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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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这日早朝, 顺天知府丁烨参奏山东陵县官员贪冒灾粮,害死本县人命上万。
并且有受人所托,带着百人血书前往京城告状的临县学子为证。
去年夏日, 山东大旱。
数月不见滴水,其中十六个县形成巨大旱灾, 粮食颗粒无收。
朝廷当年的秋税还没收上来,国库存银已经送往边关各军准备冬日粮草, 无力再拨款赈灾。
迫不得已之下,建昭帝及六部议定, 让受灾的各县自行开仓放粮,待今年朝廷秋税上来之后,再拨款下去补足各县粮仓。
这里说一下, 为什么发生灾情之后, 宁可千里迢迢运粮食赈灾, 也不开当地的粮仓呢?
主要是古代各县、市建立粮仓的首要目的, 是保障军粮, 其次才是赈灾或者其他。
粮仓关乎军国大事、关乎国本。
因此, 若某个地方想要开仓放粮赈灾,首先必需是特大灾害, 然后各级官员统计受灾情况, 最后上报朝廷经皇帝和各部商讨同意, 迫不得已情况下, 才会下圣旨开仓放粮。
所以, 电视里也经常看到, 那些舍不得百姓受苦而私开粮仓, 最后却被斩首的官员。
不过, 去年山东数县的旱情, 朝廷应对地速度很快,也同意当地直接开仓放粮,甚至赈灾银两也已经在秋税收上来之后补了过去,按理应该不会有多大的伤亡。
这顺天知府丁业奏折中的陵县,乃是山东的上等县,大约四千多户人家,也就是约有两万人口。
但是,据丁业所言,去年夏天的大旱中,陵县死亡人数却有近万,也就是死了快一半人。
这何等恐怖,基本可以推断确定,陵县的县令去年压根没有进行赈灾。
所以,粮仓里的粮食呢?
看着那陈情书上的血手印,不仅建昭帝愤怒,朝臣百官也纷纷侧目。
哎,太惨了……
建昭帝对此事震怒至极。
贪墨粮仓,比私开粮仓还要可恶千百倍,此乃国之硕鼠。
而且,去年的旱灾,到今年入夏才报上来,山东高层、甚至京中六部,都必然有人在为其遮掩。
建昭帝当即派顾思远带领御林军亲卫,前往陵县查证。
一来自然是因为他信任顾思远;二来则是因为这首告者顺天知府丁烨,乃是六皇子谢宣的人。
顾思远和谢宣向来不和,必然不会对其有所偏倚,查证所得最真实。
顾思远没有半分耽搁。
接到口谕当时,便轻马简骑,立刻带人策马出城。
“禁军办事,所有行人避让!”
顾思远前方策马飞驰,乌发飘扬,身后的御林军则大声挥手开道。
京中最高的四季阁阁楼上,扫一眼下方飞驰的一行人。
顺天知府丁业蹙起眉头:“殿下,让顾询去查证,不会从中弄出什么意外吧?”
他自然也知道,这位御林军中郎将兼京营提调,跟六殿下最是不合。
说完之后,半天却没得到反应。
丁业犹疑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却瞧见他家六殿下正拄着下巴,微垂眼皮,全心全意地看着那飞驰御林军队伍的方向,往日再清冷不过的脸孔上,竟带着一丝无法遮掩的温缱轻笑,仿佛是在看最亲热的情人一般。
丁业先是感慨,六殿下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少年慕艾、少年多情,再正常不过了。
但一瞬间,忽然发现什么不对。
他立刻伸着脖子往窗下看了看,因为禁军过于嚣张的赶路方式,街道上的人早就避了进去,附近并没有什么漂亮姑娘。
所以,殿下真的在看那帮御林军,可御林军那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啊……
而且也没什么长得好看的人。
唯一一个算姿容出色的,还是跟殿下有大过节的顾询。
难道殿下是在看着顾询笑?
咦,丁业只觉不寒而栗,赶紧晃了晃脑袋,自己大概是刚才茶水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目送着一骑人马全部消失在大道尽头后。
谢宣慢悠悠转过了头,看向坐在旁边的丁业,回答他先前的问题:“不必担心,此次我们证据充足,不是轻易能遮掩过去的,而且凭顾思远的为人,应当也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公报私仇。”
“哦……”丁业悠悠应了一声。
但却一时精神恍惚起来。
六殿下居然在说顾询的好话?
不会吧,他刚刚的猜测,不会吧……
谢宣眯了眯眼,看向这个神情古怪的家伙:“丁大人,这是怎么了?”
丁业忙正色回道:“无事。”
他突然有种掌握了大秘密的责任感。
山东陵县距离京城一千二百里,但这次顾思远一路之上,除了在驿站换马,顺便吃饭休息了片刻,其余时间全部都在星夜兼程、不眠不休的赶路。
将原本近十天的路程,压缩到了六天。
京中急着去报信的同党,都没有他速度快。
顾思远带人赶到陵县时,正是深夜。
他一剑劈开县衙大门,现任的陵县县令蒋成明,正一身酒味地在床上呼呼大睡。
两日后,顾思远带着调查所得证据,以及县令蒋明成、县丞符炎两人开始返回京都途中,京中报信的同党才刚入陵县城。
听闻御林军已经来过,并且带着人离开,那几名报信者直接卸甲丢衣,一去不回,此事再无力回天了。
顾思远躲过一路巡查,回京之后,将所有证据呈了上去,也将抓来的人交了上去。
此事既由顺天府首告,一番争论之后,建昭帝便下令由顺天府和三法司共同审理。
而那县令蒋明成显然是个软骨头。
进了顺天府大牢,刑还没动起来,就直接招供了。
蒋明成原本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成为陵县县令之后,本来是动了心思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的。
然而,却在当地寸步难行。
因为当地县丞、县尉、包括捕头等等都紧紧握成了一条线,对他这个县令阴奉阳违。
之后,又志得意满地告诉了他一个关于陵县的秘密。
陵县在整个山东,甚至全国都颇有声名。
因为它盛产一种郁金美酒,极为美味,前朝的某位帝王还专门为其写诗作文,更让郁金就声名大盛。
到本朝之时,郁金酒也同样成为贡品,一年只产二十桶,全部贡入皇宫内务府,寻常人求而不得。
于是十几年前,本地的某一任县令,还有县丞、乡老们开始动起了心思。
陵县不能坐拥宝山而不珍惜啊,岂不是暴殄天物。
他们开始私下让人酿郁金酒。
刚开始,还只是偷偷送给那些山东本地的上官们,打点下前程。
毕竟,酒水这东西喝下去就没了,什么证据都没有,不像其他的贡品,用了会被人发现,可能会被同僚上告。
而野心一旦开了口子,是不可能有满足的时候,不久后,他们又终于决定,要开始拿郁金酒出来卖。
大梁承平已久,有钱的商贾很多,尤其是江南、山西这块,他们不缺银子,就缺装点身份的东西。
郁金酒作为贡品,当然足够高贵。
于是,一坛酒便能卖千百两银子,比当十年县令得到的俸禄还多。
买酒的商人自然不敢说出去,卖的人有罪,他们这些偷喝贡品的人同样有罪。
而山东的那些上官们,每年都会被卖酒所得的大半银子打点稳妥,他们自然也不会断了这条财路。
县令每三年一换,但县丞、乡老却是本地人,一直在这里。
于是,陵县至今已经换了六位县令,但最后都被迫加入了这趟生意,赚得满满的离开。
又因为这杯酒牵起来的官场关系线,那些从陵县走出去的县令,之后的仕途很多时候都比同僚们畅通不少。
这般官官相护,多年过去,上面竟然对陵县私卖贡酒之事一无所知。
不过,郁金酒之所以比普通酒水更加美味,一是因为本地特产的粮食和水,二就是因为精酿次数比普通酒水更多。
旁的酒水,一斤粮食能出三两酒水,郁金酒只能出一两,还必须用陵县当地的粮食,保证其味道不变。
在越来越扩大的买卖下,粮食不够用了。
但是,每年定例给上官的份额却不能少,更舍不得大批大批白花花的银子
于是很自然,这帮人打起了本地粮仓的主意。
反正大梁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打也打不到他们这里来,粮仓里的粮食也不过是等着一天天放陈而已。
可谁能知道,去年山东突然天降旱灾,谁知道朝廷这次居然不按惯例赈灾,而是让他们开仓放粮。
事情发生的时候,蒋明成直接慌了神。
但是在上官和县丞的指示下,他狠狠心,直接关闭了城门,不允许陵县任何一人离开。
上官也表示会配合,绝对不让一个灾民走出山东。
最后,导致陵县近万百姓只能在城中白白等死。
听完这其中缘由,朝中人人变色。
这天大的悲剧,源头竟然只是为了一杯酒而已……
建昭帝更是怒不可遏。
当即判处蒋明成、陵县县丞、县尉等人凌迟处死,三族之内尽皆流放;其余涉案的山东官员,绞刑的绞刑、流放的流放。
而郁金酒被私酿的这十几年里,还有不少已经从陵县、从山东升任到别地的官员。
他们自然也是知情者。
其中就包括前任的山东巡抚、现任的刑部左侍郎翁修永,而就在月前,由陛下赐婚翁家女,翁修永成了四皇子谢寰的未来岳父,只等着良辰吉日便要正式结亲了。
此外,还有曾经的陵县县令袁良平,乃是大皇子谢宏盔下第一重臣户部尚书袁闲的独子。
这一下,不光是谢宣这边的人积极推动,要陛下严惩相关人等。
二皇子谢宽的人,也十分活跃,一下子打击两个敌手,谁不乐意呢?
理由也很充分。
先不说私盗粮仓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也不说那陵县上万枉死的百姓,就说这私酿贡酒的行为,便是在明晃晃践踏皇室和帝王的威信与尊严。
他们这些皇室中人也要定额才得的东西,那些奸臣,那些商贾居然也有资格享之不尽?
群情沸腾之下。
建昭帝无法逆势而行,袁良平被判处斩首,其父袁闲则因为多年功劳,只罢免官职,没收家产。
大皇子这边骤然损失一个户部尚书,心里简直滴血不已。
户部那是什么,那是钱袋子啊。
拉拢人、养私兵,哪样不需要钱?
“谢宣,你居然敢……”下朝之后,谢宏直接拦住了他的道路。
谢宣眯眼看眼前人:“大皇兄,还记得就在上个月,也是在太和殿前,我们的对话吗?”
谢宏瞪眼,那会是他为了恶心谢宣,故意积极请奏让跟谢宣有大仇的顾询担任京营提调。
报复这么快就来了?
谢宣看着人陷入自己的思维,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同时,心里有有些忧伤。
哎,这些人怎么就是不相信,自己只是个单纯的好皇子,只是单纯地想为百姓做主,惩治贪官污吏呢?
而另一边,刑部左侍郎翁修永全家则被判处流放岭南,岭南多瘴气,还从没见有流放罪犯能活下来的。
“谢宣,你这个疯子。”谢寰攥紧了拳头。
原本翁家跟他有婚约,按照本朝律例,凡宗室中人,除造反等大罪,其余皆可按律减二等;皇家姻亲者,可减一等。
五刑为笞、杖、徒、流、死,流放之刑减一等便是徒刑,徒刑便是坐牢,这时候粮食珍贵,没有关几十年的惩罚,那是朝廷在养你,是让你享福。
所以,徒刑一般最多只有三年。
如果他不解除婚约,娶翁家女为正妃,那么翁家人便是皇亲,按律可减一等罪责,关个几年打点一番,都能保住性命。
但是,他是要那个位置的,他怎么能有个这样戴罪之身的岳父,而且还是做出了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除非他完全不想要民心了。
可是等他毅然决然去解除婚约了,原本他正在拉拢的那些朝臣,看他的目光却又都变了,仿佛他是多么的寡情薄意。
他在太后祭典上,辛辛苦苦展现的忠孝仁义,也瞬间灰飞烟灭。
谢寰目光森冷。
这些人懂什么?
这些人怎么知道他的为难?
都是谢宣的错,这个该死的,早知道如此,当初祭典上就不那么麻烦,干脆直接杀了他更好。
“谢宣,从此之后,有你没我,不杀你,意难平!”
“你在说什么?”建昭帝从外面走了进来。
谢寰连忙收敛脸色:“父皇。”
建昭帝坐在椅子上,打量他良久,才缓声道:“知道这次你受委屈了,但有些话是能说的吗?”
谢寰垂首,意识到建昭帝并没有因为他要杀弟的言辞真正生气,当即心里好受不少。
哼,谢宣,你再风光又如何,但事实上你也只是我的挡箭牌而已,你自以为最疼你的父皇,根本不在意你……
一切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建昭帝又道:“这次也是朕考虑不周全,原本将翁家女赐婚给你,是看翁修永虽然在朝中名声不显,但其实门生故旧颇多,关系网庞大,谁知道翁修永居然闹出这等破事?”
谢寰连忙道:“父皇为了儿子已经殚精竭虑,此事无人能料到。”
建昭帝点点头:“这次的事过去就算了,你还年轻,机会还多得很,朕会再为你挑一门合适的婚事,时间一久,大家也都会忘了今日之事。”
“是。”谢寰笑着应声。
片刻后,他又犹豫着道:“父皇,谢宣向来心思深沉,但近日行事却颇有些不对,儿子觉得,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建昭帝神色一凛。
作为父亲,利用儿子自然不是什么体面事。
上次祭典之事后,谢宣可能会有些怀疑,但应该只是猜测,毕竟后来自己对他一直还是宠溺。
除了在任命顾询为京营提调之事上,与其意见相左,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被发现端倪?
“这件事,朕会让人去仔细查探一番。”
……
而此时的六皇子府中,送走盔下那批心腹大臣后。
一转头,就看见院中的石凳上,做了个许久不见的高大身影。
于是,我们向来心思深沉的谢宣六殿下,立刻就直接往顾思远身上一跳,气呼呼指责:“去了趟陵县来回十几天,回京了也不来见我,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小妖精勾了魂?”
他这次真的很想这人。
顾思远一手稳稳搂住他的细腰,轻勾嘴角,垂眸轻声道:“有你这个活泼可爱的小狮子精在京城等着,末将哪里还会看别的妖精?”
闻言,谢宣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恼怒。
活泼可爱说得没错,但怎么能说人家是小狮子精呢,自己有那么凶吗?
他张着嘴巴,准备咬人。
结果,细白手指一摸上这人的胸膛和肩膀,虽然还是很坚硬宽厚,但却能明显感觉出瘦了不少。
他当即不舍得咬人了,凑上去亲了亲那因为瘦而更显突出的喉结,唇间还在嘟囔着:“瘦了这么多,怎么就那么拼命,是故意要惹我心疼,就不忍心咬你了是不是?顾询,你这个可恶的家伙,怎么就会欺负本殿下?居然还使用苦肉计?”
“……”顾思远。
这简直是倒打一耙的典型了。
不知道是谁,最开始还使用美人计呢?
但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不然那又是一轮欺负的话题。
他想了想,淡声道:“是殿下心疼末将,不然苦肉计使了也没用。”
“顾询,顾郎将,你这张嘴,今日怎么这么会说话了,让本殿下看看,是不是被什么妖精附了身?”谢宣细白如玉的手指,慢慢往嘴唇上摸索去。
顾思远盯着人,神色不变,漫不经心道:“只是摸,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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