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新历589年-艾德佩尔-第一区-中心圣殿】

  面对但丁的直白，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距离晨夕的死亡已经过去十五天左右的时间了。按照常理以及记录来说，神官的传承通常会在最多半天的时间内就完成。这一次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而但丁口中所说的「祭献」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也并不明白。

  “所以赫劳德他们三个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合作吗？”舞问道。

  但丁没想到舞会直接绕过祭献的事情，双手抱胸，在沉默的这段时间里脑袋里迅速思考着。他和斯托利亚一样，都不知道该将事实透露到什么程度才是最合适的做法。太少不会获取到信任，太多又过早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所以但丁格外谨慎地回答道：“如果非要做一个定义的话，应该可以说我们对赫劳德三人更多的是警告和引导，并没有达成实际的合作。就我们所知，他们三人就是因为选择了相信和我们立场对立的洛力特拉，才落得了叛徒的罪名。”

  “我们想要和你们每一位，没有参与计划的神官合作。”

  舞对但丁忽然透出的橄榄枝也有些始料未及。

  她正在斟酌如何反驳时，但丁继续说道：“我所说的祭献，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也是我们的失误，我们本想引导你们进入绝望深渊后，发现圣所的所在，也就是我所说的政府阴谋的根源地。却未曾想树神晨夕能抱着必死的决心阻止我们追上你们。在晨夕死后，我们才观察到政府的圣所计划已经进入了几乎无法逆转的阶段。”

  “不可逆转？”

  “晨夕神位基座中的力量，被祭献给了圣所中储存的神王圣器。”

  “神王圣器？你是指传说故事中切斯特拉神王拥有的神器？”舞问道。

  “这关乎到大陆的历史，需要细细讲述。不过我可以确切的告诉你，树神不会再出现了。包括所有的神官，如果死亡，就再也不会出现继承者了。所有神官死后，神位基座中蕴藏的力量，都会被祭献给神王圣器，用作圣器复苏的源动力。”

  “那为什么戴柏尔能够通过训诫文书定位到树神的神位基座？”舞诘问道。

  但丁摇摇头说道：“抱歉，我们手中掌握的有关神王圣器的资料也很少。这种祭献究竟是以那种形式进行的我们并不清楚。究竟神位基座被吸收到了何处，是彻底毁灭了还是以什么方式被储存在了某个地方我们都不得而知。所以对于你说的情况，我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舞意识到对方可能确实是在真实地阐述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事实。因为这些话语蕴藏的信息太过庞大，绝不是能够现场想出来的谎言。

  况且裂鬼与残鬼也没有必要为了说出这些谎言冒险进入神官聚集的中心圣殿。综合看来，舞确定了这其中确实存在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实，只是出于自己身为神官，是效力于政府的一员，她仍然对于但丁所说的圣所计划一事抱有怀疑态度。

  “最近发生的事情，赫劳德被认定为暗潮幕后黑手的红瞳，时神火神两人受到牵连要遭受神格罪降，你不认为过于巧合了吗？”但丁看出来舞的眼神中已经出现了动摇，自己做的豪赌也得到了较好的回应。

  目前所知的一定参与到圣所计划中的，就只有音神卡维米，雷神切罗西。当时选择接触风神树神邪神三人，并引导他们发现圣所也是因为晓鬼的情报显示这三人在神官中没有倾向于任何一派，所以参与圣所计划的可能性很小。

  他们三人又比赫劳德三人更加方便引导，所以才选择设下圈套。

  舞下意识点点头，就算被愤怒冲昏了头，但她当时也注意到了刹那看赫劳德的眼神，包括离开时刹那的举动。她从刹那那里听说过山吹花为他取来晨夕遗物的事情，所以她内心中也有一个微弱声音不断地在强调其中的蹊跷。

  但丁继续说：“最近高阶神堕者频繁出现，不仅仅是暗潮的影响，也有一部分神王圣器苏醒进入下一阶段的原因。你大概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事情正要发生。”

  “那意义何在？神王圣器就算苏醒了又有什么作用？现在也不是战争年代，根本不需要什么神王圣器作为国家间抗衡博弈的资本。如果说作用，我只能想到是为了彻底消灭你们。”

  舞突然意识到如果但丁所说的神王圣器是某种武器的话，首先遭殃的肯定是困扰政府多年的无咎者，这恰恰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无咎者如此急切地想要挖出这个秘密。

  “如果神王圣器的苏醒只是单纯的为了消灭我们，凭我们的能力，就算解决不掉「武器」也能够解决掉「使用武器的人」。所以我们现在将中心圣殿彻底移平也不是问题，没必要费尽心思的来笼络神官。”但丁的语气突然强硬起来，因为银轻轻推了他的背，他也感知到有几个神官的气息正在向这边靠拢。

  “那么就算你们说的符合事实，那除了你说到的洛力特拉还有切罗西卡维米还有谁参与了？你们所说的盖棺人又是谁？我如何考证你们所说的话？你们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还是说你们说这些，只是为了给你们的合作伙伴赫劳德他们三个人开罪？”

  舞盯着但丁和银，她感觉到卡维米加默读以及戴柏尔的气息正在靠近。思考片刻，心里得出结论。现在还是进一步拖延住但丁和银最好，毕竟立场上双方仍然是处于敌对的状态，就此让他们离开，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再牵扯到她。

  “证据就在洛力特拉公布的暗潮发现地，那里就是虚空使徒阿加雷斯留下的圣所。我们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联络起确定没有参与其中的神官们一起来阻止圣所计划的推进，如果再不付诸行动，等到神王圣器真正苏醒，那一切都为时已晚。”但丁示意银撤退，与神官发生正面的冲突并不能有所帮助，还是尽量隐藏气息，佯装逃跑后隐蔽搜索一遍中心圣殿，达成此行前来的目的最好。

  没等舞再说什么，但丁脚下的阵溃散成一片氤氲缭绕的红色雾气，银站在原地，安多塔之瞳浮现出来，骤然发出刺眼红光。

  【残噬·衰败之触】

  还未完全稀释进空气的红色神息被瞬间汇聚到银的面前，他伸手接住面前压缩到只有手掌大小的一团神息，说到：“小姐，不会很疼的。如果不攻击你，你会被怀疑的。”

  银露出一个怪异微笑，看上去像是礼貌问候，也像是刻意嘲笑。眨眼间他捏破了手中的神息团，一阵巨大爆炸以他为中心扩散出来，气流震碎了这一层所有玻璃，墙面也被剧烈的冲击震得开裂。

  舞使用风王结界在身边形成了一个结界护着自己，仍然在爆炸的冲击中向后退了几步，她拼尽全力才勉强顶住了这股强大的冲击。她单薄的紧身衣被枯萎的性质作用后失去了弹性，变得皱皱巴巴，宛如一团被粗暴搓洗后的旧衣服。

  等爆炸的强光散去，已经不见了裂鬼和残鬼的身影。

  戴柏尔从楼梯间走出来，他看到走廊尽头只有舞一个人独自站着，明白入侵者已经逃走了。他收起佩刀，闭上眼感受着空间里还留存的神息波动。虽然他还不足以仅凭微弱的神息波动来分辨出来的人是谁，但神息波动的强大让他确认了来的人就是无咎者。

  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卡维米与加默读，说：“入侵者看来已经走了，你们先去协调一下善后部队然后调取监控录像，观察入侵的无咎者有没有离开。”

  交换一个眼神后，卡维米会意地点头，与加默读一起离开，赶往设置在三十二层的监控中心。离开之前加默读转头看过去，看到走廊转角处舞的影子被窗外阳光拖的很长，长到走廊几乎都要装不下这具漆黑身躯。

  卡维米告诉加默读不用多想，既然戴柏尔确定入侵者已经离开，就无需多疑，尽快去确认入侵者的行动路径。

  舞听到戴柏尔的声音并未马上站过来和他面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条冗长的走廊，都没有对话或靠近。

  她站在原地思考着但丁说的话，其中的信息量让她不得以重新审视最近发生的事情。

  似乎从晨夕牺牲之后开始，某件事情就已经开始暗中运转进行了。不管是发生在神官内部的动荡还是无咎者在近期表现出来的怪异，都让舞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一些事情，以确定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神官信念和拥护政府的行为都是正确的。

  最要命的是，如果按照裂鬼的逻辑来看待整件事，那一切都有理由可以解释，一切都很符合事情发展的逻辑。如果不是，那赫劳德三人的叛变就必须是真实的，但叛变一事缺少十足的证据和动机。

  戴柏尔感觉到了舞呼吸有一些微弱的紊乱，并不像是大战之后的喘息，更多是因为情绪在变化，导致气息不稳。他意识到舞从无咎者那里一定获取到了什么重要信息才会表现的如此反常。在靠近的这个过程中，戴柏尔反复思量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可有受伤？”戴柏尔快步走到了舞面前，想要打量她眼中的神色，舞却把头低了下来，没有与戴柏尔直接眼神交汇。

  “没有。”舞低着头，还在思考着是否要讲出裂鬼和残鬼所说的事情。

  戴柏尔笔挺地站在走廊正中，被打破的墙壁裂口中，正豁进强烈的气流，卷动着戴柏尔的制服猎猎作响。他丝毫未动，被吹散的头发在他额前快速拍打着，就连短促的胡须也正颤动着。

  “看来无咎者的人也不希望闹出太大的动静，不然你也不会如此完整的站在此处。来的是谁？有和你说什么吗？”戴柏尔眯着眼，并不是被风吹得无法睁开眼，而是他喜欢在审问时以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对方，捕捉一些微妙的表情和动作来确定对方是否诚实。

  透过眼皮的细缝，戴柏尔看到舞慢慢抬起头来，她混沌的眼神中混杂着许多情绪——惊恐，怀疑，愤怒，悲伤，无助，难过，都是一些神官本不应该有的负面情绪。戴柏尔微微蹙眉，感觉到接下来舞说的话可能会导致一些不愉快的争吵或是隔阂。

  “来的是裂鬼和残鬼。就是杀害晨夕的凶手。”舞说。

  见戴柏尔没有说话，她就继续说：“因为树神继承者一直没有结果所以觉得很疲惫，睡到刚刚才起来吃了东西准备来训练所，无意中就发现了潜入的无咎者。然后——就发生了战斗。”

  戴柏尔左右瞟了两眼战斗后留下的痕迹，确实是舞在使用魔方后会留下的千疮百孔。他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示意舞说下去。

  “但是我发现他们好像并没有战斗的意图，所以为了弄清楚他们潜入的目的，我和他们交谈了几分钟。”

  “哦？说了些什么？”戴柏尔表现出来对谈话内容的兴趣，实际上他早就猜到了这一次对话的存在，只是在适当的时候，他喜欢选择装傻，以此来让对方放下戒备心理。

  见戴柏尔有些诧异的眼神，舞心里快速的整理了要说的话。“他们说树神的继承者不会再出现了，并且想要拉拢我们神官和他们合作。”

  “何出此言？”听到这里，戴柏尔真的有些诧异。根据以往的接触经验来看，裂鬼但丁一直是无咎者里如同军师一样的存在。虽然对残鬼了解不多，但无咎者应该都不是会随便寻求合作的人。毕竟在自己成为神官后的这数十年间，无咎者与政府的争斗中，无咎者从未主动展现过现在这般的态度。

  “裂鬼说树神不会出现的原因是在绝望深渊中有一处叫圣所的地方，就是洛力特拉发现赫劳德制造暗潮的那个地方，里面安放着神王圣器，晨夕死后她的神位基座被吸收了，所以不会再有下一位树神出现了。”

  戴柏尔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眼神忽然间黯淡了下去，就像忽然间被抽掉了灵魂一般，整个人如同断线木偶一样耷拉着。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变得空洞麻木，眼神笔直地不知望向了舞身后的什么地方。

  “在早年间开始圣所计划时，全视之眼一直都保持着尽可能的低调和隐蔽。他们陷害赫劳德山吹花和草薙一刀，是因为只能靠这种方式来将他们的灵魂基座与神位基座剥离，刹那和诺诺就可以简单直接一点。而你——”

  戴柏尔机械的转过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舞。

  “也可以直接被祭献。”

  “你在说什么？”看着神情动作都诡异奇怪的戴柏尔，舞感觉如坠冰窟，遍体寒冷。这算什么？罪状坦白吗？

  “裂鬼说的没错，晨夕的神位基座确实作为切斯特拉三十六副神之一的树神被祭献了。”

  戴柏尔说的很平静，只是语气冰冷，仿佛此刻站在舞面前，就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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