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董姨娘房间走出几个人影，向着大厨房走去。

  次日。

  沈棠醒时景昭已经被人叫走。

  看到沈棠起身，青黛笑着去传膳。

  回来时，满脸笑意，从食盒中拿出几碟小菜，还有一份热气腾腾的汤羹。

  沈棠微微一顿，也被这香味吸引。

  笑着问道：“你怎么亲自去传膳了，这种小事，直接吩咐下面的人就是。”

  “你是她身旁的大丫鬟，不必做如此辛苦的活计。”

  青黛笑吟吟摇摇头，丝毫不觉得辛苦。

  “小姐，奴婢也没什么事，顺便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若是有小姐喜欢的，就一同要了回来。”

  说到这里，青黛献宝似的从餐盒最底层拿出一碗羹汤。

  递到沈棠身前。

  “小姐，大厨说，昨日庄子那里送来几条鲤鱼，肉质十分鲜美。”

  “掌勺的大厨做成鲤鱼汤，请您尝尝呢。”

  “鲤鱼汤？”沈棠提起一丝兴趣。

  她平时不喜剃鱼刺，所以很少吃鱼肉。但是对鱼类的汤羹，却很是喜欢。

  偶尔闲暇之时，还曾自己动手。

  前世，她还专门研究出一本，全是各式汤羹的食谱，让小厨房照着做。

  沈棠饶有兴致，拿汤匙舀了一勺。

  一股鱼肉的鲜香在口中弥漫。

  随即，一种浅淡的辛苦味儿若隐若现，又被鱼汤的鲜甜掩盖。

  这味道十分不明显，若不是沈棠味觉敏感，未必能察觉出来。

  她目光一凝，端起一旁的空茶盏，吐了出来。

  汤勺在汤盅中搅动，突然，发现一个类似调味料的绿色细丝。

  沈棠用筷子小心挑起，夹到鼻尖细细嗅探，脸上的表情越发冷凝。

  她放下手中的碗筷，低声吩咐青黛。

  “悄悄把府医叫来。”

  “小姐？”青黛一惊。

  她惊疑的看了眼桌上的汤碗，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顿时面色发白，拔腿就跑。沈棠想要提醒她慢些，都未曾来得及。

  片刻后，张大夫被青黛着急忙慌地搀扶着过来。

  张大夫曾是军医，在边关为了救人，不小心伤了眼睛，如今只能看见一丈以内的人影。

  因此，不再适合留在军中，自请卸甲归乡。

  前些时日，张钧去乡下送货时，偶然看见张大夫因没有银钱，被地痞殴打。

  询问沈棠后，便把人带了回来。聘任他为景府的府医。

  对于张大夫的医术和人品，沈棠是绝对信任的。

  见张大夫进门，沈棠急忙让人搬来椅子，在他落座后，把羹汤端到他面前。

  “张大夫您看看，这汤羹是不是被加了什么东西。”

  沈棠轻声说道。

  张大夫点头，端起汤盏细细闻了闻，眉心微蹙。

  他有些不确定，开口要了一只汤勺。

  “稍等，容老夫尝尝。”

  片刻后，张大夫吐出口中的汤汁，脸色发黑。

  “这汤羹是谁做的？心思如此恶毒，根本是想要人性命。”

  “鲫鱼汤与甘草相生相克，这小小一碗，若是全部吞食，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夫人，你可有饮汤？”张大夫有些着急地问道。

  “我喝的不多，应该无碍。”沈棠轻声道。

  刚刚汤有些热，她只浅尝了两口，便察觉味道不太对吐了出来，未曾多喝。

  张大夫他们却不放心，帮沈棠诊脉后，开了些清毒的汤药，才算作罢。

  苦涩的汤药，喝得沈棠面色发黑。

  心中的怒气被这呛死人的汤药激发。

  她冷着脸放下手中的药碗，对着青黛招招手

  “青黛，你去给我准备些东西……”

  青黛附耳过来，脸上神情变幻，从惊疑到解气，脚步轻快的前去准备。

  一个时辰后，靖远侯府的众人被叫到正房院落中。

  除去景裕与景二爷出去应酬，暂时未归。其余人，上至主子，下至洒扫仆从，全部一个不差，被叫到正房。

  他们惊异地看着院子正中央，正在升腾着热气的大锅，议论纷纷。

  “真奇怪，好好的侯夫人叫大家来这里做什么，我前院还有事情没做呢。”

  “我也不知道，我恭桶才刷到一半，也被叫了过来。”

  “闻着这气味儿，那锅里应该正在熬汤吧，难道侯夫人发善心，要让咱们喝些补汤不成？”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猜测起来。

  人群中，却有几个人，面色难看的向人群后闪躲。

  “姨太太，难道侯夫人发现了不成？”

  董姨娘的贴身嬷嬷小声问道。

  董姨娘眸色阴郁，没有答话。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院门，看到沈棠完好无损的出现，眸光骤然冷沉。

  似乎是不经意，沈棠的视线扫了过来，对上董姨娘阴沉的眸光。她勾唇浅笑，眸中的意味让人看不清。

  董姨娘下意识攥紧拳头，忍不住有想要逃走的念头。

  寒声问道：“侯夫人贵人事忙，把我等大冷天叫到院中，究竟是为了何事？”

  沈棠端坐在院中的红木雕花大椅上，拿起桌案上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浅饮了一口，这才闲散地抬起眉眼。

  语调轻扬，“本夫人看初春天寒，特意让厨房准备了鲫鱼汤，给诸位品尝。”

  闻言，董姨娘浑身一紧，瞳孔不经意的紧缩一瞬。

  拒绝道：“老身不喜欢喝鲫鱼汤，侯夫人的好意，怕是无福享用了。”

  她平静地扬起脖颈，抓住嬷嬷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故作镇定的说道。

  “老身近几日就要离府，还要忙着收拾东西，没空奉陪，就先带人回去了。”

  说着，不等沈棠反应，董嬷嬷带人转身就走。

  走到院门后，却被一队训练有素的护卫队，拦住去路。

  董姨娘面色微变，不忿地回过头。

  “侯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棠轻飘飘地抬起头。

  “董姨奶奶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不过是喝碗汤羹，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沈棠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像是随口玩笑一般，董姨娘却手掌微颤，鬓边隐秘的冒出冷汗。

  “老身说了，不喜欢喝鲫鱼汤，侯夫人还是送给别人吧。”

  董姨娘声音僵硬，面色不善。

  沈棠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解。

  “董姨奶奶不喜欢喝鲫鱼汤么？不应该啊。”

  “我问过大厨房的师父，他们说，董姨奶奶您一向最擅煲汤，也很喜欢这鲜甜的鲫鱼汤，每年都要叫人从庄子上送过来不少。”

  “只是之前煲好的汤，都被您使唤人送去母亲那里。今日煲好的汤，却被送给本夫人享用。董姨奶奶自己都未曾享受到。”

  “为了感谢董姨奶奶，本夫人才打算在你走前，让你和你院中下人，都能尝上一些。”

  “董姨奶奶若是着急，不如早些喝完，便可以离开了。”

  董姨娘面色难看，心知她派人暗害的事，已经被沈棠发现了。

  她狠狠瞪了眼身旁的嬷嬷，暗骂一声废物。

  那相克的食谱是她重金求来，一向无往不利，却没想到在沈棠这里栽了。

  她看着院中蒸腾着热气的大锅，心知里面的鱼汤，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是沈棠拿来炸她的，并没有毒。

  却不愿冒险尝试。

  顶着众人有些惊疑的目光，只想快些离开。

  “侯夫人，老身近日在喝些滋补的汤药，大夫提醒要忌荤腥，您这鱼汤老身只能下次再享用了。”

  她梗着脖颈，示意沈棠放人。

  沈棠淡淡挑眉。

  “看来董姨奶奶，是不愿意接受本夫人的好意了。”

  她眼神无意地扫向一旁的紫萱，紫萱立马默契的接话。

  “夫人，奴婢猜测，董姨太太怕是记恨您赶她出府，心中憋着气，这才不愿接受呢。”

  “你是说，董姨奶奶记我仇了？”沈棠有些吃惊。

  “肯定是的。”紫萱坚定点头。

  “哎呀，难道董姨奶奶昨日说知错，都是骗本夫人的不成？其实心中还在暗暗记恨。”

  沈棠手半挡着唇，满脸惊讶。

  “怕只是敷衍夫人您，心里没准多有怨气。”

  沈棠顿时露出有些受伤的神情，叹息一声，“竟是如此么……”

  她失落地瞥了董姨娘一眼，“既然董姨奶奶不满意我的处置方案，那不如还是按照规矩，上报给宗祠处置吧。”

  “也省得本夫人好心转圜，却落得遭人埋怨。”

  沈棠与紫萱一唱一和，便已让周遭的人，知晓了昨日发生之事。

  人群中，还有昨日当值的人，小声与身边人说起董姨娘对叶氏下手之事。

  众人看向董姨娘的眼神，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天呐，这姨太太也太不知足了，太夫人对她那样信任，她竟然还能下此狠手。”

  “可不是嘛，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董姨太太就是好日子过多了，才生出不应该有的心思。她是不知晓别人家的妾室，是如何在主母手下讨生活的。”

  “太夫人和侯夫人就是太善良了，犯了这样的错，就应该上报给宗亲，把董姨太太打死。”

  “只是可怜了二爷，有这样的生母，日后如何在同僚面前抬起头啊。”

  “……”

  众人的说话声渐渐加大，看向董姨娘的视线越发鄙夷。

  董姨娘面色不变，一旁的景母却如坐针毡。

  今日一早，好多人家都送来帖子，取消了之前订好的邀约。就连夫君那边，往日交好的朝臣，都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夫君无奈，只好拿了重金，出去宴请同僚，打算缓和一二。

  景母心中清楚，这些必定都是因为董姨娘昨日之事。

  她心中发愁。

  景二爷却安慰她，说等董姨娘被送走后，安稳的过些时日，此事定然会被人忘却。

  谁曾想，她这个亲婆母，马上要走了还不安分。

  景母气得牙痒痒，心中发誓，决不能让董姨娘一人，毁了夫君与儿子的前程。

  她抬起头，叫住紫萱。

  “等等，不能上报宗祠。”

  “这汤，姨娘喝就是了。”景母直接决定道。

  在董姨娘震惊的视线中，景母死死抓住她的胳膊。

  “姨娘，为了夫君与裕儿，您就忍忍吧。”

  “一会儿喝完，儿媳立即给您请府医查看。”

  景母眼中黑沉沉的一片，

  董姨娘挣脱不开，错愕的压低声音。

  “大胆！你这么做，就不怕大郎回来怪你么？”

  “姨娘，夫君就算知道，也会理解我的。”

  景母冷漠地扯动唇角，眼神示意身旁的丫鬟端来汤羹。

  僵硬地伸出手，递给董姨娘，“姨娘，请用吧。”

  “若是现在喝，还有一半的机会能活。若是上报宗祠，您必死无疑。”

  董姨娘眸中神色变幻，视线扫过周围的人，却发现众人看好戏的目光，就连她自己房中服侍之人，都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

  她脸色不自觉地有些灰败。

  连声感慨，“好啊，真好啊！”

  “既然你们都帮着沈棠逼死老身，老身喝就是了。”

  她一把夺过景母手中的汤碗，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后，眼神如刀地盯着沈棠。

  “侯夫人如今可满意了，老身现在可以离开了么？”

  沈棠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董姨奶奶这是做什么，只是一碗鱼汤而已，何必如此紧张。”

  “若是旁人不知道，怕是要以为，本夫人要暗害你呢。”

  沈棠挥了挥手，吩咐青黛。

  “青黛，快让人把鱼汤分下去，再冷下去就不好喝了。”

  说着，她端起旁边刚盛出来的鱼汤，大口咽下。

  唇角的笑容灿烂，带着几分恶劣的意味。

  董姨娘与景母顿时僵在原地。

  失声尖叫，“这没毒？”

  “自然是没毒。”

  沈棠轻轻放下汤碗。

  不冷不热地说道：“日后还望董姨奶奶与大嫂，莫要以己之心度彼之腹。”

  说罢，放下汤碗转身离开。

  身后，众人却炸开了锅。

  “天呐，姨太太与二夫人，是以为侯夫人要害人么？”

  “那二夫人还逼着姨太太喝汤，岂不是故意杀人？”

  “天呐，真是太吓人了……”

  这二房的人，可真是一个赛一个地狠毒啊。

  日后，还是离远些才是。众人达成共识。

  而这些，沈棠都不知道。

  她唇角带笑，闲散地在花园游荡，路过一株衰败的山茶花时，笑着躬身，染着豆蔻的指尖狠狠掐断花枝。

  “有些东西，留着也是碍眼，你说对么。”

  “是。”

  一个人影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两日后，董姨娘外出礼佛的马车，在山崖侧翻。

  尸骨无存。

  沈棠收到消息，淡淡的翻了页账本。

  “真是可惜呢……”

  不是惦记她的性命么，怎么自己先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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