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那位几乎要跪到地缝里的太子妃，老朱心头的火气霎时灭了大半。

  就算要责备吕氏，话语里头也没了先前的锐气：

  “你怎会在此？不是吩咐过你不准外出吗？我的禁令对你不管用了是吧！”

  吕氏趴在地上，规规矩矩的，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

  “回皇上，我并非有意违抗您的禁令，实在是忧心允炆和允熥这两个孩子。”

  “特地吩咐厨房备了饭菜和点心，还亲自送来。”

  “也是怕下人们手脚不干净，才不让食物经过别人之手。”

  “但确实是我违背了您的命令，罪无可恕，请父皇惩罚。”

  吕氏说话时，特意加重了“不干净”三字，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下毒之类的勾当。

  她正是想借此理由，求得老朱的共鸣，得以逃过惩处。

  毕竟，老朱对此类事情一向重视。

  早年间，三皇子朱棡因厨师做的饭菜不合口味，狠狠责罚了那位厨师。

  老朱得知后，把朱棡唤来，引经据典，意在告诫朱棡对厨师不可太过严苛。

  毕竟，厨师掌管的是入口之物，若真严厉过了头，一个不慎，下毒之事便能让人生死一线。

  即便不是下毒，心怀怨恨的厨师往饭菜里吐口水，也足以让人恶心至极。

  因此，听了吕氏的话，老朱也赞同地点点头：“太子妃心细如丝，照料孩子很是周到，辛苦你了，你的用心，朕铭记于心。”

  “前阵子，朕让老吕移出钟山，确实是考虑不周。”

  朱元璋说到此处，便不再继续，毕竟向儿媳认错，显得有些失了威严。

  于是话锋一转：“朕的意思是，吕本已去世多年，墓地破旧，不如拆了重建修缮一番。”

  朱元璋急中生智，找了个自认为不错的理由，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

  “没错，我当时正是这么打算的。”

  “原想重修吕本的墓，后来一想，不如等我百年之后，让你父亲伴葬皇陵。”

  吕氏见老朱情真意切，没打断他的表演，反而配合了起来。

  下一瞬，只见她泪如泉涌，抽泣道：

  “父亲去世多年，能得到皇上的挂念，是他的福分。”

  “也不枉他对大明朝的一片忠心。”

  凭她对这位老人家的了解，这话定是他即兴编的。

  朱元璋见吕氏哭得楚楚动人，之前的怒气烟消云散，甚至伸手欲扶她起身。

  但手刚伸出，他又缩了回去，改向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眼睛长哪儿去了，还不快把主子扶起来。”

  朱元璋从不委屈自己，看中的美人皆纳入后宫，甚至包括异国佳丽。

  但他注重礼数，讲规矩。

  一时动容，想扶吕氏，可转念一想，吕氏终归是自己的儿媳，如今又守寡，过分亲近实为不妥。

  索性作罢，让旁人来搀扶。

  吕氏被身边人搀起，整个人倚在宫女身上，仿佛不借力便站不稳。

  演戏要演全套，此时若不够真诚，怕老朱会误会她心中不满。

  果不其然，朱元璋见吕氏这般可怜，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不管怎样，吕氏陪伴标儿多年，育有三子。

  即使无功也有苦劳。

  就凭这点，朕也不能薄待吕本。

  前几日一时冲动，挪动了老吕的坟，这个决定确实过分了。

  即便对吕氏之前的行为有所不满，也该为她膝下的孩子们考虑。

  “从此以后，你自由行动，朕不再限制你。”

  “但你往后必须严于律己，不该做的事莫要做。”

  “将来允炆封王就藩，我可以允你随行。”

  吕氏闻此言，脑袋一片空白，连假装哭泣都忘了。

  朱元璋自然察觉到吕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脸色也微变。

  难道这女子还在觊觎储君之位？

  幸亏吕氏及时收住，赶在朱元璋发作前下跪谢恩，脸上还露出了喜色：

  “多谢父皇。”

  “允炆知道后，定会欢喜。”

  朱元璋这回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儿媳，懂规矩。

  不像别的女子，觊觎非分之物，活该活得凄惨。

  “起来吧！”

  “此事你知我知即可，切莫外传。”

  “是，儿臣遵旨。”

  “就连允炆，我也不透露分毫。”

  吕氏言毕，转身对自己的侍从下达了相似的指令。

  见吕氏如此识大体，朱元璋彻底放心了：

  “你不是要看孩子吗？快进去吧！”

  “但不可久留，别耽误了孩子的功课。”

  “是。”

  “我把食物放下就走，不耽误太久。”

  吕氏立于门前，目送朱元璋远去。

  望着朱元璋逐渐消失的背影，吕氏眼中愤怒与不甘愈发浓烈。

  这老不死的，果然不顾允炆，满眼只有常氏那孽种。

  真是铁石心肠。

  她多年来在老朱面前嘘寒问暖，允炆膝下承欢这么多年，竟抵不过那消失了多年的贱种？

  那贱种究竟有何好，一回来就能夺走她儿子的一切？

  她不服。

  直到再也看不见朱元璋的背影，吕氏才收起怨毒的目光，步入文华殿。

  可刚入文华殿，就见里面的人围成一圈，不知在议论何事。

  她重重哼了一声。

  但这似乎没什么效果，于是她转向身边的小太监，后者心领神会。

  随即，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太子妃驾到。”

  原本专心听讲的人，这才注意到站在文华殿的吕氏，纷纷行礼。

  对太子妃，众人只需鞠躬行礼。

  在场的皇子、公主们，与太子妃平辈，拱手即可。

  自然，大家行礼走出，那圈子不复存在，里头的人也就显露了出来。

  可吕氏一瞧见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朱政，脸上那份从容高雅瞬时碎了一地。

  她和常氏斗法十多个年头，始终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

  自然，对常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于是，她一眼瞅见朱政的模样的时候，便隐约捕捉到了常氏的影子，心里不由燃起一股无名火。

  特别是发现她一向引以为豪的儿子竟像个小厮般围着朱政转，那股怒气简直没地儿发泄。

  几步疾走，对着朱允炆的脸就是一巴掌。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文华殿里的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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