表扬，反倒在太阳底下，罚站两个小时。原因是栓子不服从指挥，过于接近敌人，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次也是，而且还是整个特务连，几乎陷入绝境。如果李智知道，别说表扬，肯定会发火。

老冯却不这么认为，毕竟这次特务连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打的鬼子没脾气。更重要的是，是奇袭麦仓俊三郎。即便没炸死，炸成重伤，那也是鬼子少将。

“等着吧，团长来了就知道了。”栓子笑道。他也不在乎表扬，或者批评，反正到现在他仍认为自己做的对，即便付出重大牺牲。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全连共牺牲38名干部战士，多半是在撤往山林路上牺牲。38名干部战士，栓子心疼，但又认为值得。

敌人撤退了。晌午的阳光照在鬼子钢盔上，不时反射着光。包括二狗子在内，都走的垂头丧气。它们先离开胡集，到封锁线东侧休整，明天离开安平。

老冯带人来到无名山庄，在村西的山洞前，扒开了掩盖的树枝枯草，抬出重机枪和迫击炮。老冯看着好像失而复得的宝贝，拿着布仔细擦着。

栓子和赵鹏举、赵大富趴在坡顶上，看着鬼子二狗子撤退。因为王远金牺牲，赵大富挥舞着胳膊，冲鬼子二狗子，愤愤地骂道：“王八蛋的，别走啊，滚回来再和爷爷们打一仗！”

“一群窝囊废！”赵鹏举也冲鬼子大吼。

距离太远，鬼子二狗子听不见。它们也不想再和特务连交手，只顾低头往前走。只有殿后的鬼子，不时回头张望。

栓子放下望远镜，却又猛然举起。他终于找到牺牲战士的尸体，被二狗子停放在路边。

这是春藤举主意，也是井下一郎的提醒与恳请。两人都清楚，如果提条件领尸体，或者践踏牺牲战士尸体，山林八路肯定没完，会像平头哥（蜜獾）一样，继续撕咬报仇，让驻安平县皇军和保安团继续付出代价。

春藤举，包括田中信男，都被打怕了，承认山里的八路是惹不起的祖宗，也不想再有招惹山里八路的任何举动。

即便如此，栓子的心还是猛然往下沉，还想命令炮兵班长牛三，立即前出到马街据点西侧山坡上，轰那帮狗日的！

但栓子忍住了。不是不想打，而是舍不得炮弹。81mm迫击炮只剩下两发，六零炮还有五发。总共七发炮弹，往后还要用在刀刃上。

确定鬼子已撤往封锁线东侧，栓子亲自带队，把牺牲战士尸体运回山内。第二天上午，和在山林牺牲的战士一起，抬到孟庄南侧山坡。

春意盎然，万物复苏，山坡上却又多了38个坟茔。栓子摘下军帽，和战士们一起低头默哀。其实，栓子也已经打算躺在这里，去找六子、顺子、石头他们。

侥幸，栓子还活着，那就继续打鬼子。什么时候也躺进这里，就什么时候歇着。

安葬好烈士，特务连还没走，李智来了。

李智带三营一连、二连，隐蔽在吴家湾，也就是栓子带特务连藏身的地方。三连护送胡集乡百姓去了蒙山，蒙山已成为安平百姓的暂时庇护所。

特务连主动出击，把敌人打跑，当天夜里，李智就收到侦察员报告。原本计划，今晚李智就带三营赶夫子山，里应外合，痛击鬼子，但栓子却擅作主张。李智什么也没说，让一连、二连返回蒙山，自己带着警卫班，返回夫子山。

在刘家山庄，遇到警戒的战士，得知栓子带特务连去了孟庄南山坡，安葬牺牲战士的地方。

李智带警卫班赶了过去。栓子看到李智，立即迎上去，举手敬礼。李智脸色铁青，推开栓子，径直走到新坟前面，脱帽默哀。

随后，又单独走到王远金坟前，久久站立着。

王远金是大功臣。上次鬼子扫荡，鬼子骑兵欲偷袭一团，幸好王远金心细，提前发现鬼子骑兵。不然，一团将损失惨重。

支队政委赵文斌说了，不仅要给王远金记大功，还要扩编特务连，成为独立营，而王远金将被任命为四连连长兼营属侦察排排长。

这次他只带一名战士，闯进老虎嘴里，把麦仓俊三郎炸成重伤。如此有勇有谋心细胆大的战士，却牺牲了。

李智心里很难过。

栓子站在李智身后，沉默不语。

晚上，特务连就在孟庄宿营。李智则要返回团部，临走前，单独把栓子叫到一间石屋内。

李智脸色很不好看。栓子知道没好事，等着他的可能是雷霆万钧，暴风骤雨，比鬼子山炮迫击炮还要猛烈。

但栓子无所谓，还是那句话，我做的没错。

“回夫子山了，能独当一面了，翅膀硬了，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是不是？”李智声音还算缓和。

这是前奏，就跟唱戏的过门一样，栓子低着头，抿着嘴，不说话。

其实李智觉得栓子做的没错。如果是他李智，看到麦仓俊三郎黑色轿车，也肯定会这么干。而且，鬼子一次次想要荡平夫子山，现在又一次次想荡平胡集乡，让这两块区域变成无人区，看到麦仓俊三郎，就必须拿出拼命劲头，打的鬼子不敢再来招惹百姓。

栓子做到了，应该狠狠表扬。不过，李智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因为他不想让栓子牺牲。栓子活着，往后还能更好打鬼子。

李智又落下脸，阴沉的吓人：“你觉得自己很英雄，是不是？你觉得南坡的坟还不够，是不是？”

栓子瘪瘪嘴，微微摇了摇头。

“说话！”李智大吼一声。

“不是！”栓子大声回答。

“声音这么大干什么，老子听得到！”李智瞪眼看着栓子。“还不服气？”

栓子还真不服气，就觉得这一仗就该这么打。他抬头看一眼李智，又低下头，保持沉默。

李智语气缓和下来，说：“老子要撤你的职，你这个连长当不上了。”

门开了，是赵鹏举和五位排长。他们一直在外面偷听。竟然要撤栓子连长职务，几个人都傻了。

唯有老冯脸上露出笑容。他听赵大富说了，以前团长骂栓子，免他职务，都是出于爱护，不想让栓子牺牲。今天也能听得出来，团长就是担心栓子牺牲。至于撤销职务，老冯更没放在心上，而是小声说：“放心，咱们连长要高升了。”

“高升？”赵鹏举扭脸看着老冯。

“谁在外面，给老子进来！”李智大声吼道。

六个人赶紧喊着报告，推门进去。

李智指着他们说：“我告诉你们，你们也都跑不了，都当不成副连长和排长了！”

什么？所有人看着李智，不知道是真是假。

“特务连休整五天，你们连排长现在就开会，进行深刻检讨！”说着，李智拿起马鞭，踢开屋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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