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皇帝


二、

然而,  下一刻,顾思远就发现自己的胸口处被抵上了一把匕首。

他眉头轻挑:“哦,  是刺客?”

黑衣人微微喘着气,没有说话。

只是,他双手内力一涌,顾思远整个人便不受控地往后一倒,被对方蛮力压制在了龙床之上。

随之,一声低低地清喝响在耳边:“不许叫,也不许动,否则,我要你的命。”

“……”顾思远。

无论这命令,  还是这姿势,都真是新奇的体验。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顾思远盯着黑衣人露在外的清凌双瞳,微一颔首:“可以。”

那蒙面黑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  才慢慢抬起那只制在他肩上的手,往后一伸,轻轻将那原本大开的窗户关上。

不管明月清风,还是嘈杂人声,都似乎在一瞬间被隔绝。

至此,黑衣人也再坚持不住,  无力地往顾思远胸膛上一摔,一手捂着胸口处,  一手扯下面上黒布巾,  艰难地喘着气。

顾思远也趁着此时,  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这任务对象分外年轻,  约莫十七八岁许,眉眼如画,容貌盛极,乍一眼过去,绝不像穷凶极恶的刺客,而像是谁家千娇万贵的小公子。

顾思远垂眸一瞬,面色不变,看着他随口问道:“你有内力,你是江湖人?进宫来做什么?刺杀魏正平?”

年轻的小刺客抬起头,似是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饰,意识到他的身份,眸子一闪,喃喃道:“狗……皇帝?”

“……”顾思远。

第一次见面就骂人?

真是没有礼貌的任务对象。

就在这时,外间响起一阵激烈的吵嚷声。

顾思远抬头,眸色暗沉。

大殿外适时响起一道尖细嗓音:“你们干什么,夜深了,不得惊扰陛下歇息。”

而后,便听得一男声大笑道:“歇息了不是正好,我等反正就进去看一眼,也省得还扰了陛下。”

这言辞中,毫无对君主的恭敬之意。

顾思远眼皮抬起,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好整以暇问道:“外面那些家伙,是进来抓刺客的?不会就是你吧?”

“闭嘴。”谢沉云清亮地双瞳盯着人,恶狠狠道。

随之,他漂亮的眉头蹙起,视线看向窗户所在,似是在准备再次跃窗离开。

就在这时,顾思远忽然抬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肩膀,嗓音慵懒:“做个交易,我帮你打发他们,你帮我做一件小事。”

谢沉云猛地转眸,犹疑地看向这人。

这狗皇帝……什么意思?

“就这么说定了。”

还没等他回应,狗皇帝地嗓音再度响起。

寝室之外,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其中还夹杂着那太监的争执之声。

谢沉云心头微紧,他刚刚才受了那魏老贼义子的一招毒掌,现在可不是这帮人的对手。

“现在开始,别激动,别出声。”忽地,耳边响起一道冷淡嘱咐。

谢沉云正待问,他为什么要激动……

紧接着,他便感觉手臂忽地一紧,然后视线陡转,整个人下趴着跌入了龙床上的柔软被褥里。

他神色陡变,正要下意识抬手攻击,却发现两只手腕一紧,被人温热大掌扣住,紧接着背后一重,那人竟然直接压了上来。

这个姿势不仅怪异,更叫人十分没有安全感。

谢沉云浑身仿佛被火烫了一般,只想要立刻跳起来。

然而,下一刻,就听得轻微撕拉一声。

狗皇帝不仅压在自己身上,好像还在脱自己的衣服?

“……”谢沉云震惊到极点。

民间传闻,当今大周天子,乃是一最贪花好色的昏君,酒池肉林、夜-御-十女。

谁料今日方知,这昏君不仅爱娥眉,竟然还爱须眉?

而就这么一走神,等到思绪再回笼时,谢沉云突觉到上一凉。

这短短瞬间,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居然已经被扒光了。

谢沉云扭过头,恼怒十分道:“狗皇帝,你……”

“嘘,别说话……”顾思远神色淡漠,泠然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听话,乖一点。”

谢沉云怔愣。

然后,他就看着顾思远手臂微抬,朝自己脸庞伸过来。

他自幼便极为讨厌与人太过靠近,但此刻,或许是这昏君神容太过端庄冷峻,不知为何,他第一反应竟不是去拍开这手,也不是直接躲闪,反而无措地闭上了眼。

微长卷翘的睫毛轻扇,在眼底处投下一小片可怜可爱的扇形阴影。

然后,谢沉云却突地感觉脑袋上发髻一松,满头乌发直接披散下来,落在赤-裸的肩背上。

他猛地睁开眼。

顾思远一手拿着根发簪把玩,一边将他自己身上的中衣扯得凌乱,淡声道:“头转过去,别让人看到你的脸。”

“哦……”谢沉云懵懵地应了一声。

随之,一床宽大软被兜头盖了过来。

谢沉云整个人被笼罩在黑暗里,但心绪却陡然放松不少,这是黑暗带来的别样安心感。

这时,就听着殿外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那属于太监的尖细嗓音,气急吼道:“你……你大胆!”

但要来搜寻的人,却显然是等不及了。

“好了好了,少在这里废话,快点滚开,耽误了搜寻刺客,你担待不起,难不成想去我清吏院的刑房走走吗?”

清吏院的刑房几字一出,外面忽然静了几静。

随后,便是“吱吖……”一声响,宽大的寝宫门直接被推了开来。

只是,那一行人还未迈进门槛。

顾思远便冷笑一声,抄起床榻边矮桌上摆着的茶壶,就朝着最前方的身影直接砸了过去,语气冰寒:“滚!”

带人进来检查的,正是魏正平的义子魏峰。

他脚步微让了让,茶壶便掉落在脚边碎裂开来,一拱手道:“原来陛下还未歇息?”

顾思远却是理也不理,只一味怒喝道:“哪来的狗奴才,胆敢扰了朕的兴致,还不让魏正平滚过来,拖去诛了九族!”

魏峰面色暗了暗。

狗屁皇帝,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直接带着人往里走去,一眼却看见顾思远此刻正半伏在床上,上身衣衫凌乱,呼吸略粗,而明黄色的被子里似乎还趴着个女人。

虽看不清具体模样,但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背后,影影绰绰露出些许白皙的肌肤,以及那低垂着的脆弱纤长的脖颈,便能想象乃是绝色。

这狗皇帝真是个色中饿鬼,皇位都快坐不稳了,还全心在这享受。

魏峰又抬眸,四处打量一周。

这寝宫虽广阔,却四处一览无余,并无藏人的地方。

他拱手,干脆一声道:“打搅陛下了,微臣告退。”

说完,便带着人往外撤去。

走在最后的秉笔太监王坛疑惑地眨了眨眼,陛下不是早就安歇了吗?

而且,他记得今晚,陛下也并没有翻哪个美人的牌子啊……

这么想着,他慢慢将寝门重新带上。

烛火摇晃,室内复又一片寂静。

“好了,人走了。”近在咫尺处,想起一道低沉的男音。

谢沉云松了一口气,慢慢从被褥中间抬起头来。

下一刻,他想起什么,白皙的脸庞上霎时升起一片羞红之色。

顾思远倒没想太多,见人如此模样,还关切地伸手过去摸了摸:“怎么,被子里埋太久,憋过气了。”

而随着他的动作,两人身体便贴得愈发紧密,说话之时,温热的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

谢沉云清晰感受到背后之人挺拔精壮的身躯,还有帝王身上特有的龙涎香味,心脏忽然砰砰地快速跳了起来。

这昏君,倒真是个中好手。

他细白的手指抓着床单,咬牙低声道:“陛下,请自重。”

顾思远手指停在半空,挑挑眉,似乎意识到什么。

他自然不是那等强求之人,手腕往下一转,将谢沉云披散的柔顺乌发拨到肩膀另一边,接着便淡定地从人身上起了来,挪到龙床另一侧,动作不急不缓。

谢沉云感受着那人的气息渐远,微松口气。

不知为何,这人一靠近时,他竟比刚那些搜查之人进来时还要紧张。

他赶紧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伸手拿起那先前被团成一团塞在被子里的衣服,胡乱往身上套了起来。

细察间,却依然可见指尖的轻微颤抖和慌乱。

顾思远一腿伸直,一腿半曲,手腕搭在膝盖上,姿态闲适沉静地坐在一旁,目中视线并无焦点,却也没有刻意要避开的意思。

反正刚刚该看的都看见了。

只是忽然间,他余光瞥到了这人左胸靠肩处那道青色的掌印,在这白皙地过分的肌肤上,颇为醒目。

他轻抬眼皮,淡声问道:“这是魏峰寒□□掌的印记,你受伤中毒了?”

谢沉云抬头,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怔愣一瞬,立刻双手紧了紧中衣的领子,将掌印直接遮住,摇摇头道:“没有。”

“……”顾思远。

作何一副良家妇女模样?

朕难不成还能对你做什么?

而很快。

事实就证明,随便撒谎是会有报应的。

顾思远微微敛眸,冷眼看着这小刺客衣服刚刚穿到一半时,就整个人往下一倒,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不停地瑟瑟发抖着,其眉毛和发丝甚至慢慢染了层寒霜,仿佛是刚从千年冰窟里被捞出来一般。

“冷,好冷……”小刺客本能地扯着床上被子往身上裹,更有意识地往着附近那唯一的热源处挪动凑近。

顾思远冷漠地伸出手,将这偷偷摸摸想往自己身上蹭的家伙,连人带被子一把按住。

小刺客便成了一只动弹不得的蚕蛹,只能在顾思远这个恶霸的手下挣扎求生。

顾思远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片刻,方才冷声问道:“身上有药吗?”

小刺客赶紧点点头,可怜巴巴地看面前人一眼,然后目光线缓缓移到了一旁处他那还未来得及穿上的外袍上。

顾思远会意,立刻伸出空余的那只手过去摸了摸,这外袍里面有暗袋,一下摸出好几个小瓷瓶。

他一字摆在掌心,抬眸问道:“哪个?”

小刺客靠在他大腿旁,勉强再度睁开眼,视线只盯着那个黑色的瓷瓶不放。

顾思远明白了,从里面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手掌挨到他唇边。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直接粗暴地捏开这人唇瓣,将药丸给硬塞进去。

就见有一点殷红的舌尖,自那冻得发白的两瓣唇间偷偷露了出来,灵活地自顾思远掌心将药丸舔了去,再小巧的喉结微动,药丸便咽了下去。

顾思远收回手掌。

这小刺客虽然浑身都冷地可怕,舌尖却还有些许温度。

这朱红色药丸似有奇效,服下不过片刻,小刺客脸上的寒气便开始消退,身躯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瑟瑟发抖。

见状,顾思远手臂微松,毫不留情地将怀中人扔开了去。

他看着人问道:“你进宫之前,准备得很充分,连解毒掌的药都准备了,你不是来杀人的,你是来干什么的,难道是偷东西?”

谢沉云仰面躺在龙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微喘着气缓缓道:“陛下,你也完全不像那传说中,只会贪花好色、被魏正平给挟持控制的傀儡皇帝。”

不对……贪花好色或许是真的。

顾思远低低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大掌一把捏住谢沉云的下巴,迫使人半仰着头,直直对上自己的目光,语气漠然道:“放肆,说话如此无礼,莫非觉得朕不会将你问罪。”

谢沉云唇角勾起,盯着人淡淡道:“陛下刚才能尽心尽力帮我躲避追捕,又岂会为这点小事就轻易开罪?”

说着,谢沉云面色又忍不住染上丝丝绯红。

刚刚那特殊体验,他长这么大,也还是第一回。

顾思远收回捏在他下巴上的手指,转而拇指在他脸颊肉上轻摸了几下,欣慰地点点头道:“倒还算聪明,既然如此,朕便好人做到底,顺便送你出宫吧。”

“……”谢沉云漂亮的眸子眯起。

总觉得这人的动作……像是在摸小狗?

顾思远却是没再理会他,从龙床上站起身后,径直走到寝殿右侧的书架之旁,随手在上面翻找了起来,终于从最里面的厚部头里找出个淡黄色绢布。

借着烛光,可以看出上面绣着诸多蚊蝇般大小的字,比之普通毛笔写得,较之要小了不少,因而记载地内容便也愈发丰富。

顾思远两手一抖,将这绢布完全展开,目光从头至尾细细扫了一遍,又在心里反复映证两遍,保证将其内容全部记住。

而后,他便来到那高高立着的宫灯之旁,揭开灯罩,将绢布对着烛火烧了起来。

谢沉云已从龙床上站起,整个人衣衫打理妥帖,发髻也重新束了起来。

他看着顾思远动作,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却并未开口。

顾思远等着绢布完全烧完,轻拍了拍手,侧首看向谢沉云,淡声道:“转过去。”

“……”谢沉云微愣。

顾思远见他没有动作,无所谓道:“不转也行,就当还你了。”

“……”谢沉云更懵。

于是,下  一刻,他就看着眼前这人毫不顾忌地当着他的面,将身上的明黄中衣直接脱了下来。

宽阔精壮的胸膛,瞬时映入视线。

谢沉云脑袋一嗡,不知怎的,就想起刚刚这身躯压在自己身上的情景。

霎时,绯红之色从而后开始蔓延至全身,他仿佛做错事般瞬即转过头去。

然而,背后却不断传来簌簌动静,不难想象那里可能正有什么风景。

谢沉云心跳如鼓,细白的手指紧紧陷入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

“可以走了。”背后方才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

谢沉云慢慢转过头。

顾思远已经衣饰整齐,内里换成了纯白色中衣,外面则随意套着件金线绣流云纹的黑色长袍,又以华贵锦纹玉带系腰。

他负手而立,神色冷峻,身姿凛然挺拔,窗缝间的夜风将其额边长发吹得轻轻摇摆,恍然若神。

谢沉云此刻心内的第一个想法,不是问‘可以走哪去’,而是暗自琢磨道:皇帝这个身份,或许确实有种别样的光环魔力。

不管这狗皇帝,平日在士子与百姓眼中何等昏庸无能、懦弱不堪;刚刚又表现地如何流氓无耻、好色登徒子,但至少此刻,从表面看来,竟给人一种煌煌如天上日,有光芒万丈、锐不可当之气势。

顾思远见这小刺客,竟又兀自发起呆来,冷声道:“你是打算今日在宫里过夜吗?”

谢沉云回过神。

“不。”他匆忙摇头,而后又好奇问道:“狗皇……陛下,你如此打扮,这是要?”

“……”顾思远看着他。

懂不懂礼貌?

谢沉云无辜地眨眨眼:“陛下?”

“叫顾兄。”顾思远懒得再跟他计较,又道:“还愣着做什么,不着急出宫吗?”

说完,便率先往一旁的侧殿走去。

谢沉云立刻迈步跟上,此人似乎有一种叫人万分信服的特殊魅力。

殿外夜色深沉。

到处还有举着火把在招人的清吏院人和禁军。

但有顾思远带路,两人轻易便绕过了重重巡查,走到了靠近宫墙的某处小花园内。

“你们约好在此处碰面?”

谢沉云点点头,屈指到嘴边,轻轻吹了两短一长的口哨。

接着,几道轻微的枝叶响声,两道高挑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看见居然来了两人,唐晟和司徒风先是一愣,而后目光警惕:“怎么回事?怎么多了一个人?”

谢沉云立刻上前一步解释道:“这位是我好友,我之前叫他过来助拳的,他比我们更早进入行宫。”

唐晟和司徒风蹙了蹙眉。

谢沉云直接道:“我拿到解药了,先出去再说吧!”

刚好一对禁军正要往这边来,几人也没法再继续说什么。

唐晟和司徒风两人使出各自身法,利用墙壁借力,往外跃去。

谢沉云也欲要动身,下一刻,衣袖却被拉住。

他转眸,疑惑地看向身旁人。

然后,他就见这位威仪万千、高贵冷峻的人间帝王薄唇微动,无声吐出几个大字:带我一个,我不会武。

“……”谢沉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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