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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月夜深深照明月.明月岂知故人心.


月夜沉沉照明月,不知何处传来洞箫声。袁承天心中一动,因为他听这洞箫所吹的曲子似乎便是《洞仙歌》——当年师父赵相承曾于月夜杀了那残害无辜百娃的清兵之后,一时性发所作,却是:腥膻遍地,却道是人间。一点豪气胸中来!拔长剑,四顾尘世茫然。人不惊,我看天下英雄?素手把芙蓉,难见佳人?踏破红尘皆是梦。试问人间客。大地沉沉,夜阑尽,不见紫微,玉清波,荡尽浑沌。乾坤指,只手把胡虏!帝京阙,犹思当年督师!

  词中赵相承诉尽平生愿,当时见天下民众犹在流离中,更见有人贫穷无立锥之地,身染沉疴,无钱医治,似乎只有捱死,不由得悲天悯人,他施尽丹药救济百姓,奈何也只是杯水车薪,——但是他想:如果天下人人都有济世为怀的心,那么这罪恶渊薮的人间也会鲜花满路,多些温暖,少些悲惨!

  郑萧萧见袁承天神情专注,似乎心有所思,不觉问道:“袁大哥这洞箫声好美!吹的曲子都是《洞仙歌》调。”袁承天道:“这《洞仙歌》调是我已故师父所做,一时英雄豪杰,——而今,只有梦中神交,世上再不不老仙!”他语声凄凉,说不出的难过。郑萧萧道:“我先前常听师父说起这位昆仑派的大掌门,人物出众,潇洒出尘世之无人能及,更兼相貌俊逸,世上万中无一,世人称他‘不老仙’乃是说他容颜永驻,玉树临风之慨。袁大哥,你说你师父当真如此么?”袁承天道:“师父一生坦荡无私,相貌俊逸,似乎在世上各大门派掌门人中无出其右,又况且他济世为怀,有颗爱世人的心,记得每到荒年和瘟疫流行之时,便将山上粮食施舍山下百姓,更将丹药符水施舍身染瘟疫的灾民;郑姑娘你说天下其它门派有那个所谓名门正派这样兴师动众过?”郑萧萧道:“赵掌门心中无私,无愧于一派宗师,只是……”她不再说下去,因为她觉得这位赵相承赵掌门对事太过执着,事事非要黑白对错,这样做本来无可厚菲,可是却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让有人觉得他处处透着倨傲,让人难以接近。其实世上每个人的性情皆不相同,有人奸邪无比,有人心胸坦然,有人济世为怀,有人侠肝义胆,侠义为先,皆是不同。赵相承看天下英雄,名门正派都投靠朝廷门下,只有他昆仑派独善其身,再有便是袁门;余者复明社灭亡,洪武门也烟消云散,所以放眼天下正能朝廷争一日长短的似乎只余下了他昆仑派和袁门,余者游兵散勇皆难成气候,所以有时他也悲天悯人,觉得自己也无能为力,忍看天下苍生苦!有时涕泗横流,不能自己,常常悲歌,恨不能手刃祸国殃民的奸邪之辈,有时想像当年袁督师跃马辽东,杀尽胡人,不让胡马度阴山的千古气慨,让人心敬,不觉扼腕长叹英雄时不与我,便想袁督师生前未尽之事业,不知后来袁门能否完成?所谓世间恨事长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此声洞箫之声时近时远,让人捉摸不透,不由疑窦丛生,暗夜之中有人吹箫——而且是这首《洞仙歌》,非是师父亲近之人而不会也,——莫非……袁承天心中疑惑,便抬头向黑暗中看去,似乎影影绰绰有个黑影,向这边走来。郑萧萧起身而立,长剑已拨剑相向,似乎便要向来人发难。袁承天觉得那里不对,便起身来到郑萧萧身前,不让冒然行事。郑萧萧见袁承天挡在自己身前,似乎在卫护那人,心中也不由生疑,自己此次离开白莲宗一为寻找师父白莲花行藏,二便是为见上袁大哥一面,可是想见袁承天的想法更多一些,不知为什么她心中总是放不下袁承天,对他的想念总是挥之不去,也许是执念在心,无法根除,岂难道这一生都无法舍弃?原来在世间喜欢一个人也难,说放弃似乎谁也做不到!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你是袁师弟。”袁承天听了这声音,怔在当地,因为这不是碧儿又是谁?星月微光之下,只见赵碧儿神情说不出哀伤,手有洞箫,似乎眼神迷离,说不出的戚戚神伤,再无当年的容华绝代,也许经历太多苦难便会消磨人的志气。她见袁承天走来,已是悲泣。袁承天道:“碧儿,你又何必如此?”赵碧儿再也禁受不住,大哭起来。袁承天只有安慰于她。不料这样一来,赵碧儿更是泪如雨下,心中万千委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诉说。

  郑萧萧见他们同门似乎有话要说,便悄悄地走远。赵碧儿这才哭诉自从傅传书接任新任掌门,便将本派师兄弟囚禁,有事也不得外出,私下昆仑派,对她更是百般禁忌,全然没把放在眼中——其实她知道大师兄心底里恼恨当初她和袁承天同门亲近,而罔顾他这个大师兄;在他看来同门都不把他当作大师兄来尊敬,人人与这位袁师弟有说有言,似无禁忌,把他这个大师兄排斥在外,所以心中恼恨自不待言。有时她要去祭拜爹娘的墓冢,却被傅传书拦下。当时赵碧儿自是气不过,便与掌门大师兄争吵,吵到激烈处,傅传书控制不住一掌拍了赵碧儿。当时赵碧儿怔在那儿——这是从来未有之时,爹爹在时她便是掌上明珠,同门都对她恭敬有加,仿佛公主一般,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傅传书打了赵碧儿一掌,也觉不对,但是要他承认错误,却又不能——因为现在他是掌门大师兄,怎么可以低头认错?从来都是别人的错,所以他转身而去,不去理会碧儿。当事之时只有赵碧儿一个人在风中零乱,不知所以。

  自此而后,他们之间便生了嫌隙,只是对她看管更重,以惩当初她和袁承天的交好,碧儿自是明白这位大师兄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在他从来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只因他这偏执暴躁的性格,让同门都暗中对他敬而远之,知道一个不对,他便会厮机伤人,所以人人都抱着敬畏的心;反之袁师弟从来是仁义待人,从无心机,所以同门都喜欢与他交往,——而且师父也对他赞赏有加,私底下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他,是以傅传书心中有气,所以他对掌门之位志在必得,而且不惜任何手段,所以后来他接任掌门,心中犹有恚怒,又自迫死爹娘,这样似乎心愿已了,可是内心却感到茫然无助,仿佛失落也多,内心深处对袁师弟的憎恨与日俱增,所以便进京厮机除之而后快,全然忘却了同门之义。也便是如此看守碧儿的昆仑派弟子懈怠,碧儿得已出逃,仿佛挣脱囚笼的小鸟,觉得心中畅快,一路北上,多见有流民失所,这才得知河北诸地发生了洪灾,冲毁良田,毁人家园,一路悲惨的现状让她心生感慨,世人苦难方深,何日方得太平?今日行到此处又见有清兵惨害乡民,强征暴敛,让人苦不堪言,不由得血脉贲张,心想古有郭解,荆轲之流排难解纷,义所当为,岂难道我辈不如他?当下拔剑相向斩恶人头,方自出了胸中恶气。众乡民见碧儿斩杀清兵,人人都惊骇莫名,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何曾见过这种杀人场景,是以人人谢过,便自纷纷离去,害怕惹火上身。赵碧儿则将他们踢入沟壑让野狼残食——因为赵相承曾教导他们对恶人的放纵不管,便是对好人的残忍,杀恶人既是行善念,是我辈侠义当所为之事,否则天下又复倒悬之中,何来太平之时?

  夜深沉,她一路行来,想起适才自己手刃恶人的情形,不觉心中悲凉丛生,想起爹爹赵相承昔年所作的这《洞仙歌》,不觉性之所至,便吹奏而出,觉得一消心中块磊,方不负平生所愿,正如“腥膻遍地,却道是人间。一点豪气胸中来,拔长剑,四顾尘世茫然!……大地沉沉,夜阑尽,不见紫微,玉清波,荡尽浑沌。”却不料在这山崖尽头,却见袁大哥,真是喜出望外,不觉心中万千愁苦和委屈一处迸发,以至戚戚惨惨,又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袁承天见碧儿这伤惨的模样,不由觉得胸中一痛,忆起当初二人不顾昆仑派禁忌,偷上昆仑之巅——那时节碧儿明眸皓齿,仿佛天上仙子,非复人间,两人同行是一生不可忘却的时光,尤以在昆仑之巅,花树之旁,庄夫人梦蝶之香冢前,月华之下,心境是何等的迷离!那时节但觉世间一切都美好,那有相思之苦?那有人世间忧患丛生?那有离别泪?那有家国之念?那有民族大义之想?有的只是儿女情长,无忧无虑,不知世间愁苦;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只是无法回首,往事如烟,让那万千愁绪飘之海之涯,天之角!

  郑萧萧远远见袁承天和师姊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衷肠,不知为何心中烦恼,有一种恼人的愁绪,心想:袁大哥还是喜欢赵姑娘的,我又算什么?只不过和袁大哥素昧平生,也许萍水相逢!不由想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袁承天听碧儿说完这一路所经历风波,便好言安慰于她,让她莫再自悲自苦,现在自己不是好好地在她眼前么?赵碧儿忽见袁师弟鬓角多了几丝白发,心中一痛,知道他这些年奔走于道路,为了反清复明而不辞辛劳,虽无所成,但依旧初衷不改,只会心中理想去争取,那怕满路风霜,虎豹豺狼也在所不惜——因为谁教他是袁门少主——袁督师之后人?

  夜间风吹过,世间一切景物复又迷离,让人不可见,仿佛人生浮游其间,不知何处是定所?忽地袁承天倒地,意识浑浊,似乎是魂魄出窍,不在体内。远处郑萧萧见状再也顾不得别的,慌忙奔来,握住了袁承天的手,悲苦道:“袁大哥,你千万不可以有意外?”她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对,待要改口已是不及。赵碧儿看时只见袁承天气息俱无,似乎已返魂乏术——原来他经此一役,身心俱废,气息散去,元神不在,只有躯壳一具,仿佛日月只有表象,而无底蕴。郑萧萧不由抚在他身上哭泣起来。

  赵碧儿见状也是愁苦,忽地脑海灵光一现,想起古籍《十洲记》中所载东海之外有一祖洲,方五百里,中有不死之草,人若死之,以其覆面或食之则可活之,虽然听起来荒诞不经,然而总是要试一试,否则袁大哥真的无救了。赵碧儿见这郑萧萧这关心则乱的情形,心中不由想到原来郑姑娘也心仪袁大哥。

  小船行于大海波涛之中,——此时她们已驾船出天津右卫的海口,直向大海深处而去。赵碧儿和郑萧萧两个人从来都是久居中土,何曾出海,见过这浩渺无涯的大海,几曾身临这波涛凶悍的场景,不觉得神驰目眩,几乎把持小船舵把不住,偏离了方向。袁承天这时又从迷离中醒转,只因他是天煞孤星,岂是那样容易便死。他心中总有浩然正气,充塞其间,虽心神迟滞,然后命机总不会死去,所以虽神情懵懂,然而见到这两个女孩子甘心为自己而死,不觉得心下愧疚之极,心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奔走于路途,皆是一事无成,不能効力于民族大义,又不见反清复明的曙光,自己可不是个莫大的罪人?今日又行海上,累及这两个女孩子,自己何其心不忍,然而却又无法,难道自己还要余生在忧患中度过?忍看天下苍生苦,似乎又无可奈何,只有尽其所能,努力前行!

  又一个披头盖脸的大风浪打来,袁承天再也顾不得自身元神虚弱,精力不济,奋起把控住舵把,不让船行失了方向。现在正是北斗斗柄西指,正是秋时,凉风送爽,不再有夏夜的燥热。他不由得口中喃喃道:“人生世间,忧患其中!谁人解脱,无求无欲?我欲乘风上云天,叩见祖师不叩首。请问人间苦难多,为何不是降凡间?叩得心灵百窍开,眼前便见大罗仙!去往东海觅仙丹,我自昆仑笑天下。此中自有神仙在,为何不度人间难?”赵碧儿听他所说,不知何意,便问端的。袁承天气息微弱,似乎一息尚存,说道:“碧儿,人生于世,其实如这世间之四季,春生夏长、秋实冬亡,四季更替,从不间隙,仿佛人之生老病死,不可逃脱,有人起事于苍黄之间,以至得有天下,不知爱惜民众,一至于得而复失,是人为不是天意;有时庸庸者得有天下,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其令不从……所以祸患丛生,以至失了天下,——当年孝烈皇帝皇帝朱由检便是政令不出,以至亡天下,是为大悲哀,以至让后人悲后人,天下衣冠变色。”

  赵碧儿见袁承天气息微弱,虽然一时未必便死,可是见他也是神情委顿之极,不可以再运真力,否则大有气息逆转之嫌,以至经脉崩溃,身体瘫痪,以后虽生犹死,不能习练本门武功心法,可说形同废人,所以当务之急,是不要再运动气息,还是潜心修习内力,否则未到那祖洲,他便已……她着实不敢想下去,只有以目示意。袁承天见赵碧儿关怀心切,便不再强横,静下心来,回看身后茫茫海水涌来,已然离开大陆千里之遥,此时此地孤海飘零有一种与天地生死隔绝的况味,不知将来如何?似乎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其它再无办法?所谓世上将相王侯,宁有种乎?从来天下英雄起苍黄,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何处是归宿?

  郑萧萧走到船尾,坐看天下北斗七星,仿佛指引前程的路,心中一时想起师父,一时又念及这袁大哥当年救己脱困的情形,一时有万种难言之隐,觉得自己身事可怜,不知哪里是家?一时又生万念俱灰的念头,只想舍弃这白莲宗,从此漂蓬江海漫嗟吁,不再过问世间之事,生也由他,死也由他,从此不再是世间是非人!管他什么万事苍桑,兴亡过手也不问,一生尽在尘缘中,不愿醒来看世间,徒生无尽的烦恼,让人牵肠挂肚,不知何处去销愁?

  赵碧儿忽然道:“师弟,故老相传中土之东,茫茫大海之东有一岛屿,名叫祖洲,中有不死之草,不知是真是假?”袁承天道:“世间之事,虚无漂渺,尽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之生死之道,原无可避免,世人多是畏死,不知生之艰辛,那有欢乐可言,死之安稳,胜似在世间苦苦奔波,终是一事无成!”赵碧儿见他说得伤感,大概触及他内心深处的痛楚。袁承天道:“今次,你和郑姑娘不辞生死,是要带我去那祖岛寻那不死之草,可是万里海疆,茫茫渺渺之中,仙岛终究难寻,何不让我……”赵碧儿忽然目中有悲,落泪道:“师弟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难道你忍看万千袁门弟兄又复分崩离析,都在逃亡路上?九泉之下袁督师又复何想?天下重回倒悬之中?”袁承天无以回答,只是看那苍穹之中的星辰运行,忽然想到圣人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自己只是稍遇挫折,便自灰心丧气,实在不该,不觉又复豪气又升,目中闪着光芒,心想:自己怎么可以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天下苍生!

  夜黑天明,周而复始,白日间有海鸥相随,小船在大海之间虽渺小如无物,起起伏伏,让人心难安;尤其郑萧萧和赵碧儿两个女孩子,尽力掌舵,只为了袁承天。两个人目光中一样有他,唯愿他不死,可以长生——只是这只是一厢情愿——试问世间谁人不死,长生不死只是世人心中一个永恒的愿望,终究漂渺不可实现!

  这日正自在海中摇曳行驶,不意远处传来鲸鱼的啸声,只见海水中分,中有一水柱喷有几丈之高,那是鲸鱼所喷。袁承天见状大叫道:“碧儿,郑姑娘掌舵左行,躲开了去,否则……”他话音未尽,只见一条几达数十丈大鲸鱼翻身扑来,一阵巨浪披头盖脸直打下来,将这只小船掀翻在海水中。三个人全落于茫茫海水中,因之碧儿和郑萧萧二个女孩子从未涉身于这茫茫无涯的大海中,所以口中不由灌入海水,不觉身子下沉。袁承天虽内息不足,然而于生死一线之间还要救她们两饣女孩子,于是奋力游去,左右各挟持两人,足下踏水而上,伸头露出海面,借助那鲸鱼适才排山倒海之势向左边游去。此时鲸鱼又自张开大嘴,向着他们追去。一股巨浪直推得他们身子随着巨大海水扑向前方。

  袁承天但觉胸中烦恶异常,五脏六腑似乎翻江倒海便要吐出来,头脑一眩便自晕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身体发肤有些生痛,睁开眼只见一众身穿明朝服饰的人正在那祭拜一神主牌位,神牌之后高空悬挂一太阳旗——是为明朝之旗——海外商船当时之事皆悬挂这明朝之旗——代表大明商船,威加海内,四夷宾服,所谓天朝上国,无人敢犯。袁承天睁眼细看那木主神位却是写着:大明毅宗烈皇帝之神主牌位。袁承天心中一动,这些人难道是琉球国人——他们先祖曾世世代代奉大明为宗主国,年年纳贡,奉天朝上国为主人,其国语言皆为汉语,只是明亡之后,不得已屈于清国之下,然而他们心中依旧怀念以前那个仁孝忠义的大明,而不是而今的清国,在他们看来清国蛮夷,是为披皮左衽,而大明则是正朔,所以每到大明这位崇祯刚烈皇帝祭日便于祭拜,以示不忘故国,这也是仁德布于天下所致!

  他目光四下找寻郑萧萧和赵碧儿的行踪,因为他实在担心她们的安危——因为此次海外求药之行——全是为了给他续命,否则她们两个女孩子尽可以拍拍手走人,——可是她们虽为女子,有时刚勇之气犹胜男儿,只因她们心中一样有着民族大义,家国情怀,知道世间有些事但知非死不可还要前行去争取,有些事是宁死不可为,这也是世间之所以正义长存的所在!今日他醒转,第一要务却是关心碧儿和郑姑娘,却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也是他从来如此,仿佛别人的生死大于自己,而他却是悲天悯人,对苍生的苦难感同身受,总是觉得老天不公,为何将人强分三六九等,而不是一视同仁,一律平等?可是他又无能为力,眼见凄风苦雨中挣扎求活的民众,只有深深叹息,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们,虽然力不能及,但是有时微光也可以愈来愈大,照亮整个世间的路!

  忽然有几个琉球兵士押解着赵碧儿和郑萧萧,正向这边走来。这时一位身着帝王之衣的王者出现——正是琉球国的中山王尚温——嘉庆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受嘉庆皇帝所派遣的使臣——赵文楷和李鼎元所携天朝上国皇帝——嘉庆皇帝之册封之诏书,世袭中山王,以享万年,朝供于清国大皇帝,永沐天恩,以世世袭,国祚永长!只是这尚温虽年纪颇轻,但是行为颇有城府,不动声色,只是心中怀念前明——虽然明亡于今已是百多年,但是他们人人心目之中只有那个大明王朝,虽也受清国册封,然而内心深处却眷恋着故国明月,这是何种的英雄相惜,世间荣辱莫以成败论英雄!花开花落自有时,一切世间万事随风,只有心中那份情愁忘不了前尘往事,是以每年每逢清明时节天下民众一样会去钟山明孝陵祭拜于洪武大帝——只因人人心目之中有个故国明月,虽然而今在清国夷人制下,可是人人心目之中偏偏有个不灭的信念——那便是汉人天下衣冠,百多年间反清复明的事件此起彼伏从未断绝,虽然清廷四下出击,总是顾此失彼,有时他们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不惧生死,前仆后继,似乎悍不畏死?

  他们更加不明白当年的袁督师为何死不降满洲人,虽被他们的皇帝冤杀也不觉得委屈,反而在临死前写下了那首气贯长虹,遗留后世的以死名志的诗: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可见他满腔爱国的豪情,虽死犹荣,他只想以死唤醒天下万千民众,可惜偏偏有汉奸投身满洲人,反而替他们攻城略地,杀起人来比满洲人还狠,可说全然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和父母邦国,虽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却要受万人唾弃,便如那杀害岳武穆的秦桧,为万人所鄙视,便是后来的乾隆皇帝也看不起那些人,编撰史书将之一干众人写进“二臣传”以为他们不忠不仁不义不孝,不知耻辱,未能临危受命,更加不能为主上尽忠,是为大节有亏,所以是为二臣,其意不言而明。

  这时中山王尚温看了一眼正全身束缚的袁承天,见他身着清国衣冠,便心中不快,对几名侍卫道:“他是清国的人,杀之。”几名侍卫持刀便向他前进,来到这刚烈皇帝崇祯皇帝神主牌位之前,便要手起刀落杀之。忽然有人大声道:“大王不可?”中山王尚温看了一眼,却见是臣下朱长温,见他如此行为颇为不解,不知他出于何意,用疑惑的目光看他。朱长温道:“大王你怎么可忘了天朝上国的恩惠,要杀清国的人,如果此间的事传到清国,那么事必招来亡国之灾难?又况且这每年祭祀之事得知,只怕后果更加不堪?所以大王三思而后行,不可意气用事,自毁长城,到那时悔之晚矣!”尚温看了一眼朱长温,意似不屑,不愠不怒说道:“你想忤逆本王之意?”朱长温却不下跪,说道:“臣下只知世间识时务者为乎俊杰,大王何必自讨苦吃,逆天行事?”

  尚温闻言震怒,呛地一声,拔剑相向,直指朱长温的面颊道:“朱长温你想以下犯上,行忤逆之事不成?”朱长温道:“如果大王一味忠言逆耳,那么臣下也只有便宜行事了。”他说这话显然是要与尚温分庭抗礼。尚温身为一国之王,今时竟受臣下挑衅,不由得怒火中烧,长剑刷地一声刺向这朱长温的哽嗓咽喉。朱长温长袖一撩,躲过这尚温的长剑,忽地左掌从右掌下穿出,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击打在这中山王尚温胸怀之上,不得他反应过来,右手已出,伸二指点他穴道,让这中山王不能动弹,只愤怒地睁着双眼,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斥道:“你不是朱长温,你……”不待他说下去,这朱长温已是二指点他哑穴,不得言语,走近前来,低声道:“现在知道只怕晚了,谁教你背叛清国……,你也不想想以嘉庆皇帝之英明天纵,睿智过人,岂有不知尔等心怀二心,你们世受皇恩,册封其王,不思效力于天朝上国,私下竟怀异心,做出此等忤逆之事,你想天子会答应么?——其实先前皇上亦有耳闻,只是不信,可是听得多了,不免心中生疑,因为世间人心多变,是不可以相信任何人的,所以今次派我等以海船商客的身份潜到此处,果不其然,竟胆大至极,拜祭前明,心中分明不把天子放在眼中,心有二志,亦有不臣之心;是可忍,孰不可忍,天下事莫过如此。”

  尚温听这朱长温一番说话,只是心中长叹,自己一时不智,以至有今日之祸,看来天灭我也。

  这时朱长温向余下军兵和臣下斥道:“咱们琉球国世受皇恩,永朝清国,不可嫌生二心,否则天必诛之。”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言语。朱长温命人将中山王尚温押解下去,听候命令,再作裁处。他又转头看了看袁承天和赵碧儿、郑萧萧,命人押到他的帐下再处区处。袁承天见这朱长温貌似中土之人,只觉神情有些熟悉,至于像什么人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心中纳罕之极。

  当袁承天被带入一座帐篷之中,只见这朱长温冷冷一笑,仿佛带着不屑的神情,转头看了看郑萧萧和赵碧儿,面色不少变。忽地抽刀在手,刷地一声直刺向袁承天的眉间。郑萧萧和赵碧儿齐呼“不要。”这朱长温收刀在手,并不前刺,冷冷道:“频得美人顾。”言罢,倏地出手啪地一声将袁承天击倒,又复上前点他穴道,让他知觉全无。他又抄刀来到郑萧萧面前,见她目中有情,关怀看着倒地失去知觉的袁承天。他又自呵呵冷笑道:“他气息微弱,中气不足,虽一时不死,可是也是大限将至,世上只有不死之草才可以救他性命,你们巴巴地万里之遥,大约便是去寻那虚无漂渺之间的祖州之海岛吧?”郑萧萧和赵碧儿听他说中她们此行目地也是惊异。

  只见他缓缓取下人皮面具,对这她们笑道:“你们二人对我袁师弟倾心如此,真让人羡煞!”却见这人不是旁人却是傅传书——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万里之遥的琉球国竟然邂逅这傅传书——其实她们哪里知道傅传书此次之行是奉皇帝诏旨偷偷出海,潜入琉球国查察这中山王尚温的忤逆之举——因为先前他对这中山王阴奉阳违,暗中心念大明,便是厌恶之感,心想你小小琉球国居于茫茫大海之中,世受皇恩,不念我大清隆恩,反而祭祀于大明皇帝神主牌位,这分明是纡尊降贵,与下人之交,蔑视尊上,这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便拟派人前去查察,伺机拿下这中山王尚温,以期问罪。摄政王多铎得知,便力荐傅传书和四阿哥多福安前来,他自然有他的打算,让多福安行走江湖,多所历练,将来可以独挡一面,为其逐鹿天下铺平道路。其它朝臣不明所以,私下赞赏这位摄政王有大担当,不惜让四阿哥去冒风险,为皇帝排忧解难,可说是位忠臣,其实他们那里知道这位王爷别有心机,意在天下!

  傅传书之所以不让中山王尚温杀害袁承天,自然不是出自好心,而是别有用途,他要看这位小师弟慢慢死去,受那无穷的苦楚——因为他实在痛恨这位小师弟处处胜过自己,而且清心格格和碧儿都对他心心念念,有时念兹在兹,不能忘怀,能不让他怒火中烧,心想:我为什么偏偏不如他?岂难道我这堂堂正派昆仑掌门还不如一个朝廷缉拿的袁门少主?这真是岂有此理?我偏偏要他受尽天下无尽的苦楚,无尽的磨难,否则我可不枉为昆仑掌门大师兄?所以傅传书以处处制肘于袁承天为能事,看他痛苦,看他受难,他心中便欢喜的紧。似乎大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慨,似乎他心中容不下别人,尤其袁师弟,先前师父在世,一众同门师兄似乎唯他这个小师弟马首是瞻,处处卫护于他,尤其赵碧儿,更为亲近,那时他便暗中发誓今生若得机会,决不让小师弟好过,否则难出胸中恶气。

  赵碧儿见掌门师兄击倒袁承天,似乎已有杀心,便大声质问于他道:“掌门大师兄,你意欲何为?”傅传书见赵碧儿说话咄咄逼人,全然没有把他这个掌门大师兄放在眼中,你说气人不气人,心想:死丫头,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先前我处处容让于你,那是因为我师父,否则我早对你不客气了……你也不想想我傅传书几曾对人低声下气过,偏偏你自命清,一向不把我放在眼中,却对小师弟呵护有加,你让我情何以堪?

  赵碧儿见傅传书并不言语,只是目中有火,见他步步走向袁承天,而且已悄然抽刀在手,似乎要杀小师弟,心想是不是我言语激怒了掌门大师兄,他一时性起便要杀人,这岂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么我岂不罪莫大焉?傅传书对赵碧儿非但不加理会而且无视,他步步走向袁承天,手中刀闪着噬人魂魄的寒光,似乎一刀下去便要结果这位袁师弟。赵碧儿一时竟呆呆乜乜无有言语,忘了出言阻止掌门大师兄这恶行。

  郑萧萧神志清醒,见傅传书再要杀人,斥责道:“你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分明卑鄙无耻之徒!”她说得义正辞严,倘若她不受枷锁,便要与他分个明白,警死也要卫护袁承天周全,而将自己性命安危置之度外。傅传书听了郑萧萧这番言语,仿佛听到了天下最为可笑之事,冷冷道:“在下从未自认什么英雄好汉?所以你不必以言语要挟于我?便是卑鄙小人如何,天下人人如此,岂但是我一个人。”郑萧萧听他言下之意是要杀袁承天的样子,不由颤声道:“你莫杀袁大哥好不好?”傅传书见她哀哀求恳的样子,不由得仰天哈哈,神情之间透着无比得惬意,说不出的志得意满,好久好久才收住笑声:“郑姑娘你身为白莲宗掌门,怎么可以有私心,岂难道你喜欢上我这位袁师弟不成?”

  郑萧萧见他问的突兀,脸上不由得发红,欲嗔发怒,只是碍于情面却又不便发作,只有低头不知所以。

  傅传书走近袁承天眼前,只见他气息微弱似有还无,仿佛一时半刻便魂归离恨天,心中竟有种莫名伤感,不知为何又想起这位小师弟几次三番放过自己,而自己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可是又想起在昆仑派习武那些年,同门师兄弟尽与他相好,而置自己于无物,仿佛他这个昆仑派大师兄是多余的,没有人去怜惜他,反而是不屑的目光,虽然他们人人都隐藏着这诡异的行为,以为他不知道,可是他都隐忍,只待有一日他有出人头地之一日,要让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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