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许佑宁……

        沐沐这一辈子，应该是没什么机会和她一起生活了。

        如果此时此刻，他们依然可以堂而皇之地留在A市，那么很多事情尚有一丝可能。

        但是，从康瑞城决定离开A市那一刻起，所有希望都已经烟消云散。

        许佑宁真真正正成了穆司爵的人，和沐沐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从今往后，康瑞城是唯一可以陪着沐沐长大的人。

        所以，东子希望沐沐和康瑞城建立起正常的父子感情。

        换句话来说，就是康瑞城和沐沐彼此需要。

        彼此需要，是人世间最好的羁绊。

        东子的愿景很美好。但实际上，他比谁都明白，遑论康瑞城，光沐沐就是一个极大的不可控因素。

        康瑞城和沐沐今后的相处模式，不可能按照他的意愿去发展，而是看康瑞城和沐沐接下来的心情……

        “东子。”

        东子沉思的时候，康瑞城突然开口说话。

        “我做了一个决定。”

        东子的思绪被强行拉回。他茫茫然看着康瑞城，不解的问：“什么决定？”

        康瑞城经常做决定，但他几乎不会跟人说他的决定。

        他只需要其他人执行他的决定。

        这一次，明显有些反常。

        东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康瑞城，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眼。

        康瑞城接下来的话很简短，寥寥几个字，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我决定给沐沐自由。”

        这句话在东子的脑海来回翻转了好几圈，东子愣是没听懂，不得不问：“城哥，你说的……是什么‘自由’？”

        康瑞城平静陈述道：“我告诉沐沐，以后，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我不会要求他什么，更不会强迫他什么。”

        这一次，东子彻彻底底听懂了。

        康瑞城这是……放弃让沐沐继承康家的意思。

        这意味着，年纪渐长之后，康瑞城要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更意味着，康瑞城要毁掉自己对父亲的承诺。

        父亲去世前，康瑞城答应过他会将康家传承下去。

        沐沐是康瑞城唯一的继承人。

        但是现在，康瑞城要给沐沐选择权。

        沐沐显然不会选择当什么继承人。

        “城哥，”东子神色严峻，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想清楚了吗？我们的失利只是暂时的，你不要被这件事影响。等风声过了，我们失去的一切都可以收回来！我们可以打败陆薄言和穆司爵！”

        东子以为，是这一次的失利击垮了康瑞城的信心，所以康瑞城才会给沐沐自由。

        然而，事实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复杂。

        “我想得很清楚。”康瑞城的语声清醒而又冷静，“沐沐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他应该拥有自己的、完整的人生。”

        他应该拥有自己的、完整的人生——这句话就像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狠狠撞了一下东子的心脏。

        东子感觉自己好像明白，康瑞城为什么这么说。

        康瑞城是一个没有享受过自由的人。他还没出生，父亲知道他是个男孩子，就决定让他继承康家的一切。

        从学会走路开始，康瑞城就是在为继承而活。仿佛他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机器人，任由父亲和家族的长辈训练。

        童年，玩伴，朋友……这些听起来很美好的词汇，从来都跟康瑞城的生活没有关系。

        到了这个年纪，康瑞城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缺失了什么。所以，他决定成全沐沐的人生。

        他不想当他父亲那样的父亲，更不想让沐沐重复他的人生。

        他给沐沐自由，让沐沐选择自己的人生。

        这是他目前能给沐沐的、最好的爱。

        “这样也好。”东子缓缓说，“城哥，沐沐长大后，一定会理解你和感谢你的。”

        康瑞城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弧度里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

        东子一时没有看懂。

        “我为沐沐做的，只是一个父亲该做的。”康瑞城自嘲道，“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居然就想让沐沐以后感谢我？”

        相比他为沐沐做的，他亏欠沐沐的好像更多。

        所以，他给沐沐自由，更多的是对沐沐的补偿。

        东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城哥，我们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你不能用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康瑞城说：“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决定好了。”言下之意，东子不用再说什么。

        东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目光虔诚的说：“城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康瑞城点点头，示意东子去忙他自己的。

        东子离开后，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康瑞城一个人。

        康瑞城起身，走到窗户前，点了一根烟，推开厚厚的木窗。

        山上风大气温低，窗户一开，凌厉的山风立马呼啸着涌进来，生生扑在人身上。香烟像向恶势力低头一样，迅速燃了一小节，烟灰随着风飘落下来。

        在国内，今天是大年初二。

        康瑞城很久没有感受过国内的新年气氛了。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好好感受过。

        从记事开始，他每天都在接受各种各样的训练，生活中根本没有“节假日”这个概念。

        有时候，他觉得外面很热闹，问父亲怎么回事，父亲永远只会冷冷地回答他：外面的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他应该专心训练。

        长大后，他开始有了节假日的概念，但已经对节假日的仪式感失去兴趣。

        再长大一些，他经常被送出国，好掌握更多的语言和技巧。穿梭各国，经常碰上令人眼花缭乱的节日，让他对过节进一步失去兴趣。

        但是，他能想象得到，国内的新年有多热闹。

        此时此刻，陆薄言和穆司爵，一定都沉浸在新年的气氛里，用最好的心情度过这一年一度的重大节日。

        而他，为了躲避搜捕，只能藏身于深山老林。不但担惊受怕，还要苦思冥想如何才能避免被找到。

        这一切，都拜陆薄言和穆司爵所赐。

        康瑞城想着，不自觉地摁灭手上的香烟。

        总有一天，他会把现在承受的一切，加倍奉还给陆薄言和穆司爵。

        整座屋子，唯一心情平静、感觉美好的人，只有沐沐。

        沐沐上楼后，脱下衣服和鞋子，直接钻进睡袋。

        睡袋是东子替他准备的，怕他晚上受寒着凉。

        事实证明，这个睡袋准备得很正确。山上这么冷的天气，沐沐只要钻进去，不用过多久全身都会暖和起来。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沐沐觉得睡袋暖得更快了。

        唔，可能是因为心情好吧！

        沐沐把自己藏进睡袋，只露出嘴巴和鼻子，很快就睡着，陷入一个快乐的梦境。

        梦中，他趴在康瑞城的背上。他们去了很多地方，说了很多话。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在笑，没有任何一句争吵。

        下午五点多，沐沐醒过来，唇角还挂着微笑。他揉揉眼睛，整个人依旧沉浸在梦中回不过神。

        不过，比梦境更真实的，是今天早上，他的的确确和康瑞城有一次很愉快的爬山经历。

        今后，或许只要他想，他们都可以有这种愉快的经历。

        想着，沐沐突然不留恋梦境的内容了，利落地从睡袋里钻出来，套上衣服穿好鞋子，蹭蹭蹭往楼下跑。

        康瑞城还站在客厅的窗前。

        山里的暮色，降临得比城市更快一些。

        还不到六点，外面的光线已经变得昏暗消沉。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室内暖橘色的的光，显得格外温暖。

        沐沐的脚步停在离康瑞城不远的地方，清脆的叫了康瑞城一声：

        “爹地！”

        康瑞城回过头，望着沐沐：“醒了？”

        沐沐点点头：“嗯！”

        康瑞城转过身往客厅走，一边说：“过来，跟你说件事。”

        “哦。”沐沐走过来，坐到沙发上，好奇的看着康瑞城。

        面对沐沐一双天真纯澈的大眼睛，康瑞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好将自己的话简化成听起来没有任何悬念的句子。

        “我们要在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你没有玩具，也没有玩伴，更不会有网络玩电子游戏。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沐沐完全理解康瑞城的话。

        他不理解的是：康瑞城为什么要用这么严肃的表情来说这件事？

        沐沐眨眨眼睛，给了康瑞城一个十分平淡的反应。

        “噢噢。”

        看着沐沐不以为意的样子，康瑞城不禁有些怀疑，确认道：“你真的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在他的印象里，沐沐跟普通的爱玩的孩子一样，让他忍受山里枯燥的日子，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沐沐这个反应，让他怀疑小家伙根本没有听懂他的话。

        沐沐点点头，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盛满了真诚，说：“我听懂了啊。”

        康瑞城反复确认：“你没有意见？真的？”

        沐沐像一个大人那样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真的、真的没有意见啊。”

        “……”

        康瑞城突然不说话了。

        他猛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或许他都低估了沐沐。

        又或者说，他并不了解沐沐，尽管他是他唯一的儿子。

        “爹地，”沐沐突然问，“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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