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哈哈大笑了几声：“赵家村的杨翠翠，就是你们借驴车的那家，你们应该都认识。”

  “她那日来找我，说给我相看亲事，跟我说了很多话。”

  “为了娶上媳妇，别让家里在我这里绝后，改不了也得硬改不是。”

  他乐呵呵地笑着，扬起的眉眼，从见到就没下来过。

  沈榕山来到沈良身边：“打算在家歇几天。”

  “三四天吧，这次去镇上，等收稻子再回来。”

  “等我家忙完，我去帮你们家收稻子。”

  栽秧苗的时候，想着帮兰婶家栽完就去他们家，结果王婶过来请了，他不好拒绝。

  “我能忙得了，收完稻子还要脱粒呢，你把你家的给忙好。”

  “没事，我家就七分地，收的快。”

  沈良瞧他一眼，道了声谢。

  “咱们之间不必那么客气。”沈榕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桩叔怎么样。”

  “我爹还是老样子，断腿对他打击挺大的，有时候能坐在板凳上待一下午。”

  他和他娘在家劝过，人要往前看，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有用，得好好想着将来怎么办。

  洗完澡回到家，苗招弟从屋内出来：“衣服放那，明早我去洗了。”

  “娘，我洗过了，您歇着。”

  “你在镇上做工累得很，回来就好好歇着，家里的事不用你忙。”

  沈良把衣服挂在晾衣杆上，望着暗下来的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

  他的眼神中露出疲惫之意：“娘。”

  “哎。”苗招弟轻轻应了一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她知道自己儿子辛苦，也想让他轻松一点。

  可是家里的情况，根本没办法让他轻松。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没什么，娘回去睡吧。”

  “娘，我回去睡了。”他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关好门。

  望着关上的房门，苗招弟在院子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屋。

  坐在床边，身后躺着沈树桩，他闭着眼，并没有入睡。

  “儿子出去到现在才回来，你好歹说一句，‘儿子辛苦了’。”

  “他是你亲生的，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儿子？”

  她转头看着依旧闭着眼睛的人，心里窝着一股火：“要是你心里没有这个儿子，那就分家吧。”

  “让他自己一个人出去过，不用管我们老两口的事，省得他整天累死累活的，讨不了你一点好。”

  沈树桩缓缓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把他养那么大，他才养我几年就嫌累了？”

  “你……”苗招弟恨恨地看着眼前人，“你是他老子，他养着你没错。”

  “可你整天拉着个脸，谁瞧了心里舒服？你的腿又不是我们弄断的，整天对我们冷着一张脸，有本事你去镇上找那家人去。”

  越想越来气。

  “嫁给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前头孩子没保住，好不容易又怀上一个，长那么大也没让他吃过好东西。”

  “自从你的腿断了之后，他在镇上累死累活的，有说过一句你的不对吗？”

  “就算你是他老子又如何，那儿子不养老子的多着呢，你应该庆幸咱们儿子孝顺，要不然你饿死都没人管。”

  苗招弟越说越大声，忘了隔壁沈良在，越说越激动，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她哽咽着声音：“咱们儿子十九了，年岁那么大了，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

  “要不是为了治好你的腿，把家里存的钱全部用完了，他早就娶妻生子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到你们沈家受罪，我……”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声音。

  “娘，你开门。”

  苗招弟连忙擦干脸上的眼泪，收拾好情绪，走过去打开门：“怎么不在屋里睡觉。”

  沈良瞅了一眼床铺上的人，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娘，你怎么哭了？”

  “没事，虫子进眼睛里了，你赶紧回去睡觉吧，好好歇着。”

  他站在门口没有动，过了几息，抬脚进屋，疲惫地坐在床尾。

  “爹，我们说说话吧。”

  沈树桩没回，闭上了眼睛。

  苗招弟把门关上，安静地站在一边。

  沈良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爹，你是我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养着你。”

  “我苦点累点没关系，只是娘一个人在家忙前忙后，我看着心疼。”

  “我不求您在家做事，可娘累了一天回来，您不愿说话，也给个好脸色。”

  余光瞥了一眼，边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爹，您知道吗，我不想在家里待着，因为只要看到您，最后想起您的腿，是为了赚钱给我娶媳妇才出事的。”

  “我心里不舒服，去了镇上看不到您，我才不会时时刻刻想着您的腿。”

  “爹，我很累，我有时候会想，我为什么要活着，死了多好。”

  苗招弟心里一惊：“良儿，你可千万别有这念头，你还有娘在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树桩终于有了反应。

  沈良继续说道：“我不会死，因为我死了，爹和娘的日子会更加难过，我会好好活着。”

  他慢慢站起身：“爹，我知道您心里是恨我的，是因为我，才害您……”

  后面的话他没说，也不想再说，转身出了屋。

  苗招弟连忙追上去，望着关上的房门，趴在门边说：“良儿，不是因为你。”

  沈树桩的腿是自己做活时掉下来摔得。

  之所以心里对这个儿子有埋怨，是因为要给他赚钱娶媳妇，才接了活计，导致他意外断了腿。

  躺在屋内的人睁开眼睛，出神地望着黑漆漆的房顶。

  他心里怨过，可说到底，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苗招弟走进屋，门没关，坐在板凳上，呆呆地望着屋外。

  “我没怨他。”或者说，“刚断腿的时候，我心里是有点埋怨的。”

  听到他的话，旁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我儿子，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自己成了你们的累赘，我……我不想这样对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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