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鸠尤神剑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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蔽月公子与金翎法王贪恋狄樱美色,却不知狄樱成日里算计他兄弟二人。虽说在这东海诸岛,狄樱是半个主人,然而依狄樱的性子,莫说半个主人,便是做了东海的正主,她也并不满足。要想取兄弟俩而代之,单靠法力自然行不通。好在那兄弟俩空有两千年道行,并无多少城府,狄樱筹谋许久,一天夜里对蔽月公子说:“你我情投意合,若能如人世间的夫妻那样,才逍遥快活呢。”
蔽月公子笑道:“我们与人世间的夫妻又有何异?”
“人世间哪有一女侍二夫的?我对你的心意,你莫非还不懂?你是金翎的大哥,本来事事让他无可厚非。你却不知我与他同床而寝,竟是何等煎熬。他那个人又不解风情,又待人粗鲁,虽与你生了一模一样的脸,要说温柔体贴,竟不及你一半。”
“这便如何是好?”
狄樱娇叹一声,道:“我只当你与别人不同,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想来,是我痴心错付了。”
蔽月公子听罢,虽无任何行动,他心头那根隐刺,狄樱却看得明明白白。几日之后,她又对金翎法王说:“都说双生兄弟心联意通,却不知,我与蔽月快活的时候,你可知晓?”
金翎法王大笑,搂住狄樱的香肩,道:“他不施法,我又如何知晓?再说了,他是他,我是我,他与你如何快活,我并无兴趣。”
狄樱推开金翎法王,道:“好没意思,我当你真心对我,你竟如此没心没肺。”
“这又从何说起?”
“蔽月同我快活,你却毫不在乎,如何算得真心?你哥哥可不像你。”
金翎法王来了气,厉色道:“你莫要挑拨离间。这样的话,以后你再说,我便不客气了。”
金翎法王发火,并不在狄樱意料之中。她原打算叫兄弟间互生嫌隙,以后稍加推助,便可让兄弟成仇。金翎法王不吃这一招,狄樱着实诧异,不过很快,她便将错就错,有意惹恼金翎法王,或在他跟前大夸蔽月公子如何柔情蜜意,床笫之欢如何快活,或长蔽月公子威风,拿尖酸刻薄之语挖苦金翎法王。每捱巴掌,她还故意将脸上的伤口划深些,见了蔽月公子,对方问她,她便将过错尽往自己身上揽,又说是自己睡梦中唤了蔽月公子的名,金翎法王吃醋,这才动了手,又说自己不该在金翎法王跟前多嘴,只因说了句“若不是蔽月发现辟陵池,如何有今日的翠鸢岛”,才叫金翎法王动怒。蔽月公子听罢,自然愠色满面,不过与金翎法王碰头,仍和颜悦色,有说有笑。
兄弟关系真正破裂,是两三年后的事了。
起因是三修和尚、燔花童子伙同阳魔四弟子悬空道人擅闯穷奇岛,盗取龙须仙草和天狼蝎。本来这三人闯岛偷取仙物也不是一两回了。龙须草和天狼蝎在穷奇岛上遍地皆是,叫他们盗些去原也无妨。在蔽月公子看来,这三妖各有人魔、境魔、阳魔撑腰,为了龙须草和天狼蝎得罪那三个大魔头,实在划不来。这道理,金翎法王自然明白,可是三修和尚一行频频来犯,他又觉得有必要给那三妖些许教训。于是这次,三妖刚在穷奇岛上落脚,金翎法王便现身,将他们堵在一面悬崖边,喝道:“大胆蟊贼,竟敢擅闯穷奇岛,偷取宝物。”
三修和尚上下打量金翎法王,笑道:“原来是金翎法王,多年不见,你模样未变,脾气倒大了不少。”
“你们快些滚,我便不与你们计较。”
悬空道人环顾四野,说:“就凭你一人,如何有把握斗赢我们三个?”
金翎法王哼着鼻子,道:“莫说你们三个小妖,便是再来一个护法明王,我也不放在眼里。”
三修和尚冷笑一声,自右手弹出两团紫焰,攻向金翎法王双眼。金翎法王双臂急挥,退去数丈,转身运气,朝那两抹紫焰推出一掌。紫焰为金翎法王掌气所驱,反过来攻袭三修和尚与燔花童子。三修和尚由印堂导出一缕白光,紫焰叫那白光一照,瞬间化作黑烟,消于半空。燔花童子则将真元凝于咽喉,吐一口寒气,灭了紫焰。
在这同时,悬空道人已将两股煞气汇于双掌。只见他双臂一上一下,各划半弧,煞气滞留半空,构成一个浑圆。那煞气起先灰白,后转朱红,渐成幽蓝。悬空道人转身而跃,拔下发簪,凌空一挥,发簪即刻化作一把短剑,他再将真元送入短剑,刺向那蓝光闪烁的煞气。煞气受他真元驱驭,裂作七段,每段各化一枚蓝色雷珠,朝金翎法王射去。
金翎法王双腕一转,由他掌心化出两把金翎扇。这金翎扇是他炼化千年的法宝,每把扇子各有十八根金翎,金翎尾端施了毒瘴,攻防两宜。他腾空避开数枚雷珠,再不紧不慢以掌中金翎扇挥施煞气。金翎扇自有一股刚猛的劲道,雷珠叫那连绵不绝的煞气吹出十余丈,砸在岩石、草木、藤蔓之上,登时爆炸,热闹极了。
翠鸢、穷奇二岛相隔百里,金翎法王与三妖斗法,若他经脉不损,蔽月公子是浑然不觉的。却不料金翎法王一时大意,叫三修和尚钻了空子。人魔的迷仙诀以毒瘴为本,却含了数道幻影化物、劈电轰雷的法门,威力虽有所不济,与瘴门相配,也算得上乘了。三修和尚趁金翎法王分心之际,使了一道元神出窍的法门。本来三修和尚修为不精,元神飞脱而出,是瞒不过金翎法王的。可正因三妖修为有限,金翎法王应付得游刃有余,斗了半个多时辰的法,他难免懈怠,竟未察觉三修和尚的元神已溜至他脑后。
三修和尚将七枚修罗钉化在一团赤焰中,朝金翎法王背脊推去。金翎法王到底修为了得,那赤焰未及近身他已察觉,遂抟身而起,放出金翎扇。扇子上的金翎,八根射向三修和尚的肉身,九根射向其元神,余下的齐攻那团赤焰。三修和尚施法,以银光护着元神,悬空道人则以掌气推出千百冰晶,在三修和尚肉身周边构筑一面弧墙,抵御金翎的法力。至于三修和尚那团赤焰,经金翎攻袭,眨眼功夫失了威风,却在将熄之际陡然放出七枚修罗钉。
这修罗钉来得突然,金翎法王躲开五枚,右肩、左肘却叫两枚命中。修罗钉本身并无多少威力,可是命中金翎法王的两枚修罗钉一入他体内便经诸穴通达其经脉,折了他些许真元。
到底是双生子,金翎法王经脉受损,蔽月公子旋即真元涌动,心神不安。他掐指一算,再飞到翠鸢阁高处,眺望穷奇岛。狄樱紧随他飞到屋顶,问:“究竟怎么了?”
“金翎在穷奇岛上受了点伤。我去看看。”说着话,他现出原形,如一道闪电,飞向穷奇岛。
狄樱原打算随他同去,稍作犹豫,她却换了主意,留在翠鸢阁,等着一场好戏。两个时辰后,一对信天翁冲入翠鸢阁,落地现出蔽月公子和金翎法王的身形。蔽月公子一脸怒容,迈着大步,走向狄樱,一屁股坐下。金翎法王虽中了修罗钉之毒,方才回翠鸢岛的途中,他已逼出两枚修罗钉,单因真元折损,胸口有些许疼痛。
狄樱抿嘴笑着,挽起蔽月公子的胳膊,故作不知就里,说:“平安归来便好,那些蟊贼来我们东海,不过盗些龙须草、天狼蝎,以解寒毒。这不是头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又何必动怒?”
蔽月公子抬眼盯着金翎法王,道:“我早告诉你,兕虎神君的徒子徒孙只要不犯翠鸢岛,万不可开罪于他们。今日你与那三妖斗法,当真要了他们性命,你可知有何后果?”
金翎法王冷笑道:“你只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却不知得寸进尺的道理。你且思忖,兕虎神君手下那帮魔头今日来盗宝,明日便有鸠占鹊巢之心。觊觎我们岛中辟陵池水的魔头可不少,他们不闯翠鸢岛,是因为他们不能,还是因为他们暂且不敢?”
金翎法王一番话说得字字在理,蔽月公子倒不知如何应答了。那辟陵池虽有无上的法力,却因四方受困,气淤风阻,只要周边稍生变移,就有阴阳大乱、罡邪不调之险。仙魔两界觊觎辟陵池者众多,所以无人硬闯翠鸢岛,是担心蔽月、金翎兄弟俩毁了辟陵池。金翎法王这“不敢”二字,原是提醒哥哥莫要低估外敌侵占翠鸢岛的野心,可在蔽月公子耳朵里,却像在嘲讽他胆小无能。
说起来,蔽月公子贪图享乐,凡事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虽然名义上他是东海诸岛的大当家,真正管事的,却是金翎法王。过去这许多年,金翎法王就着哥哥的面子,对蔽月公子有什么意见,总是私下商讨,蔽月公子对他,是全然放心的。眼下金翎法王竟在正殿之上公然训责蔽月公子,事后想来,除了金翎法王那无礼的态度与略显傲慢的语气,蔽月公子再无心思去管他说得有没有理了。
猜忌是颗遇水的豆,加上狄樱的枕旁风,一旦生根发芽,便蓬勃生长,不可阻挡。蔽月公子起初怀疑金翎法王存了异心,半年后便疑心某些属下对自己不够忠心,成了金翎法王的党羽。
他最看不顺眼的是一位鹿仙,名曰玉须老怪,原是望月岛的主人,九百年前得金翎法王点化入魔道,修得八尺之身,金眉褐目,头顶一对棕黄犄角。玉须老怪性子急躁又无丝毫心机,时时记着金翎法王点化之恩,对金翎法王格外恭敬些。蔽月公子看他不顺眼,也正因为此。稍有些眼力见的小妖,早瞧出蔽月公子与金翎法王不睦,在蔽月公子面前,是从不提金翎法王的。玉须老怪倒好,不光频频提他,还总要说些溢美之词。蔽月公子也不打断玉须老怪,但由他说,自己却闭目养神,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其实蔽月公子早有教训玉须老怪的打算,无奈玉须老怪办事稳妥,蔽月公子找不到借口,遂一日日忍着。忍耐持续了一两年之久,终于在仲夏的一日,功夫不负有心人,叫蔽月公子逮到了借题发挥的大好机会。
按规矩,东海诸岛的小妖每个月初五都要轮流离开东海,十日为限,以带回处子,供东海众妖享用。三个当家的,一月享用两名处子,余众每人享用一名处子。那时候东海诸岛有小妖二十八名,所以每次小妖回东海,带回三十四个处子便刚好够用。那年六月轮到玉须老怪离海掳取处子,凭他的法力,十日内掳获三十余处子并非难事,不想中途却遇上神魔大弟子屈半娘、天魔三弟子灵虚子、阴魔及其弟子八面佛。玉须老怪的无量千机大法已练至上成,应付屈半娘自不在话下,便是灵虚子与屈半娘齐攻玉须老怪,他也可勉强抵抗片刻。然而与阴魔斗法,玉须老怪是全无胜算的,他自知不敌,只得想法逃命。这会子他本俘了十余处子,纳在软鞭中。然而为了逃命,他不得不将处子放走,再炼软鞭为金钵,自己藏在钵内,耗了大半真元,这才甩开敌人。
三日后,玉须老怪狼狈而归,只带回十七名处子。过去也有小妖未完成任务的,蔽月公子最多不过责骂两句,所以玉须老怪决未料到,他会因这件事而丢掉性命。东海诸岛上的小妖各有各的精明,就拿俘猎处子这件事来说,别的小妖但凡凑足了数,定要偷懒耍滑,一个多余的处子也不愿去抓,独独玉须老怪死心眼,规矩定的是十天内往返,他硬要争分夺秒,能俘几个是几个。按理说,他这次未能凑齐的人数,单是他前一次多猎的处子,已足够抵上。然而蔽月公子好容易抓住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他,当天晚上便将众妖召至翠鸢阁,决计从重处罚玉须老怪。蔽月公子、金翎法王和狄樱并排坐于中堂主位的竹席上。众妖分两拨,跪坐在正殿两侧。玉须老怪孤零零跪在正殿中央,脑袋微垂,头上那对犄角正对中堂主位。
蔽月公子开门见山,对众妖说:“我们东海不比中土大地,虽有辟陵神池、千年乌珠、龙须草、天狼蝎和紫辰木,其余物产实在贫瘠。诸位皆知,无量千机大法需萃化凡人脑髓,精炼成气,沉入内丹之中,以长真元。我们东海诸岛并无凡人定居,大家修炼所用的处子只能由中土俘获。今日我召诸位前来,是因为玉须老怪此去十日,带回来的童女,竟不足二十人。我今日若不惩戒他,来日你也偷懒,他也偷懒,岂不乱了套?误了修炼事小,坏了规矩事大。”
金翎法王冷笑道:“大哥,你我私下则居山至今,已近两千年。这么些年,我也不见你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怎么今日你突然讲起规矩来了?要说别人偷懒,我也不与你争论了,可玉须老怪什么性子,你莫非不知?他出了差错,自有他出差错的缘由,你不分青红皂白,一口断定他偷懒,难以服众呵。”
蔽月公子道:“任他有千般借口,该罚的总要罚。如若不然,将来这东海的众妖各个都扯由头,偷懒的偷懒、违令的违令,再往后,岂不要造反?”
“便是施以惩戒,也该有轻有重才是。”金翎法王眉头一皱,转而问玉须老怪,“你且从实道来,这十日,你为何才俘来处子十余人?”
玉须老怪长话短说,将他路遇阴魔一行人的前前后后讲了个大概。金翎法王听罢,对蔽月公子说:“既然事出有因,依我看,惩戒就免了。玉须老怪势单力薄,莫说有阴魔在场,单是那三妖,玉须老怪便斗不过。他能全身而退,又在最后三日带回十余处子,实属不易了。”
狄樱笑着,对蔽月公子说:“这玉须老怪路遇强敌,丢了那许多处子,听上去确也情有可原。公子啊,说来说去,玉须老怪犯下的,是无能之过。这无能之过因无能而起,恰如无心之失因无心而为。可是无心之失终究失了,若无心之失害了人家性命,依凡间律法,纵然免于死罪,也难逃苦役、剜目、刖足抑或碎骨之刑。那么无能之过……”
金翎法王不等狄樱言尽,喝道:“你这妇人,莫要从旁煽风点火。”
蔽月公子瞥一眼金翎法王,道:“樱妹言之有理,如何又成了煽风点火?今日我召众妖前来,无非是想问问大家的意思。我未定其罪,你也不必急着替玉须老怪求情。”言毕,蔽月公子朝堂下睄去,不紧不慢地说:“诸位是何看法?但说无妨。”
堂下二十余众垂头的垂头,养神的养神,既不吭声,也不去看堂上三个当家的,只有两妖一前一后说话,一个叫苦头陀,是修炼八百余年的槐仙,一个叫百蛊郎君,是一条道行近千年的土公蛇。
那苦头陀道:“公子要惩戒玉须老怪,我自然无权干涉。不过依我愚见,玉须老怪此番失职,换作我们,未必做得比他好。公子要立规矩,我不敢反对,只是这规矩立下来,目的何在哩?”
百蛊郎君接过话头,说:“公子今日惩戒玉须老怪,明日便可惩戒我等。凡间的书籍我也读过一些,自然知道,所谓惩戒,乃惩之以戒也。玉须老怪因无能而受惩处,在理与否且置一边,却不知公子戒在何处,我们也好聆听教诲,下不为例。”
蔽月公子面色自如,搭在膝头的右手却紧紧攥起。狄樱瞥他一眼,对那二妖说:“凡人都说,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公子立规,自然为了东海着想。哪个不服的,大可离开东海,自立门户。既在东海二十四岛上修炼,又守不得规矩,天底下哪有此等便宜?百蛊郎君,你方才说玉须老怪因无能而受惩处,恐怕是误会了。玉须老怪所犯,的确是无能之过,可他受惩处,却不是因为他无能。他道行不济,斗不过阴魔一行,公子怎会责怪他?他千不该万不该,逃生之际,竟放了到手的猎物。他技不如人,是为无能,可他为了逃命,竟放走那二十余处子,岂是无能二字可以开脱的?”说到此处,狄樱移开眼,目光朝众妖一扫,继续说:“你们修炼之初,哪个不是得了公子和法王的荫蔽,才有机会去中土吸取处子精气,修得人形?若人人效仿玉须老怪,来日偷懒耍滑,都说自己遇了强敌,却无半点惩罚,我们东海诸岛恐怕离灭顶之灾也不远了。”
蔽月公子撇嘴一笑,问狄樱道:“樱妹,依你之见,该如何惩戒玉须老怪?”
狄樱思忖道:“我才来了几日?这样的事,还是公子和法王定夺为好。”
蔽月公子道:”我们东海何曾有过刑律?樱妹到底见多识广些。”
狄樱抿嘴笑道:“玉须老怪之过,大也不大,小也不小。若罚重了,莫说他不服气,公子仁义,恐怕也不忍心。若罚轻了,又不足戒之他者。依我看,蟢刑是最合适不过的。”
蔽月公子和金翎法王不知何为蟢刑,都朝狄樱看去。狄樱便将蟢刑如何施行,说与众妖听。所谓蟢刑,乃蟢子之刑,是南淮国八刑之一,西梁也时有施行。行刑之时,拿铁钩挂住犯人双手双掌及下颌,再面下背上以铁链悬吊起来,因犯人形似蟢子(笔者注:蟢子是蜘蛛的一种),故得蟢刑之名。若犯人身怀法术,便拿金针封其大椎、天宗、神道、魂门、悬枢、命门穴,以绝其内丹凝元化气之路。
狄樱言毕,玉须老怪垂头不语,金翎法王却对蔽月公子和狄樱说:“你们好狠的心。玉须老怪虽有小过,断不至于受此等刑罚。”
狄樱笑道:“法王此言差矣。古人有云:以刑去刑,国治;以刑致刑,国乱。故曰,行刑重轻,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刑至事生,国削。(笔者注:此典出自《商君书》)治国如是,治城如是,治我东海诸岛亦如是。既能以刑去刑,自然也能以罚去罚。若因过小而纵容,我倒要请教法王,何为大,何为小?法王口口声声说玉须老怪所犯事小,莫不以为这天底下,只有欺师灭祖才算大过?殊不知天下众生,无论仙道、人道、魔道,无一不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之辈。今日因事小而纵之,明日事大,恐怕亡羊补牢,悔之晚矣。我们东海二十四岛无依无靠,外敌又时时觊觎翠鸢岛上的辟陵神池,若内里再生怠惰之心,岂非自取灭亡?”
“你也不必说这些文绉绉的大话。”金翎法王说罢,问堂下众妖,“莫非你们都认为,玉须老怪理应受此刑罚?”
除了苦头陀和百蛊郎君,堂下众妖面面相觑,皆道:“但听公子、法王、茑萝仙子吩咐。”
金翎法王闭目叹息,丢下一句“你们好自为之”,这便化身赤焰,冲出正殿。
玉须老怪旋即上了刑,因背上诸穴埋了银针,不能以内丹护体,手脚掌心叫那铁钩戳穿,登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他被悬在翠鸢岛以西,按蔽月公子的意思,需受刑七日。然而才两天,他便身中剧毒,一命呜呼。毒瘴由他手脚伤口渗入,是一种九阳奇毒,名叫天香玉棠散,为百蛊郎君所炼。金翎法王验明玉须老怪的尸身,并不相信害死玉须老怪的当真是百蛊郎君,反疑心起瑶仙圣女来了。
百蛊郎君擅以无量千机大法炼化毒虫毒草,常用的九门毒瘴中,又以天香玉棠散毒性最烈,最为张扬。玉须老怪身受重创,法力全无,百蛊郎君当真要杀他,明明有那许多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何必用天香玉棠散,生怕旁人不知下毒者是他?他性子虽耿直,却非蠢钝之辈,绝不会犯下此等大错。而那瑶仙圣女原是散修的蝠妖,误入东海地界,为蔽月公子所俘,遂投身门下。金翎法王所以怀疑瑶仙圣女,只因为她与百蛊郎君相好,若要栽赃陷害百蛊郎君,于她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金翎法王说得头头是道,瑶仙圣女听罢,扑通一声跪在蔽月公子和狄樱跟前,泪眼婆娑,道:“我与百蛊郎君虽无凡间夫妻之名,却也有百年的情分。我害他,于我有什么好处?”
狄樱扶她起来,对金翎法王说:“玉须老怪死于百蛊郎君的天香玉棠散。这可是证据确凿。你说瑶仙栽赃百蛊郎君,可有真凭实据?”
金翎法王道:“既是栽赃陷害,岂会轻易留下把柄?玉须老怪虽死于天香玉棠散,我竟不知,百蛊郎君动机何在?这件事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查明事实之前,谁也不得定百蛊郎君的罪。”
一连查了半个月,金翎法王并未发现瑶仙圣女栽赃陷害百蛊郎君的证据。既然他没有反证,蔽月公子和狄樱便一口咬定,下毒者是百蛊郎君。
这日,蔽月公子下了密令,让五个信得过的小妖前往蛊毒岛捉拿百蛊郎君。金翎法王得了苦头陀的消息,赶到蛊毒岛,与那五妖呈对峙之势。金翎法王与苦头陀刚离开望春庭,狄樱便来蔽月公子丹房,与他缠绵片刻,忽又轻描淡写地说:“今天苦头陀也是奇怪,平日里不见他登我们翠鸢岛,方才我来你这儿,却见他匆匆赶去法王那儿。”
蔽月公子身子一震,问道:“当真?”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错?却不知他为何事而来。”
蔽月公子道:“你真真糊涂,他来找金翎,还能有何事?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叫他去蛊毒岛。他自知不敌,这便通报金翎来了。”
蔽月公子、狄樱火速赶去蛊毒岛,还未临岸,已远远地看见岛上焰光煞气虹贯东西。蔽月公子派出的五妖应付苦头陀和百蛊郎君是绰绰有余的,与金翎法王硬斗,却是自讨苦吃。且不论修为道行之悬殊,单说肉身,金翎法王到底脱胎自仙界,哪是凡间俗胎可比?蔽月公子与狄樱赶到之际,那五妖已现真元溃散之迹,只凭着体内几股煞气撑在那儿。
金翎法王见蔽月公子、狄樱现身,收回他的金翎扇,冷笑道:“大哥,你要抓百蛊郎君,正大光明地抓他便是,何苦偷偷摸摸?”
蔽月公子道:“既如此,你把百蛊郎君交给我便是。”话音刚落,蔽月公子飞身化作一团白影,朝金翎法王、百蛊郎君和苦头陀扑来。金翎法王不慌不忙,双手一摆,只见三十六支金翎由他十指飞射而出,将那白影团团围起。白影再化灰白烟尘,从金翎空隙逸出,反而裹住金翎。蔽月公子面露凶色,双臂划出两顶紫盾,顺势一推,由掌心散出青绿电光,将那紫盾炼作两面方绫,飞向半空,试图裹住那团灰白烟尘。苦头陀与百蛊郎君见状,一齐调运真元,送向那两面方绫,紧紧困住蔽月公子。
狄樱即刻对五妖下令:“还不助公子一臂之力?”
五妖虽真元大损,却不敢违令,只好各自化身剑气,再合作一股,朝方绫刺去。那方绫为纯阳煞气所化,又得金翎法王、苦头陀、百蛊郎君真元不断炼化,自然是刺不破扎不穿的。狄樱眼看蔽月公子即败,凝真元于双掌,调出一阴一阳两抹煞气,在掌间化出一团无量天宗灵火,投向半空。那两面方绫抵御蔽月公子的法力,将他困在其中,金翎法王已尽八九成法力,这会子遇了无量天宗灵火,金翎法王一股真元接不上来,方绫登时气散,溃作千万游丝。蔽月公子冲破束缚,双手握着金翎扇,现身于百丈高空。
“想困住我?”蔽月公子说着话,绿焰涌上双臂,将金翎扇融作两把短剑,“金翎,你既然下了死手,休怪我这个做大哥的,不顾兄弟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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