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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企图


白露染秋色,残花落西桥。

  兔子因着湿冷也转移到檐廊之下啃食着青草。

  近日便是农历七月桐荫乞巧,京中贵女忙于拜织女,男子则忙于屠狗祭魁星,魁星事文,主掌考运。

  庭芜也没闲着,秋日寒凉多雨,昨日瞧见天晴拿出来晾晒的衣物与书籍又沾染了湿气,稍不注意就会霉烂生虫。

  殿下又不喜旁人接触他的东西,也只能他一个人任劳任怨了。

  待他收拾好进屋时,又看见自家殿下仅仅着单衣坐在书案前,他上前为纪宴霄披上大氅,便才说:“殿下,可还是为了用人发愁?”

  纪宴霄轻笑:“算是。”

  庭芜忽然想到一事儿,说:“我前日招揽到一人。”

  不过这个人对于俸银十分看中,可用庭芜的话来说,都跟着他和殿下混了还能富到哪里去。

  安乐殿的都是穷鬼。

  对方狐疑道:“......俸银几何?”

  庭芜心虚:“不多。”

  对方盯着他:“吃食如何?”

  庭芜小声:“包吃......”

  对方气笑了:“......挺好,这么穷还出来找人手。”

  庭芜厚着脸皮道:“恩,还有换洗衣裳和住宿是不包的,你自己解决一下。”

  他知道这事儿有点不地道,但省了钱才能为殿下做更多事儿。

  满初之前也说过,若是遇上安乐殿采买,她是决计不愿意跟庭芜一路的,这货连杀起价来那是让汴京阿婆都受不了。

  也不知道被说了多少次又穷又抠。

  将这事儿从脑袋里甩出去,庭芜语气难得带了几分惊奇。

  “殿下,我今日出宫听闻汴京码头做事儿的人有人失踪了?”

  失踪的人好像姓卫,听说是失踪好几日了,眼下才传出来,说是失踪那一日此人接了一笔一两银子的买卖。

  庭芜还混进人群里打探一番,有人说瞧着是往汴京屠宰场的方向去了。

  他顿时一头雾水,难不成这人是想买肉吃?

  可他去的时候屠宰场卖肉摊贩都已经散场了啊?

  要说来就更巧了,姓卫的失踪那一日,姜姑娘和满初姑娘也出宫了。

  姜姑娘那一日出宫是去做什么呢?

  庭芜越想越想不通,脑袋后面四根小辫子也跟着耷拉没精打采。

  纪宴霄微微侧头看他,气质温和:“当然是去杀人啊。”

  初见之时她就杀尽十二人,如今再杀人也不奇怪不是么?那卫应并不是汴京普通平人。

  十年前卫应是跟随长安侯的老人,可就在长安候府被血洗那一日,他升任昭武校尉。

  内殿深深,廊檐下雨珠滴答作响。他习惯性扬起嘴角,手中又一枚黑子落下。

  发现这些事情总是让人很开心的,不过就是多了几分血色,卫应死了,越贵嫔和五公主联手做局却输的一塌糊涂。

  这样恶臭的人就是靠近都能感觉血是脏污的,师父的手段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

  她杀舒妃,杀大理寺卿,杀卫应,算计安嫔廷尉府以及三皇子,那么下一个势必就是三皇子了。

  三皇子眼下在暗刑司内,寻常人轻易不可见,那么她会用什么样的法子呢?

  他扬起一个笑,温柔的眸子里同样有隐隐的疯狂残忍。

  真是好期待啊。

  庭芜用眼睛扫了一眼姜藏月屋子的位置:“殿下这么说也不是不可能。”

  “兴许姜姑娘并非是柔弱,也可能是杀过的人比我吃过的盐还多?”

  庭芜想着想着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庭芜。”纪宴霄扬起一个笑。

  “殿下?”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还是迟钝点儿好。

  纪宴霄放下手中黑子,起身不紧不慢往外走:“吃饭总是要洗碗的,码头的事处理干净。”

  “失踪的那人?”

  纪宴霄挑起眉,淡淡地应了一声,眉眼间更加温和。

  “你觉得呢?”

  *

  雨丝更密了。

  斜风细雨里晾在织造司杆上的布匹渐渐加深,遥远的钟鼓声如连涟漪般荡漾开来,隐夹杂着怒骂,织造司不过午后却是一片混乱。

  此刻织造司的后院,满地各色水缸间两个少女被推搡在地。

  慧妃不过才薨逝几日。

  青黛和浅草已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在织造司里,多的是明里暗里对她们冷嘲热讽之人。

  今日之事是织造司女官说她们织染出了事,损坏云锦,如今上头怪罪,自然要将罪魁祸首推出来认罪。先前她们就被打了数十棍,眼下险些爬不起来。

  青黛自认为从头到尾云锦在他们手上都是好的,定然是织造司女官污蔑她们。浅草还气不过有言,为何云锦在她们手上三日都无事,偏偏女官拿去就损坏得不堪入眼。

  于是今日女官问责,青黛和浅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下的。

  眼下入了秋又下着雨,两人嘴唇发白,瑟瑟发抖靠在一起。

  浅草脸上也被划伤了。

  她们知道娘娘当初将她们拨到织造司已经是最好的去处。可恨娘娘一片好心却在织造司得遇安嫔娘娘的人。

  所以这个女官才会千方百计的折磨她们。

  雨还在下,两人狼狈跪在地上。

  女官逼视着她们道:“云锦在你们手上出了事,那自然是你们的过错,莫要想着推到旁人身上。”

  昨夜女官让人以被褥潮湿的缘由拿走她们的被褥,今日又特意将她们丢在雨中磋磨,目的再清楚不过了。

  安嫔当年就记恨娘娘,眼下娘娘薨逝,可不就是折磨她们二人出气。织造司那般多偷奸耍滑之人,女官就只盯着她们。

  青黛恼怒直视女官道:“奴婢二人从未懈怠职责,这织染的云锦更是一个步骤都未曾出错,奴婢二人又不是傻子疯子,偏生冒着得罪贵人的风险要将云锦损坏?”

  膝盖跪得有些失去知觉,身上更是有些失温。青石板上的云锦破破烂烂,扯出来的丝线搅成一团,再无修复可能。

  旁边还有几匹外表瞧着是好的云锦,内里同样撕扯得七零八落,但没人站在她们一边。

  此刻风急雨骤,寒凉,刺骨,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没命。

  青黛突然不顾一切笑了:“司仪大人是觉得在其中动了手脚,没人会疑心您?都只会说奴婢们懈怠职责罢了。但若是织造司也出了人命呢?圣上纵使一时憎恨娘娘,可终究是放在心上过,大人可敢赌上奴婢两条人命?还是大人背后的安嫔娘娘容忍不了奴婢二人活着所以栽赃陷害?”

  司仪女官心头一跳,极力压制着心慌,冷冷道:“好个伶牙俐齿的贱婢,做错事还不知悔改!”

  青黛再次道:“奴婢二人不怕死,可就算死也会拉大人垫背!”

  织造司此刻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宫里近日出了不少事情,若织造司在风口浪尖闹出人命,只怕所有人都会被牵连。

  更有宫婢出来缓和气氛打圆场:“大人,兴许只是秋日风大将云锦刮在地上挂坏了,也并非一定是她们二人的错。”

  司仪女官到底想到了薨了的慧妃娘娘,说是人死后魂不会离开太快,说不准在什么地方看着她,想到这里她背后都发毛起来。

  但安嫔娘娘那边也不能不给个交代,想至此,她镇定道:“总归云锦是出了事,你们二人都有罪,罚你们打扫织造司半年!”

  青黛面上嘲讽之色更浓:“司仪大人公平吗?”

  女官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青黛到底是做了多年的一等女使,整个人扑倒了女官坐在她身上:“司仪大人觉得此事就过去了吗?徇私舞弊,胡乱冤枉!那么司仪大人前日偷了西侧第一间房内宫婢媛儿的一只翡翠镯子,那是人家父母给的等着出宫嫁人时的嫁妆。因着贵重物品不曾翻动,丢失了也不知,司仪大人以为没人看见吗?”

  “镯子?”宫婢媛儿顿时脸色煞白往屋里跑,结果当真镯子是不见了。

  “你们要做什么!”

  女官被压倒在地,全身湿透同样狼狈不堪,可再无一人替她说话。

  浅草帮忙压着手脚。

  “司仪大人,奴婢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今日你且看着——”

  *

  织造司的事情还是小范围传播开了,传到安乐殿时,庭芜刚处理完码头的尾巴回来,这会儿正抱着自己的新算盘。

  门口的小太监那是八卦得一个眉飞色舞。

  “......织造司今日出的事儿还真不少,先是冤枉原先从兰秀阁出去的青黛和浅草损坏云锦,后又是牵扯出织造司女官偷了宫婢父母准备的嫁妆被打了一顿。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什么来着?”

  庭芜放下算盘挑眉:“海水不可斗量。”

  小太监赞同的点点头:“是这个理儿,慧妃娘娘这才薨逝多久?奴才也算见识到这宫中的世态炎凉了,可见是人走茶凉,织造司和虎狼穴也无甚差别不是?”

  “奴才还听说司仪吃了这亏楞是没闹大,可见这把柄是真的。”小太监再唏嘘两句。

  “不过近日奴才还听说,五公主被罚禁足三月,要抄写女戒一千遍?”

  庭芜瞧了他一眼。

  这小太监消息倒是灵通,只怕成日竖着耳朵就到处听,那么安乐殿内的事情呢?

  庭芜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此事放在心里。

  他本想找姜姑娘谈谈杀鱼摊子分红的事儿,谁知姜姑娘一大早就不见人影,说是去华贵妃宫中致谢去了?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庭芜想起来就头疼。

  尤其他办事儿经过柔妃宫殿旁就能听到五公主成日不休的哭闹。

  五公主纪玉仪听闻自出生得百鸟啼鸣,说是吉兆,是以这些年受尽宠爱。可兴许就是太过受宠,脑子里才会都装的浆糊。

  明摆着是自私自利不长脑子的人,偏生要学着算计别人,到头来惹得风风雨雨。

  柔妃宫里纪玉仪又摔坏了不少东西气得浑身发抖,打骂着宫婢:“母妃只说了让本公主禁足,又没说让你们这些贱婢盯着本公主!”

  “奴婢们不敢。”宫婢也只能跪在地上任由打骂。

  纪玉仪发泄够了脾气,冷冷瞧了这些宫婢一眼:“都给本公主罚抄女戒,抄错一个字本公主让母妃将你们都打杀了!”

  宫婢们都颤颤巍巍拿起笔抄写着女戒,五公主的脾气近来是越发不好了。

  胡乱冤枉安乐殿的女使得罪了纪殿下。

  难怪会落得个禁足罚抄的下场。

  此刻安乐殿女使姜藏月,正与满初往锦绣宫方向而行。

  昨日之事闹得风风雨雨,安乐殿和喜宫以及柔妃的锦绣宫都被牵扯其中,五公主央求柔妃说是要与安乐殿致歉,这才要姜藏月前来。

  斜风细雨里撑开一把青花油纸伞,美人款款而行,如星夜荷塘清风徐来,是比春雪煎茶还要冰肌玉骨。

  满初略微落后一步跟着,宫墙碧瓦,瞧着人是那么渺小。

  姜藏月道:“在想什么?”

  满初目光落在锦绣宫,眼眸深深。

  “师父,纪玉仪定是不怀好意。”

  姜藏月今年也不过十五,尚未满十六,她曾以为女子都如师父一般处变不惊,可到底不同。

  寻常女子不会谋略,亦不会杀人且司空见惯。若是师父当年不曾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也当是金尊玉贵众星捧月的侯府郡主。

  也当是长安侯爷疼爱的掌上明珠。

  姜藏月淡淡道:“无妨。”

  “也是。”满初弯唇而笑:“兴许是好事。”

  师父向来算无遗漏,清冷淡薄的皮囊该是最合适的伪装。

  她是跟着师父出过任务的。

  当年在子安桥畔,青衣少女清浅一笑捡拾了荷包递给书生,后者腼腆致谢,擦身而过间,书生脖颈出现血线,转瞬身亡。

  满初总在想,当年那书生有什么错呢?后来得知书生凌辱了数十个孩子,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师父总是不会错。

  思忖间,锦绣宫已然到了。

  宫宇雕梁画栋,飞檐翘角。

  雨停了,黄昏最后残存的余光向天边靠近,锦绣宫澄黄的六角灯笼悬在房檐上,投下一团椭圆的光晕。

  姜藏月搁下伞让满初在外面等,自己跨过殿门穿过长长的走廊,又穿过一扇门,绕过高耸的云屏,才终于走近内殿,瞧见五公主。

  姜藏月垂眸行礼:“奴婢见过五公主。”

  这就是五公主的寝殿了。

  屋里燃着银丝炭,不仅暖和,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是极好的炭。也就是五公主与旁的公主不同,是以才得了纪鸿羽几分宠爱。

  或许事情可以从五公主这里突破,她是进得去暗刑司,但不想再欠顾崇之的人情,五公主可以。

  三皇子在暗刑司待得够久了。

  姜藏月没听到纪玉仪让起身,也就保持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起来吧。”

  纪玉仪终于施舍一般出了声。

  姜藏月称是。

  内殿主位上纪玉仪喝着红枣莲子粥,那张娇俏的容颜上受了罚到底收敛了几分跋扈。

  姜藏月眸光微动,出声道:“不知五公主今日唤奴婢前来所为何事?”

  总是要有企图的人先开口,她有,纪玉仪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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