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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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顾振也随着他娘亲的目光扫了过去, 就看到顾扬和谢长月两人贴脸贴身,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不禁长眉微横。
……素腕侍墨、红袖添香。
这岂非是千古文人佳客的梦想?
呵, 他二弟倒是会享受。
顾思远向来警惕敏锐,这边正好眼皮抬起, 直接对上了那远处复杂打量的目光。
只是在看清是谁后,他狭长眸子微眯起,便漫不在意的转过了脸。
仿佛那人根本就不在他眼里。
顾振一怔。
这是第二次, 他无端产生一种被顾扬看低到尘埃的感觉。
可是凭什么?
顾扬凭什么看不起他,顾扬有什么比得上他, 长相、学问、人缘什么都不如他……就连他现在千宠万爱的夫郎, 也是他不要的。
哼……或许来日,待他金榜题名后,两人差距大得无法弥补时, 顾扬说不定能够从他最爱的夫郎眼中得到这种被看低的感觉,那一定会很有趣……
这一日, 天际尚浮着几颗点点星子,远山也还蒙在一层薄薄的黛色轻纱下, 顾思远将怀里人轻挪到一边, 早早地就起床穿衣了。
他收拾好打开门时,隔壁的房门也开了。
顾老二打着哈欠看自家儿子:“怎么起这么早?不是说了我会去梅村买肉吗?”
顾思远摇摇头:“阿父继续去睡吧,儿子自去就行。”
顾老二看着他轻笑一声, 也没再多说,转身回了屋。
儿子自己懂事,他就轻松了, 反正他也还想回屋抱着自己夫郎继续睡呢!
顾思远带上院门, 沿着村道往外走去。
入夏清晨的微风, 吹在身上不觉冷意,只有无边舒爽。
顾思远走着走着,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有点想跑起来试试。
原身这身体,到底是个书生,比他自己差远了,他早就想着要练练。
好在这时候还早,村道上一个人影没有,不然看了一个穿着文士长衫的书生不顾形象疯狂奔跑,只怕要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跑了大约十来分钟,一块刻着“梅村”两字的大石头出现在眼前,顾思远停下脚步,缓了缓呼吸。
这附近几个村子,只梅村有一位屠户。
这屠户除了年节时四处接杀猪生意,平日也会在自家支个摊子,每隔几日的早晨就开卖些猪肉,倒还供不应求。
顾思远这会特意起早赶来买肉,便因为今日是谢长月三朝回门的日子。
昨天,顾老太太和木夏已经商量好了回门的礼品,两斤猪肉、一只公鸡,还有点心和糖酒,以及一些自己家里做的东西。
糖酒点心前几天顾老三回来时从县城带了,倒不用再额外花钱去买了。
顾思远走到肉摊子前时,那里已经有了三五个客人,屠户砍骨切肉热火朝天,他便单手负于身后,静静站在一旁等待。
买完了肉的人,转身过去,一眼便看到这高大的身影,不由睁大了眸子。
顾思远身形挺拔,穿一袭青色棉布长衫,乌黑发丝高高束起,露出冷峻深邃的五官,叫人过目难忘。
那几人都走离了好远,还要聚在一块嘀咕几声,这是哪家的后生,生得这般好模样好气势,还穿着长衫,是个读书人呐,不知道成婚了没……
就连那五大三粗的屠户,看到顾思远也眉开眼笑,粗鲁的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顾思远付钱买完肉,回去时便没有再跑着了。
村道上已经有了些许人影,不过,在看到他时,几乎都忍不住侧眸注目几眼,而后啧啧称赞起来。
顾思远提着树叶包好的肉,推开自家院门时,顾家人基本已经全起了。
顾青青正蹲在墙角用柳枝擦嘴,看到他便打趣道:“二哥成婚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将来找的夫君,也像二哥这样会疼屋里人就好了。”
院里几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香桃路过,拍了她一掌:“你也不害臊,大姑娘家胡嗪什么呢?”
再说了,就顾扬这样整天跟夫郎缠在一起的男人,算什么好本事?他家振儿这般会读书,又让沈长欢这等大家哥儿看中的,那才能干呢!
顾思远对着大家点了点头,将猪肉放在堂屋桌上,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谢长月也已经起了,穿好了衣服鞋子,不过他到底不习惯在一院子男男女女面前洗漱,便打了水回屋。
一看见顾思远,他便鼓起了脸颊瞪着人。
顾思远瞥他,微蹙起眉:“怎么了?”
谢长月将帕子挂在木架上,眨着水润的大眼睛,凑到顾思远身边:“你起床怎么都不叫我,我也想和你一起去买肉的。”
他这几天每天都是在夫君怀里醒来,今天早上一下没看见,被吓了一跳。
顾思远看他有些恹恹的,便拉了人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叫了几声,没叫醒,怕你累着便让多睡片刻。”
谢长月有些怀疑,虽然这几天晚上有点累,但自己也不是那种觉重的人。
不过,夫君对他那么好,肯定不会骗他的。
他嘟着嘴巴撒娇:“那下次……你一定要把我叫醒,我要跟夫君在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
顾思远看他脸颊气鼓鼓的,有些圆润可爱的弧度,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一直跟着我,我去哪你就去哪,你不忙着去管你的花了?”
自他把玉米种子给了谢长月之后,这家伙一天跑后院菜园里八百次都嫌少的。
谢长月不经犹豫道:“那就除了看花的时间,我就都跟着。”
顾思远摸着人纤细的腰肢,暗道:原本他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想娶谢长月回来照顾,现在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小黏糕。
吃过早饭,顾思远便带着谢长月回门了。
这种上门做客的事,就是赶早不赶晚。
谢长月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一路上都紧紧黏着顾思远不放,顾思远一手提着篮子,另一只手便牵着他。
这会儿,刚好也是村民们下地的时间,碰见了都只觉得小两口感情实在好。
若非顾思远惯常一张冷淡严厉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有些好事的人,恐怕要忍不住凑上前来打趣几句了。
村尾,谢家人也知道今天是回门的日子,便都整整齐齐的等在了院子里。
谢老二看着两人亲密模样,心里多少松了几分,谢长月自小不在他身边长大,又与他现在的妻子和儿子们关系一般,他也实在难办得很。
不过,到底也是他的血脉,他只能巴望着谢长月嫁出去后过得不错,以后大家能安安生生做门来往的普通亲戚最好。
谢长月却一转在顾思远面前的软萌甜心模样,得体地打招呼叫人:“阿父。”
顾思远也拱了拱手:“岳父大人。”
谢二摆了摆手,笑道:“回来就好,进去坐吧。”
几人先后进了屋子,顾思远将手上带的东西放下。
鲜肉啊鸡啊什么的都拿出来,要尽快处理了,点心糕点之类柳枝也拆了一包,给大家当场分了,其他的都拿回去收了起来。
大厅里,谢二和谢冬在陪着顾思远说话。
谢长月回了之前住的房间看看,他还留了些许东西下来,这次可以带走。
不过,等推开门时,却发现房里完全是陌生模样。
谢秋在院子里瞧见了,冷笑一声:“你都嫁出去了,还看什么,这里现在是我哥谢冬的书房。”
谢长月嘴角勾起一丝讽笑,关上门转身走回大厅。
谢冬是柳枝嫁给谢二的隔年冬天出生的,只比谢长月小了一岁多,在谢家很是受宠,也上了学堂。
不过,谢家条件不如顾家,所以谢冬没能去县城的书院上学,而是在隔壁村一个老秀才的私塾开蒙至今,据说其功课还很是不错。
这一点,顾思远大概有些体会。
因为就刚刚这短暂的片刻言谈间,这位谢冬小公子便展现出了无以伦比的傲气,小小年纪却仿佛个老学究般,极爱说教、也极爱显摆。
顾思远对这个名义上的大舅哥,实际上十四五岁的小屁孩,自然没什么计较的兴致,只淡淡地附和几句。
这会儿,他看到谢长月似有些怏怏不乐地回来了,就更不打算理会谢冬了。
他伸手将自家夫郎拉到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垂眸轻声问道:“怎么了?”
谢长月轻笑一声,摇摇头没说什么。
顾思远也不再继续问。
他们现在是在谢家里,总归还是谢家人让他不开心,现在当着谢二和谢冬的面,如果不是想就此翻脸,自然也不必多说什么。
他伸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块糕点,递给谢长月:“吃口甜的,会开心。”
谢长月接过糕点,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
明明还是那副惯常的冷淡威严模样,但是随便一句话,却就是能让自己仿佛瞬间被暖意包围。
谢长月张嘴,轻轻咬了一口糕点,果然是甜极了。
这般想着,他便一口接一口地全部吃完了。
以前在绥宁伯府时,他是从来不大喜欢吃糕点的,总觉得有些腻人,但这会儿,这般粗粝掉渣的糕点,比不上在绥宁伯府的半分精致,他却觉得仿佛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顾思远跟谢二两人说话间隙,低头看到自家夫郎嘴角边沾了糕点沫子,便下意识抬袖子给他轻轻擦了擦。
谢长月拉着袖子抬起头,朝他轻轻吐了吐舌头。
而旁边的谢冬小公子见了这一幕,只觉深以为耻,还在别人家做客呢,就这般不矜持。
亏得顾扬还是个读书人,本来就资质一般、学问平平,却还这般不思进取,沉溺于儿女之情中,不知何时才能取得功名,跟顾振大哥真是差得远了。
他轻轻咳嗽一声:“听闻哥夫明年春要下场应试?”
“确有此事。”顾思远瞥他一眼,点了点头。
谢冬扬着脖子,目光飞扬道:“张夫子言吾明年或者也可下场一探究竟,这般等到后年再试时,必然能榜上有名。”
顾思远无动于衷般道:“既夫子提议,贤弟当可一探。”
谢冬有些不满意他的反应,毕竟自己可比他小了快四岁呢,却与他一同应试,这人没有羞耻心的吗?
他继续道:“哥夫对自己的第一次应试排名抱有希望吗,长欢哥之前回来时说了,若是吾后年过了县试和府试,会帮吾在京城找间书院。”
闻言,谢二首先面色微变,眼中有些尴尬之色。
他目光下意识去看谢长月,却发现他八风不动地坐在顾思远身旁,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而顾思远则是握着谢长月的手,头也不抬地应和了一句:“嗯,京城书院多,这是好事。”
见他如此态度,谢冬有股气发不出来的感觉,冷冷道:“哥夫竟不想去京城的书院吗?到时吾可以同长欢哥说一声……”
“不必。”顾思远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要看看这个没脑子的小傻逼,这个在谢长月面前三番两次提起沈长欢的小傻逼,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谢冬见人终于看自己,得意一笑:“哥夫是对后年过府试没有信心?嗯,君子言当思忠,哥夫虽学问不佳,却是个十分的实诚人。”
闻言,顾思远寒冰般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浅淡笑意。
冰上开花,自然而然,便无边的迷人神秘。
不光谢长月,甚至谢二和谢秋,都不自觉被吸引了目光。
然后,就只见他薄唇轻张:“臭傻逼,我忍你很久了,要不我们打个赌,明年县试排名,你我差多少名,就站在村口喊多少遍‘谢冬是天下第一蠢货’,好吗?”
他始终语气平静,字正腔圆,屋内绝对没有人会听错。
于是,气氛也一瞬间安静到了极点。
“……”
一瞬间,谢冬那还算稚嫩的脸上,清白交加,眼眶通红,几乎要哭出来。
下一刻,他就直接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你……你简直有辱斯文。”
顾思远冷笑一声:“到底谁在辱斯文,当着自己生身父亲的面,就敢拍桌而起,真是读书人的好教养、好品行!”
谢冬脸色更红:“你……你……”
他指着顾思远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思远挥开他的手,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别说废话,怎么,敢不敢赌?”
谢冬几欲要脱口而出,赌就赌。
但是,对上面前这人胸有成竹的目光,他下意识便迟疑了,这会输了只是一时口头之争,若是真的打赌,那将来万一……他的名声就全毁了。
谢二身为一家之主,见着好好的回门归宁变成了这样,对谢冬和顾思远、谢长月都生出了几分不满。
但此刻,他只能推着谢冬回书房去。
不仅是为了顺理成章解去谢冬的尴尬,他也怕万一顾思远和谢长月这会直接拂袖而走,到时村里人只会笑话他们谢家,哥婿回门连饭都舍不得留。
两父子走后,谢长月轻轻握了握顾思远的手,嘴边勾起绝美的笑。
顾思远表情不变,依旧一贯的冷淡。
但两人看着,却是相配极了。
谢秋在一旁打量,微微哼了一声,心中却不是为自己哥哥鸣不平。
而是觉得不公平,他原本以为谢长月嫁不成顾振哥,应该是很可怜的,但是,这顾扬看着竟半点不比顾振差了,而且对谢长月是真的全心全意维护。
谢长月怎么就这么好运……
接下来,顾思远便没再和谢家的什么人说话了。
吃过午饭,两人也就直接回顾家了。
回家之后的光景,还是跟昨日差不多,顾思远站在窗前练字背书,谢长月就两头跑,一会儿去看看院子后面他栽的“花”,一会儿就来陪着顾思远,帮他磨墨,顺便写几个字玩玩。
倒真是花前月下,红袖添香。。惬意极了。
等到了晚间回房之后,谢长月看着自家夫君脱了上衣,双手双足抵在地上,做着奇怪姿势。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顾思远呼吸不变:“锻炼一下。”
谢长月好奇地托着下巴看。
顾思远一做动作,肩背和手臂上的肌肉便微微鼓了起来,越发显得腰窄肩宽。
谢长月看肌肉一鼓一鼓,好奇地伸手去戳,哥儿的手指又白又软,碰上来痒痒的,顾思远被这一戳,差点卸了力。
他侧脸看人,冷声道:“别闹。”
谢长月哼了一声,也学着他撑在地上,却直接就趴下了,半天都撑不起一个,便有些沮丧。
顾思远无奈了,跟他说话转移注意力:“我后日要去书院了。”
“啊……”谢长月瞪圆眼,霎时变了脸色,哼着鼻子嘀咕道:“书院……怎么这么早就要去书院了。”
说着,也完全都不再理顾思远了,一个人就那么苦脸撑着下巴坐在床上,不知想些什么。
顾思远见他这样可怜,只做了几个俯卧撑便站起身,拿汗巾在盆里湿湿,擦了擦手以及脖子、背上的汗。
将汗巾丢在一边,他走过去坐在谢长月身旁,捏了捏他的脸颊:“怎么了?”
谢长月的感情很直白:“我舍不得夫君。”
顾思远的心也软了几分,这感觉很特别:“我夫郎怎么这么黏人,我只是白天在书院上课,每日晚间都会回来的,旬末也还会有一天假。”
“哦……”谢长月抱着人的胳膊点了点头,却仍是一副蔫了的茄子模样。
他和夫君成亲才几天,就要分开了。
顾思远继续叮嘱道:“你白天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的,有什么事就找爹亲帮你。””
“好……”谢长月懒洋洋拖长了声音。
顾思远想了想,将人整个抱到怀里,既然这么没精神,就做点让人打起精神的事吧!
再怎么不舍,顾思远还是要按时开始早出晚归的读书生活。
书院的规矩很严,偷懒逃课是绝对不行的,万一惹怒先生被赶出了门去,那名声便彻底完了,也不会再有书院肯收。
而顾振更是早他一天便走了,顾振考上童生后,便没有在县城的书院继续学习,而是去了通州的州学。
通州城距黄杨村有大约百里路,按照惯例,若是无事,顾振旬假并不会回家,下次大家再见估计是中秋节庆了。
县城书院每日辰时正(早上八点)开始早课,黄杨村到武清县城大约十四五里路,正常步行过去要一个多小时,顾思远每日慢跑算作锻炼,不到三刻钟便能看到县城大门。
从县城大门进去后,直行穿过宽阔的安定大街,再往右拐走过清溪上的石桥,便入了书市街。
书市街是武清县城最清贵的地方,不仅书院、私塾尽汇聚与此,武清县衙和县学也堂皇坐落在街道尽头,大街两边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卖的文房四宝便是清净茶馆,偶尔才有几个摆摊卖吃食的。
原身顾扬所读的书院全名为--安平书院,主要授课的是四个夫子,一个举人三个秀才,安平二字便是那齐举人的名讳。
院里学子多是要考童生试的,也有那已经考中了童生、秀才,但因为名次不高,进不了县学或府学的,便也花钱继续在此学习。
顾思远走进自己所在课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三道人影,其中两人是家在县城的,另一人跟他同样也家在乡下,来得这般早但却是因十分刻苦之故。
几人相见,便起身互相揖了一礼,而后又坐下继续摇头晃脑地小声默背书。
顾思远没有摇头的习惯,便一边抄写练字,一边默默记忆。
他记性向来就好,不管什么看一遍便能大致记得,而如果再抄写一遍,那就能倒背如流了。
这在科举考试中是极为有优势的,除了最后的殿试,由当今圣上亲自出题,可能会出奇不定。
前面的考试中,除了试帖诗的部分,其他基本就都是四书五经上的内容,尤其那些截搭的策论题,不知多少学子都是被那那偏僻的截搭句子,拦在了上升路上。
而对于顾思远而言,这些问题便天然不存在。
他更需要考虑的是,写出一鸣惊人好策论的同时,如何不犯忌讳、如何不显张扬、如何还能讨得考官欢心。
想着,课室外的铃声便被敲响了,随后走进来一个瘦高的人影。
教导他们课室这些未取得功名学子的,是陈夫子。
陈夫子今年四十有七,为人严厉,前些年多次考取举人不第,去岁便在安平书院当了先生。
陈夫子虽然科考能力不算出色,但教学能力尚可,将今日的经文释义讲完之后,便要求大家在下面默背理解。
顾思远初听一遍,就已完全记住,省了默背的功夫。
他便习惯性地动笔将陈夫子的那些讲解,再加上些许自己的理解注释后,当成课堂笔记记录了下来,将来或许还能卖出去。
陈夫子见他一人特殊,便背着手晃着胡子走了过来。
原本是气于他的忤逆,有心要严厉教导一番,但看了他纸上丰富后的内容、以及那铁画银钩的字后,便忍不住愣了愣,随即惊喜地摸着胡子:“大善!”
顾思远面色不变,只起身微微做了个揖。
陈夫子继续问:“定的何时下场?”
陈夫子去岁才来,对这些学生子们的情况掌握还不算全,不过,这对顾思远倒是大大的好事。
顾思远道:“来年二月,某愿一试。”
按照大周朝的律例,科举自县试开始,若是有幸能屡试及第,便可一直往上,直到殿试而止。
而县试,就是每年的春二月开考。
闻言,陈夫子欣慰点点头。接着,便直接对着顾思远出题考了起来。
县试是第一考,考较内容自然也是其中最浅显的,惯例便是四书、五经文的某两篇默写,再加之做一首试帖诗,往后可能还有圣谕广训、孝经等的默写。
陈夫子问得也就在这范围之内,背书默写对于顾思远来说,简直不能再简单,只是要注意某些避讳即可。
于是,全部都很轻易地对答上了。
陈夫子从未见过将经文背得这般滚瓜烂熟之人,乍然惊喜,已不知出了多少题。
到最后,似是有心想难住他,问得已经极为偏门,但不论是什么,顾思远却都能照旧应答如流。
陈夫子目光大亮:“积累十分足够,小子颇为勤勉用心。”
在这年代,不管师长还是父辈,教育小辈时讲究的都是只骂不夸,以免他们年龄小、心性不定,被夸出骄矜傲慢之心。
因此,陈夫子此时这一句话,可以说是相当之高的评价了。
之后,陈夫子又接着让顾思远做格式试贴诗两首。
顾思远在诗词艺术上天赋一般,但俗语言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积累足够了,做出来的诗哪怕不是天赋光彩,却也说得过去。
陈夫子看完后,虽不如先前给人惊艳之感,但也颇为满意,深觉只要不出意外,这等表现县试通过无大问题,甚至还能取得极为靠前的名次。
陈夫子来安平书院较晚,在几位夫子之中资历最浅,便更希望自己手中能出几个通过县试、府试的学子。
之前,他一直没有特别看中的,如今一个月田假回来之后,不想却有了惊喜。
想了想,陈夫子低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放下笔后,对着顾思远道:“今日放课后务必完成,明日早课开始前,吾要查验。”
“……”顾思远。
先生真是看中他。
这几个字明显是一篇策论的主题,看得出陈夫子大约是觉得他县试必过,所以在提前帮他测验府试的内容。
府试跟县试一样,有四书五经的默写和做试帖诗,但除此之外,还有额外的短小杂文评赏分析,最重要的是有一篇策论。
策论是真正能看出一个人学识积累和能力见识的考核,是最艰深的部分。
不过,这倒正合了顾思远的意。
不仅县试和府试,之后的院试他也要一起考过,院试两年一考,若是明年不能过,再下次便是三年后了,他等不了。
于是,顾思远畅然起身,作揖应是。
陈夫子看自家学生从容淡定的模样,心里越发满意几分。
沉下心来做学问,便只觉时光倏忽而过。
午间放课,顾思远花三个铜板在书院外的小摊上买了碗热汤,就着爹亲早起给他做的几个水煎饼,便对付了午餐。
下午,陈夫子在课上讲了试帖诗和杂文相关。
到了酉时,太阳西斜,这一天的课程便彻底结束。
顾思远也无意在书院多呆,夫子刚走出课室,他的东西便也已经收拾好放进了书筐里,站起来直接背上就走,这般倒像是回到了高中时候的感觉。
想到高中,不知为何,顾思远脑海中竟闪现出谢长月的面庞,但却是短发西装校服模样的。
这打扮,看起来竟半点也不奇异突兀,好像他真的这样存在过一般。
顾思远忍不住失笑,不过一日功夫而已,难不成自己是想夫郎发了疯。
到底是谢长月更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谢长月?
他人高腿长走路快,不过这么走神了一会,便已经过了清溪石桥,走到了安定大街上,处处人声鼎沸,鼻间更不时有各种香气传来。
微一抬眼,扫到左手边一家名为“宝香斋”的点心铺,顾思远停住了脚步。
在原身记忆中,这家好像是武清县城最好的点心铺。
他想起前日回门时,谢长月吃得满嘴糕点碎屑的可爱模样,直接抬脚朝着铺子门口走了过去。
待再出来时,顾思远手上便拎了两袋打包好的点心。
出了城之后,他将点心扔进背篓。
还是按着早上来时的速度,道上没有人的时候,他便跑一跑,从科学角度来说,傍晚有氧锻炼比早上效率更高。
黄杨村,顾家院子。
顾二从山上回来,看木夏在院子里给黄豆装袋,赶紧放下了肩上的背篓和柴火来帮忙,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你一个人,儿夫郎呢,我走之前,他不是在帮你弄吗?”
木夏直起身子,指了指院门外。
顾二扬眉:“出去了?你今天说了一天让他出去转转,他不是不愿意吗?”
木夏笑了笑,指指天色。
顾二反应过来。
太阳下山了,酉时过了,他的好大儿要放课回来了。
顾二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说以前,我看我儿子整天不说话低着头,我还担心他到时候讨不到媳妇或者夫郎该怎么办?谁知道现在,他把人家小哥儿迷得离开一会儿都不行呢?”
木夏抬手拍了他一下,又横了他一眼。
哪有当阿父的,在背后这么说自己儿子。
不过,想到长月今天一天不知道问了他多少次,阿扬什么时候放课,从书院走到家要多久,木夏也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儿子和儿夫郎处得真好,没见过哪家两口子这么离不开的……
谢长月站在村口的大石头上,仰着修长的脖子往前方去县城的官道上看。
不过,张望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但是,倒也不沮丧,刚刚来之前他经过了祠堂门口的日晷,才酉时三刻,从县城到村里若是他来走的话,恐怕得近一个时辰,夫君肯定快点,那至少也得五六刻钟。
酉时才放课的话,那回来还早着呢。
谢长月站了一会儿,便跳下来拄着下巴蹲在了大石头旁,对着村口那两棵已经落花的栀子发呆。
胡思乱想了一会,他低下头捡起一个薄薄的石块,开始在泥土上写字,只是写着这个名字,便觉心里开出了花一般。
越写越开心,连有人靠近都没发现。
“不错,有我四分火候了!”一道冷凝低沉的男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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