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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落水


袅袅水芝红,脉脉蒹葭浦。淅淅西风淡淡烟,几点疏疏雨。

  盛夏逐渐进入尾声。

  安乐殿的日子依旧是按部就班,国子监事情过后,难得平静了好些时日。

  姜藏月现在没忙着浇花喂兔子了,主要是花都没了。

  殿中院落一圈儿全让庭芜种下了大葱。

  四四方方的半人高木盒里,足足有十几个,每个种上三排大葱,现下安乐殿里只剩下绿油油一片。

  她现在收葱都收不过来,高些的葱长得比她还要高出一截,还要割倒再捆成一把,实属看着这样的画面有些啼笑皆非。

  庭芜用割下来的大葱在汴京寻了个摊子卖早点去了。

  姜藏月动作很快收割大葱,又一捆捆收拾好:“满初,给庭芜公子带过去。”

  收割大葱,卖出收入庭芜说了平分。

  满初还特意找了个大筐背上,正要出门的时候,想到师父对李贵人的态度,她还是提了一句:“姐姐,李贵人......”

  “嗯?”

  “李贵人出事了,就在那日消息之后。”

  姜藏月目光落在她身上:“纪鸿羽动了手?”

  “李贵人听闻是顶撞了圣上,被打入冷宫了,说是这几日快下不来床了。”满初叹息。

  那样好的人,何其无辜。

  *

  浮光掠影,静影沉璧,轻烟缭绕,风舟缠绵。

  每到这种时候,深深宫阙总会安静下来,喧嚣声,摇橹声,呵斥声,得意声,一切都纷纷停止了。

  夕阳暖黄色的光晕落在少女容颜上,多了几分温馨。

  少女坐于窗前,一手拿着帕子一手拿着寒铁铸造的弯刀,正一点点擦拭,那张瓜子脸上只剩淡薄。

  满初也瞧着殿中没有旁人,将她的宝贝们都放出来透透风。

  李贵人被打入冷宫一事,多多少少还是让宫里人有些吃惊的,毕竟圣上这些年去兰秀阁的次数也不少,谁能料想状况急转直下。

  且消息是李贵人苦苦哀求师父才透露出在同安巷,也不知道李贵人和纪鸿羽说了些什么才落得如此下场,总之旁人的事说来也没什么好在乎的,本就不该插手。

  可按师父的习惯,也不该是有头无尾。

  满初脑子里转得飞快,那红蝎子就翘起尖尖尾巴在她手上爬来爬去。

  姜藏月保持着擦拭弯刀的姿势:“你想问李贵人的事。”

  满初摇头,将玩耍的红蝎子重新放进竹篓里,目光落在森寒弯刀上笑笑:“倒也没多大兴趣,还比不得师父的弯刀,这弯刀跟了师父好些年了。”

  姜藏月目光下移,在她手中,幽影弯刀危险色泽在刀身流窜。

  这弯刀从她加入四门的第一年就有了。

  刀身通体漆黑呈弯曲之状,刀柄上雕刻着神秘花纹,长不过半个手臂却薄如蝉翼,一到杀人之时,轻轻一抹,触之见血。

  可惜有些日子没动了。

  满初扭头问姜藏月:“师父,四门从前是什么样的?”

  姜藏月没说什么。

  四门的规矩,自然是以杀止杀。

  甚至她刚去那几年不敢安眠。

  因着规矩残酷,人人角逐,每至夜间毒杀害人之事层出不穷,翌日皆是尸体。

  她见过被腰斩之人,也见过死不瞑目之人,更见过毒发生亡之人,若万千坟茔。

  是以四门的人几十上百,至今只剩下了最后十一位顶尖刺客。

  而她是排行第一的青衣弯刀,不过以命相换。

  满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的宝贝蛊虫全部收起来,又放在隐秘之地,索性瞧起了那弯刀,一点寒芒,摄人心魄。

  她是见过师父杀人的,常以手掐断喉咙泯灭生机。少有用到幽影弯刀,不过对付一些虾米,自然是用不上的。

  姜藏月将弯刀擦拭干净,收在身上,满初便一点都瞧不出了。

  姜藏月前脚方踏出院子就察觉不对劲,只静静抬眼,目光落在院中阴影处。

  阴影里有两个身着黑衣之人眼瞧着向她冲过来,目的就是要将她推入湖中,造成溺亡假象。

  姜藏月整个人如一道清冷的风,一瞬席卷两人身前,纤细白皙指尖眼看就要捏碎两人喉骨,到底想着问一句,直接双指而并,废了二人手筋脚筋。

  黑衣人眼中满是惊骇之色,可惜这会儿站都站不起来了,浑身剧烈的痛感让两人止不住的抽筋,面部扭曲。

  明显不需要插手的事情,满初也就在一边看着。

  黄昏已落,月上枝头,呼啸的风伴随阵阵蝉鸣,殿中更是黑暗寂静得骇人,尤其是眼前女子。

  分明是娇弱清冷的青衣宫婢,却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两人只能瘫软在地上,手脚被废想跑也跑不了,就连喉骨都差一点被捏成粉末,眼下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中,语气哆嗦:“你......你想做什么?”

  姜藏月淡漠看了两人一眼,抬步上前,掌心狠戾掐上其中一人的喉骨。

  黑衣人猛然被掐住喉骨,手脚尽断又反抗不了,登时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眼珠跟着爆出血丝,甚至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姜藏月的手越收越紧,黑衣人濒死之际只听得幽冷的声音:“是安嫔的人?”

  黑衣人艰难点头。

  姜藏月松了手起身,未等两人庆幸捡回一条命,她抬脚就将人踹进池子。

  手脚尽断的两个黑衣人无法在水中自救,拼命想将口鼻露出水面呼吸,可使不上劲儿,就只能一点点耗尽所有力气往下沉,直至四面八方的水从口鼻进入肺部,最终无法呼吸溺毙而亡。

  两具尸体就那么仰躺在池中,惊得游鱼乱窜。

  微微突出的眼球,看上去极为恐怖。

  尸体丧失生机。

  院中蝉鸣,池中死尸,池畔少女眼眸未起波澜,只是更近几步似要处理。

  “有死人!”突兀少女稚嫩尖锐的尖叫声响起,姜藏月再次回头的时候,纪玉仪吓得跌坐在地,一旁跟着伺候的宫婢脚都软了。

  这段时日五公主是经常来安乐殿,但从未晚上来过,倒也真是巧了,也不知打的什么心思。

  姜藏月携满初行礼:“奴婢见过五公主。”

  这头由于五公主的呼呼喝喝,安乐殿的太监惊醒也自各处而出,惊慌失措处理着池中的尸体,极是骇人。

  “这院中尸体从何而来?”纪玉仪坐在主殿惊魂未定,口中灌着热茶,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死人,满脸青黑,腹胀如鼓,瞧上一眼不知要做多少日噩梦。

  “五公主,许是宫中的人见不得殿下好,才惹出了这样的事端,索性贼人不熟悉地形这才落进池中。”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纪玉仪听得心悦之人要时时刻刻防备这些都觉得心疼,可想起方才这女使那瞧着死人都没有半分惊慌的表情又觉得,自己总不能比一个女使还要差吧?

  姜藏月垂眸道:“五公主,夜深了您早些回宫的好,今夜安乐殿并不太平。”

  “那......本公主就先回宫了。”纪玉仪哆嗦看着院中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就觉得心慌,现在手都是冰凉的,回去后点了一屋子的灯烛。

  姜藏月送走了人,安乐殿的大门重新关上,太监们将尸体停放在空屋,等着殿下定夺。

  人散去后,姜藏月化尸水倒上去直接处理干净了。

  *

  “秋蝉!秋蝉!点灯!快给本公主点灯!”

  深夜时分,纪玉仪从床榻上猛然坐起,满脸湿腻腻的冷汗黏住了头发,狼狈之中带着惊恐。

  宫婢秋蝉连忙挑了珍珠帘子进屋,又接连点了好几盏灯,这才扶住瘫软的纪玉仪:“公主,可是做噩梦了?”

  纪玉仪只觉得一个激灵,浑身上下出了冷汗,稍有凉意的夜风吹进屋,竟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春桃,本公主梦见那两个尸体睁眼了......”

  她哆嗦:“尸体和那个女使一起看着本公主,好吓人好吓人!他们活过来了!”

  秋蝉拿了扇子替她扇风。

  “本公主要去找母妃。”纪玉仪说着急匆匆就要穿鞋往主殿而去,今夜的事实在太骇人了:“定是有人要害纪殿下,本公主要告诉母妃,说不准是那女使的狐媚子脸惹来的。”

  秋蝉知道纪玉仪的心思,只能尽力劝着她:“公主,这会儿娘娘都睡下了。”

  “母妃不会怪我的,本公主害怕,有人要害纪晏霄......”

  她一入梦就见逐渐向她逼近的尸体,而那眉眼干净的姜女使波澜不惊就站在一边看,看着尸体一点点掐上她的脖子,直至再无声息。

  纪玉仪眼中的热泪滚下。

  “秋蝉,要告诉母妃的!”纪玉仪不想再耽搁了,只使唤了人就要梳发:“将灯全部点上。”

  “公主。”

  秋蝉只叹息道:“奴婢知道您是真心喜欢纪殿下,可若是今夜之事惊动了柔妃娘娘,公主从今往后怕是再踏不得安乐殿的门了。”

  纪晏霄......

  提到心悦之人,她只觉得心中酸楚难言,张了张嘴:“若不告诉母妃,安乐殿也可能将来还会出事。”

  秋蝉奉上热茶:“公主,安乐殿如今因为纪殿下进入吏部已然是有些树大招风,您又这般常常去安乐殿拜访,宫里多少双眼睛都看着,柔妃娘娘也未必不知道,兴许今夜之事是何人给的警告呢?”

  “公主既然觉得是那女使惹出来的祸,想办法调走不就行了?”

  纪玉仪喝了热茶,总算缓过来几分:“怎么调走?”

  她在宫中要什么有什么,便是其他姐姐妹妹也没有她得父皇宠爱,难不成为了一个宫婢要嚷嚷得人尽皆知,或者她出手莫名其妙调走别人宫里的管事女使?

  “公主怕是忘了,前几日越贵嫔与您一起去给太后娘娘请过安。”秋蝉笑着回话。

  纪玉仪顺着她的话就想到了越文君,那个女人?

  前几日她恰好得了一个好看的粉紫雾花瓶,想着就去送给太后娘娘,出来时就碰上越贵嫔。

  越贵嫔从前就与华阳宫的舒妃结了怨气,舒妃死后,她找不到人出气就打主意在姜女使身上,谁知姜女使恰好入了安嫔和华贵妃的眼去教导皇子算学,这才没了法子。

  所以那日越贵嫔与她相遇在太后的寿康宫绝非偶然。

  那日越贵嫔抚着肚子,只笑道:“五公主安好,嫔妾听闻您最近这段时间老去安乐殿,许也是为了纪殿下吧?说来安乐殿的女使还是纪殿下亲口问嬷嬷留下的。”

  纪玉仪当即心里泛酸:“亲口留下?”

  越贵嫔自是颔首,亲口挽留自是在心里地位不同,五公主想要纪晏霄,必定是要弄走姜月的。

  随便安个什么偷盗的罪名不就得了。

  纪玉仪虽是心酸却也不是傻子,越贵嫔分明出的馊主意。

  安乐殿的一等女使若是在殿中偷盗,则说明纪晏霄御下不严,可非是连累了他的名声,他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多少人等着再踩他几脚呢,更何况她没有在姜月身上看到她对纪晏霄有任何别的心思。

  越贵嫔被她拒绝也不恼,只是笑:“五公主终究会明白,嫔妾不会害您的。”

  当时没注意的事如今纪玉仪想起来竟觉得越贵嫔兴许只是好意呢?

  “秋蝉,当真不会损害到纪晏霄?”她仍旧犹豫。

  喜欢一个人不是连自己都变得面目可憎。

  秋蝉只叹息:“公主,心悦一人本就自私,何来大度?”

  “和喜宫和华阳宫从前本就有私仇,姜女使又是从华阳宫出来的,对纪殿下没有意思最好,可殿下亲自要人,应是有几分意动,公主万莫将自己处于尴尬之地。”

  “如今已经豁出去了不是么?”

  想到她金尊玉贵总不能与一个女使争人,那才是丢了皇室的脸。

  纪玉仪沉默了好一会儿。

  秋蝉服侍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自家公主的心思,单纯不愿有害人之心,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东西,必定是分毫不让自私至极,只是不愿做出丑恶的嘴脸。

  所以这个恶人,出主意的人,一定是由底下的宫婢提出来的,将来出了事公主也会推的一干二净。

  然若是她今夜放纵公主去找了柔妃娘娘,明日说不准就因为公主身边的人不懂规矩,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秋蝉这些年伏低做小过得艰难,想要保命也不过是因为宫外还有一个老母亲和妹妹,她不能出事。

  如今公主喜欢纪晏霄,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是公主自己的事,她只想活着,哪怕再挺不直腰杆,卑躬屈膝。

  秋蝉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公主,纪殿下并不拒绝您去安乐殿,必定是有机会的,只看公主了。”

  窗外长夜深深,花影摇曳,屋中烛火时明时暗,映得少女面颊娇俏,纪玉仪攥了攥拳。

  “秋蝉。”

  “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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