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希夷从来就没有大声说话的习惯，此时当然也保持着一贯以来的温和谦逊，但却极有存在感，顿时就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力。

　　即便是那两个正在拖拽奈翁准将的卫兵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过了片刻，马洛温少将按了按自己的假眼，挂着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道：“他受了伤，正在基因诊疗舱里休养。”

　　“哦？是吗？”杨希夷将双手搭在了桌子，挡住半边脸，终究没有把“可惜”给说出口，只留下了一双极为平静的眼睛。

　　“奈翁准将也负伤了啊！那么，柴门上校和他的部队，现在还失联吗？”

　　“还在失联状态。”马洛温少将回答道。她的脸色现在也很不好：“我已经让那尼中校率B组下去了。”

　　杨希夷点了点头，用平静得仿佛深海一样的目光直视着蒂文顿中将，看得这位自己的顶头上司不由自主地挪开了目光，才又看向了康纳里斯上将：“阁下，下官以为，大舰队远征作战，军纪要严，执法更要公正！”

　　言外之意，如果奈翁准将因为指挥不力被毙了，和部下失联的吴三松不也应该挨上一发枪子吗？

　　就算是灵能者有特权，却不能一点惩罚都没有吧？

　　让杨希夷意外的是，康纳里斯上将却满脸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即斩钉截铁道：“传我命令！吴三松准将无限期停职！奈翁准将暂时紧足，等养好伤后再交由执法部门详细询问。”

　　说完这番话，司令官阁下一副“我是正义使者”的样子，昂首挺胸甚至还挂上了一丝宽慰的笑声，对众人道：“是上军事法庭还是枪毙，都得是战后总结的时候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救出还在A1星球上的战士们。”

　　杨希夷现在是知道这位战绩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的家伙，到底是如何当上太阳系舰队的提督，以及这次远征舰队的总司令了。别的不说，至少这瞬间切脸左右横跳的本事，怕是连变色龙都望尘莫及。更重要的是，他这样左右横跳，却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最高仲裁者的角度，让自己可以“公平公正”地对待所有人。

　　至少是个很会当领导的人啊！杨希夷想。可是，您为什么不去当总统呢？

　　“杨，你常听人言，你是天才的战术家和参谋，做事滴水不漏算无遗策。此次失礼，怪我没有听你的建议，现在，关于这种情况，应该是有准备什么作战备案吧？”

　　在康纳里斯上将看来，A1星球上的11师陆战队都是炮灰，死了就死了。可是，包括柴门上校在内的八位灵能者可不是。他们本身可比战舰还宝贵的。

　　杨希夷叹了口气，在康纳里斯上将鼓励的目光，和蒂文顿参谋长阴沉的目光中，站起身来，理所当然地开始调兵遣将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场登陆作战虽然打了个寂寞，但毕竟没有动用太多的兵力，舰队的实力也保持得比较完整。杨希夷觉得，这可比自己当那劳什子新大陆防御司令的时候舒服多了，至少是真没有调兵遣将捉襟见肘的感觉。

　　在杨希夷的安排下，养精蓄锐的第十舰队绕到了要塞的另外一侧，开始用密集的炮火攻击要塞之外的掠夺者舰队。憋屈了一整场战役的皮卡德中将打得很猛，一副要把舰队和要塞之间的联系切断的样子。

　　很难想象，这样猛烈的攻势会是佯攻，居然把帝国那边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甚至还派来了武库舰和防护舰进行支援。

　　另外一边，第十三舰队则快速切到了A1行星的背后，将上百架战机投放到了矮行星的上空。反正这颗矮行星几乎不存在大气层，发生的一切都被舰队一览无余了。

　　战机们用智能炸弹摧毁了不少火力点，并用广域信号引导地面上的残兵开始集结撤退到既定位置。

　　这场激战又持续了另外四个小时，第十舰队那边的攻势没有取得预期进展，但第十三舰队却从A1行星上又救下了将近五千人。到了这时候，已经可以确定，第十一师在此战中战损了将近一半人手。

　　确实是被打残了，但总算不是全军覆没。

　　更重要的是，柴门上校和他的队友们也找到了。两个标准战术单位的八名灵能者，现在只剩下六人了，而且人人带伤。柴门上校甚至断了一只胳膊一条腿，重伤不醒。

　　可是，根据11师士兵们的说法，没有这八位灵能者宛若飙风雷暴般席卷过战场，大家是没那么容易平安撤退下来的。

　　此外，他们却成功地打穿了掠夺者在正面设下的隐藏火力点，抢回了北极熊师的军旗，还发现了敌人埋藏在山里的指挥部。

　　“敌人的指挥部埋在山里，很有可能是一处启明者留下的遗迹。”一位叫做佩里奇的年轻少校对杨希夷报告。他也伤得很不轻，肩胛骨粉碎，腹部还有两处贯通伤，但在长官柴门上校负伤不醒的情况下，便只能由他忍着伤痛来报告了。

　　看着满身都是血污，脸色苍白，但思维依然清晰，声音依旧洪亮的佩里奇少校，杨希夷就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断了几条肋骨就跑到了培养皿里的吴三松准将。

　　……呵，游击士？就这？

　　“启明者遗迹？”马洛温少将闻言，职业病顿时就犯了：“何以见得？”

　　“我们在冲锋雪山的时候，斩杀了一个埃罗灵能者，击溃了他的手下。我们随着溃兵找到了通往雪山内部的地下通道，刚一进入通道之内，室内温度便直接升到20度以上。而且一点过程都没有，仿佛瞬间便从冰天雪地的矮行星，进到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宜居世界。”

　　杨希夷微微一怔，看了看旁边的马洛温少将，后者颔首道：“有些启明者遗迹，上古时代的维生模拟装置还在运作。在其作用范围之内，气温和湿度都可以调节到人体最舒服的状态中。各国科学部门都还在进行逆向破解。”

　　得，既然是还在，就说明还没有破解成功嘛。杨希夷叹了口气。他现在是明白，为什么那些掠夺者能够不受一点严寒影响，满血满状态地忽然暴起，打了11师一个措手不及的原因了。

　　可是，这一切，归根结底不还是缺乏前敌侦查的锅吗？

　　应该负全责的，难道不是制订这个作战计划的参谋长吗？

　　在安排柴门和受伤的灵能者们返回后方，也即是新旅顺那边休整。杨希夷便径直去司令官的办公室把康纳里斯上将堵在了里面——以他的情商，也不至于公开和顶头上司冲突，但越权告小状的玩法，却也还是很懂的。

　　“这仗打得确实很难看，维珊莉娅制订的计划是鲁莽了一些，但我们也没有输嘛。”司令官却道。

　　一整个海军陆战队师被打残了，一艘战巡被击沉，这还不算输？

　　杨希夷叹了口气：“看样子，阁下同下官对战事的认知，有很大的分歧啊！”

　　“哈哈哈哈，杨，我可不傻，听得懂你在讥讽我。不过，若你能够消气，那就尽管喷吧。”康纳里斯上将却露出了豁达的大笑：“但我还是那个认知，我们不算输。你看，我们后续的行动不是很成功的吗？敌要塞依然在被我们团团包围着，皮卡德将军不也成功把掠夺者舰队逼到不敢离开要塞周边吗？你那么懂兵法的人，应该明白孤城不守的道理嘛。”

　　“……阁下确实是雅量高致之人，下官佩服。”

　　言外之意就是，雅量高致的人其实都是很擅长安慰自己的。

　　司令官却当是没听懂杨希夷的讽刺，又道：“第十一师虽然损失惨重，但也击杀了很多敌人，更确定A1星球上存在重要战略目标。这是很好的结果了。战争总会有牺牲，自古以来，攻城一方也总会付出更多代价。可只要达成了战术目标，自然可以算得上成功了。”

　　我们的目标不是夺取整个A1矮行星吗？我只听说过道德底线是可以灵活的，没听说过战术目标也可以。

　　“退一万步说，至少我们表现得比不帝国差。对上面……呃，对国民来说，也足可以交代了”康纳里斯上将笑道：“你看，杨，此战开头虽然不算惊艳，但也中规中矩。还是那句话，打仗我确实不行，但你可以！你管好参谋部，我来管别的。”

　　“阁下，蒂文顿中将才是参谋长。”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帮助她管好参谋部。经过今天这一仗，她也一定会接受你的帮助的。我期待着你后面的表现。”康纳里斯上将拍了拍杨希夷的肩膀，一副我们很熟是自己人的样子。

　　我觉得您其实更适合去永恒城的国会大厦里做事啊！杨希夷叹了口气，只觉得和这位司令长官再多说两句话都实在是累得慌，

　　在这个瞬间，杨希夷实在是痛恨自己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就算是要威也实在是威得有限。真要是换成某人，这时候或许已经在用非常规手段来达成目的了。

　　啧，灵能者真好，总是能得到大众的宽容。

　　而如果是天才到让全宇宙都惊艳的灵能者，就算是天天扮熊孩子，达官贵人和衮衮诸公也只能捏着鼻子哄着了。

　　此时，距离恶魔之喉要塞一千两百光年之外的新旅顺星系中，一艘中型的武装货船被轰得千疮百孔，停在了距离星港十多万公里远的宙点，动弹不得。

　　余连披着浑身是血的纹章机，在满是尸骸的敌舰舰桥上溜达了一圈，然后才打开了通讯器。光幕的背面出现了一众观察团成员煞白的脸，居于C位的某个衣冠楚楚的胖子看着依稀有点眼熟，但大概是像素不好的缘故，他一时间居然没有把对方认出来。

　　“诸君，这是我们现在的情况了。在帝国的补给舰队于DL14星系遇袭之后，才不过四十八小时，新旅顺这样的大后方居然也会遇到敌舰队的袭扰。这其中是必有蹊跷的！”余连道。

　　他见光幕背后的一种大人物们还是在面面相觑没有搭腔，便干脆从地板上提了一个埃罗人的脑袋上来：“这是一位共融的灵能者……”

　　这个埃罗人是被余连当场斩首的，其脸上凝固了一个残念的表情，颇有先锋艺术的压迫感，顿时便引起对面一阵哗然，其中甚至还有女性的尖叫声。

　　这特么就破防了？这德行还敢跑到前线来当观察团？观察了个什么劲啊？余连在心里撇撇嘴，刚想说点什么，便见对面那位胖子赶紧满头大汗地摆手道：

　　“余，余将军，这里还有女士，这，这个，道具就没必要了嘛。”

　　诶唷？这胖子虽然不怎么入我的眼缘，但还是挺有幽默感的嘛。余连有点乐，便把满脸残念的首级又拿了下去，笑道：“总之，这是一个共融星环的灵能者。众所周知，共融擅长把自身和周围环境形成融合，从而达到伟力归于自身的效果。我们如果看到一个人在搓火球，他其实是驾驭；但如果看到一个人变成火人了，他就是共融。嗯，这只是比较粗浅的分析，还有许多别的星环通过独有的灵能技法达成同样的效果，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所以，我们大老远从新玉门图隆港的星际酒店，跑到新旅顺的空间站里，就是为了在这儿看你提着一个血糊糊的脑袋听你搁这儿讲灵能的？

　　“可是，嗯……”余连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呢。

　　“我是约翰·佩克尔，国防委员会人事厅厅长啊！现在担任观察团的团长啊！”胖子大声道，一副“你居然不认识我受到了深深的伤害”的样子。

　　余连这才从大脑皮层的沟壑中挖出了这个名字。当初自己升中校，拿宝冠勋章时的仪式，不就是这位厅长先生主持的吗？

　　啧，都快一年前的事情了，谁记得那么清楚啊？

　　不过，他依然在脸上挤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营业用笑容：“瞧您说的，我怎么可能不认识您呢？我只是再想，到底是应该称呼您为佩克尔厅长，还是约翰。”

　　对方的表情这才稍微缓了一点。

　　余连又对其余代表团成员道：“约翰先生是最知道我的了，也是最讲道理的了……”

　　然后，他再次把埃罗人灵能者的首级放在了光幕前面，再次引来一阵哗然。

　　“可是，这个掠夺者融合的可不是火焰啊雷电啊岩石甚至机械什么的，而是毒！各种各样的毒素！生物的化学的都有！从神经元毒素到血红毒素都有。此外，粗略统计光是病毒都足有200多种……别觉得比蝙蝠少多了，这些可都是能感染到人类以及绝大多数碳基智慧生物的。如果成功被这家伙混入星港潜伏下来，我们从这里中转送往前线的物资，怕就是得在全军中引发一场瘟疫了。”

　　大家望着满脸残念的埃罗人的脑袋，虽然明知道这家伙已经被无敌的余连将军砍得死的不能再死了，却依旧是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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