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陆锦泽眸色一片漆黑, 他松开了康儿的小手,沉默地朝她走了过去,心中无端紧了紧, 只觉得她傻得可爱, 该道歉的应该是他才对。
是他不经过她的同意, 偷偷画了她的画, 他声音又低又沉,“该我道歉。”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画卷,康儿眨了眨眼, 也跑了进去,他将最后一张捡了起来,一眼就认出了这身衣服,是娘亲前日才穿过的。
他好奇地歪起了小脑袋, “舅舅前日见过娘亲吗?”
郑菲凌自然也认出了画上的衣服, 正是她前日穿过的, 但是这段时间,两人都不曾见面。
郑菲凌脸颊无端有些发烫, 根本没敢看他, 只将紫檀木盒放在了书案上,她牵着康儿欲要离开时,陆锦泽喊住了她,他看了康儿一眼, 道:“康儿,我跟你娘亲有事要说,你先去找姨姥姥好不好?”
康儿看了两人一眼,“好吧,那你们快点哦。”
他说完, 就迈着小短腿跑去了隔壁。
康儿走后,室内一下只剩下两人,郑菲凌无端有些不自在,这时,小黑猫趁两人不备,从博古架上猛地蹿了下来,一下子跳到了郑菲凌跟前,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身形有些不稳,小黑擦过她的身体,逃了出去。
陆锦泽拉了她一下,他炙热的大掌握住她的手腕时,郑菲凌只觉得手腕有些发麻。
他很快就松开了她,随即垂眸看了她一眼,低声解释道:“我在观景阁瞧见的你。”
每次去观景阁时,他都会忍不住看一眼她的方向,其实十次里有九次瞧不见她,每次瞧见她时,那种隐秘的欢喜,都似沙漠中口干舌燥的旅人遇见了琼汁玉露。
他其实想说,他并非有意偷窥,也不希望她将他当成无赖,可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又实在说不出口,最终又低声道了声歉,“抱歉。”
郑菲凌轻轻咬了下唇,飞快摇了摇头。
“表哥若无其他事,我先离开了。”
陆锦泽却再次抓住了她雪白的皓腕,他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放开了她。
郑菲凌脸颊有些烫,低声道:“姨母给表哥煮的长寿面,差不多该好了,表哥若无事,也赶紧去姨母那儿吧。”
她飞快逃离了他的住处,直到走出他的院子,她脸颊才没那么烫,陆锦泽将紫檀木桌放在了床头,随即才不紧不慢地追出去。
往年,郑菲凌生辰时,都会收到他的礼物,今日是他的生辰,郑菲凌自然也给他备了生辰礼,她送的是一套上等的端溪砚,康儿也给他备了生辰礼,是他自己捏的小泥娃娃,他一直神神秘秘的,甚至没让娘亲看看,他捏了什么,只说这是给舅舅的惊喜。
直到大家都拿出生辰礼时,康儿才从一侧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这盒子还是他特意拜托婇瑕给他寻来的,他郑重交给了舅舅。
陆锦泽打开了小盒子,上面竟然是一大一小两个小泥人,小的那个坐在大的肩膀上,捏得还怪可爱的。
康儿眼眸亮晶晶的,“舅舅,这是咱俩,你喜欢吗?”
他眸中是不自知的期盼。
陆锦泽摸了摸康儿的小脑袋,眼神柔和了下来,“喜欢。”
康儿瞬间笑弯了眉眼,“等明年你生辰,我捏三个,将娘亲也加上去,让娘亲也坐舅舅肩头好不好?”
四岁大的小男娃,想到什么说什么,郑菲凌脸颊不自觉烧了起来,尤其对上姨母含笑的目光时。
娄氏神色不变,笑着对康儿道:“好呀,只惦记娘亲和舅舅,姨姥姥呢?”
康儿被问得呆了一瞬,小脸也有些红,他摸了摸鼻尖,嘿嘿笑了笑,“那康儿在舅舅跟前加一把椅子,让姨姥姥坐在太师椅上。”
瞬间将姨姥姥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娄氏有些忍俊不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傍晚时,陆锦泽被拉了出去,是他几个好友在醉香阁做主,将他请了过去,欲要给他庆生,其中赫然有安翼。
这几人皆已成家立业,没成亲的,仅有陆锦泽和赵霈真,赵霈真虽被揍了一顿,对郑菲凌依旧贼心不死,几杯酒下肚,他就壮着胆子,端着酒杯走到了陆锦泽跟前。
他酒量还算不错,这会儿只是微醺,头脑尚且清晰,他举起酒杯一杯干掉后,就道:“陆兄,兄弟我也不怕你笑话,今日当着众位兄弟的面,我再表个决心,我是真心想要求娶郑姑娘,没道理,因为你一句话,我就要放弃!”
他此言一出,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安翼带头吹了声口哨,气氛一下活跃了起来。
安翼是个人精,自然瞧出了陆锦泽对郑菲凌有意,不过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会儿幸灾乐祸地朝陆锦泽看了过去。
陆锦泽一身绛紫色锦袍,他五官俊美,身材高大,饶是衣服算不上华美,依旧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孤傲。
被他锋利如刀的目光注视时,赵霈真怂了那么一瞬,听到此起彼伏的口哨声时,他只觉气血上头,下一刻,就挺了挺胸膛,“怎么?又想让我放弃?我、我跟你说,我绝不会放弃,除非你也想娶她,兄弟妻不可欺,否则,我不会作罢。”
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为了逼他放弃,毕竟他不过是郑姑娘的表哥,哪有资格管这么多。
谁料下一刻,就听到他道:“记住你的话。”
赵霈真有些傻眼,一群年轻人却兴奋了起来,安翼拍了拍陆锦泽的肩,笑得促狭,“可以啊,我们等着喝喜酒。”
赵霈真闷头灌了许久的酒,喝得醉醺醺的,最后还想跟陆锦泽比划几下,想收回之前的话,以武取胜。
陆锦泽自然没同意,她不是物品,他自然不可能拿她赌博,他只警告地瞥了赵霈真一眼,让他适可而止。
他眸色锐利,赵霈真无端惊出一身冷汗来,酒意都醒了一分。
安翼等人毕竟已成亲,不好闹到太晚,亥时左右众人就回了府,陆锦泽也回了府,他被灌了不少酒,被风一吹,这会儿多少有些头疼。
他回到书房时,将他的那些宝贝珍藏取了出来,自打他的画,被她发现后,他一颗心就紧绷了起来,唯恐她因此疏远他,觉得他可怕。
白日,他还能勉强维持镇定,此刻饮了酒,薄唇却紧紧抿了起来,怕她会生气。
他抱着画卷去了郑菲凌的住处。
他过来时,郑菲凌才刚沐浴完毕,已经打算歇下了。
丫鬟过来通报时,婇瑕不由一怔,“夜色已深,表少爷怎地这时求见,可是有什么事?”
换成旁的男子若是这个时辰过来,一准儿会被婇瑕赶走,陆锦泽却一向稳重,平日也再守礼不过,他虽对自家姑娘有意,实际上,这一年,仅来过她院中两次,有一次,还是她们姑娘遇到了危险。
此刻,她却有些迟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
郑菲凌也听到了婇瑕的话,她也倾向于他有要事,她穿上了外衣,走了出来,“让表哥进来吧。”
为了避嫌,她并未进入室内,只是缓步走到了院中,陆锦泽一步步走了过来,走近后,郑菲凌才瞧见他怀中抱着一叠儿画儿。
郑菲凌已经猜到了什么,神色有些不自在,“表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微风拂过时,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陆锦泽垂眸又看了一眼怀里的画,眸中满是不舍,他挣扎了片刻,才伸手将画递给了她,低声道:“都给你,表妹别生表哥的气成吗?”
直到听到他这话,郑菲凌才意识到,他偷偷作画的举动确实让人生气,可她根本不曾生气,除了无措,更多的是不自在。
郑菲凌不想要,可又觉得这画,放在他那儿终究不妥,她红唇抿了抿,终究还是接了下来。
他走后,她将画放在了书案上,忍不住一张张看了起来,在书房时,她其实只看了五张,此刻,一张张画摆在跟前时,她忍不住翻了许久。
他将她画得很好,有的画,应该是他十七、八岁画的,纸张已有些泛黄,边角还被摩挲了许久,有的甚至留下了痕迹,纵使如此,依旧被保留的很好。
郑菲凌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幅上。这是她十五岁那年的模样,这身衣服,她记得很清楚,是及笄礼那一日,所穿的衣服,瞧见这幅画时,她一颗心不自觉收缩了一下。
她及笄时,表哥已经离开了金陵,他怎么知道,她穿的什么衣服,难不成他竟是回了金陵?
当初他之所以带着姨母离开金陵,是受到了他父亲的牵连。
他父亲在北戎的敌人,盯上了他们,想要捉拿陆锦泽母子,来威胁他的父亲,当时这些人,正在追查他们的下落,陆锦泽怕连累亲人,他才以走水伪装成了丧命。
除了至亲之人,旁人皆以为他们早就死了。
郑菲凌一直以为,他走后,再也没回过金陵,谁料,他竟是偷偷参加了她的及笄礼。
她也不知为何,望着这样一幅画,脑海中无端就勾勒了表哥躲在暗处观礼的画面。
她一颗心又酸又涩,不论是他的默默守护,还是他口中的非她不娶,都令她又感动又难过。
躺到床上后,她也许久没能睡着,夏季热得厉害,后半夜落起了雨,夜风吹散了室内的闷热。
郑菲凌睡着时,夜已很深很深,她再次梦到了小时候的事,许多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已被封在了记忆深处,今晚竟是梦到了那些年少时的事。
她七岁那年,才真正和表哥熟悉起来,最初,他很冷很冷,像深山里不通人情世故的孤狼,沉默又危险,不管旁人给他的是伤害,还是温暖,他都置之不理。
她小时候其实也有一点点怕他,因为母亲说了,表哥打小没有玩伴,她和哥哥应该多陪陪表哥,她才勇敢地与他主动交好,她一向乖,也最听母亲的话,加上很喜欢姨母,爱屋及乌之下,也很喜欢这个表哥。
其实她还与他生过气,六岁生辰那一日,她邀请表哥来参加她的生辰礼,他却不肯来,小小的她,自尊心严重受挫,她小时候生得漂亮,又乖巧懂事,长辈都爱夸她,身边的弟弟妹妹,抑或亲戚家的小孩都很喜欢她。
他的拒绝和冷漠,让她备受打击,她心中甚至暗暗下定了决心:表哥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他了。
一件事却让她发现,表哥只是面冷,实则人很好,当时,她得了一只小鹦鹉,小鹦鹉是外祖母送给她的生辰礼,她很喜欢很喜欢,可惜,却因丫鬟的照顾不利,小鹦鹉一下飞走了。
她伤心许久,那一日,她住在外祖母家,饶是祖母说了再送她一只,她也茶不思饭不想的,只躲在屋里默默伤心,那是表哥头一次主动寻她。
他也不说话,伸出手就拉住了她的小手,将她拉出了院子,他带她去了后山,她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儿去过山上,刚开始还能跟着他走几步,后面就追的气喘吁吁的。
他却弯腰在她跟前蹲了下来,那是他头一次背她。男女七岁不同席,七岁大的郑菲凌已学过许多道理,最初不肯让他背,直到他冷着脸问了一句,“还想不想找回你的小鹦鹉?”
她再懂事,也毕竟是个孩子,闻言,当即什么都忘了,乖乖趴在了他背上,夏季,天热,他分明满头汗,却背着她一步步朝山上走去。
他带着她,在山上寻到了她的小鹦鹉。
实际上,跑掉的小鹦鹉,哪是那么好找回来的,这只鹦鹉,分明是表哥自己掏腰包买回来的,她却很好哄,以为这只就是她的小鹦鹉,当即破涕为笑。
她还梦到了十三岁那年的事。
她当时已经逐渐长成了少女模样,因个头高,已有了不少少年心悦她,有一次,她和家人去护国寺上香时,一个少年竟给她塞了一个纸条。
郑菲凌哪敢接,当即后退了一步,那少年却不依不饶,大庭广众之下,还说心悦于她,夜不能寐,那些话着实过火,郑菲凌又羞又怕,无措时,也是表哥挡在了她身前。
别人都说表哥又凶又狠,爱打架,哪怕他身上时常挂彩,郑菲凌也从不这么觉得,那是她头一次瞧见他动手打人,一拳下去,就将少年打得鼻血“哗哗哗”地流。
郑菲凌本该害怕的,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心疼,一拳下去,拳头多疼啊,她当即扯了扯表哥的衣袖,将人拉走了。
郑菲凌早上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竟是梦到许多小时候的事,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护在自己跟前。
外祖母身体不好的那几年,母亲时常在她跟前侍疾,郑菲凌也总是随着母亲,住在外祖母那儿,她的童年与表哥不知不觉就绑在了一起。
所以他离开金陵的那年,她好伤心,在她心中,表哥甚至比亲兄长还要亲,因为兄长就是个只一味读书的书呆子,不似表哥总能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出现。
母亲想让她嫁到京城时,她并不觉得怕,就是因为,母亲偷偷告诉过她,姨母和表哥都在京城。
分别的几年,她那么想念他们,正是他们,给了她前往京城的勇气。
郑菲凌没敢再想年少时的事,越是想起,她越是心悸得厉害,心中也总是涨得满满的。
她起来后,却又忍不住拿出他的画看了看,每看一幅,那些没有相见的岁月好像都被抹平了。
她成亲后,其实埋怨过表哥,饶是年龄大后,理应避嫌,她也觉得他有些过了,他们情同兄妹,感情深厚,她成亲几载,唯有快死掉那次,他才现身,在她心中,他那般重要,他却逐渐与她疏离了起来。
画中却有她成亲后的模样,她这才明白,他的隐忍与躲避,意味着什么。
郑菲凌每看一幅,都替他难过。她没敢再看,将画收了起来,放在箱子最深处。
时间缓慢行走着,炎热的夏季不知不觉只剩个尾巴,天气逐渐凉爽起来时,提亲的人家又多了起来。
有一个郑氏很满意,对方虽是二婚,却是个洁身自好的,府内既无通房,也无姨娘,膝下仅有一个小闺女,还被他母亲教导得极好。
他母亲性子也很和善,对方甚至说了,如果菲凌愿意接受她,他这辈子都不会纳妾,也会好好待康儿,她若不想要孩子,也可以不要。他还愿意让康儿上他们程家的族谱。
郑菲凌自然还是拒了。
郑氏遗憾得不行,“对方这么好的条件,还是真心喜欢你,你若错过这一个,日后说不得就会后悔,你再考虑几日成吗?别急着拒绝。”
郑氏也没一口拒掉,只说考虑考虑,到了程家那边,就觉得这桩亲事要成了,毕竟以往有人提亲时,郑氏第二日就会拒掉,这都过了三日了,对方还没拒绝。
陆锦泽其中一个好友,恰好与程家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他也是个促狭鬼,跟安翼性子一样,唯恐天下不乱,当即就跑到了陆府,拍了拍陆锦泽的肩,问他怎么搞的,怎么转眼媳妇要嫁程家去了。
陆锦泽这几日,忙得厉害,虽然知道程家提亲的事,却笃定了表妹不会应,他认识程家大公子,品行端正,相貌也出众,除了成过一次亲,家世比不上李徵,其实要比李徵有担当的多。
见表妹并未回绝,他心中无端有些紧张,那些笃定也变成了不确定,将好友赶走后,他就来了郑菲凌这儿。
郑菲凌让丫鬟将他带到了花厅,她最近都有些怕面对他,基本都是能躲就躲,今日瞧见他时,一颗心又不自觉提了起来,她稳了稳心神,才道:“表哥坐吧,今日怎么来了?”
陆锦泽并未入座,他眉宇间添了一丝落寞,低声才道:“表妹当真觉得程公子比我好吗?”
郑菲凌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误会了。
她的怔愣,落入他眼中,却成了默认。他自嘲一笑,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眸底令她惧怕的深情,变得极为复杂。
他低声道:“那我祝表妹能够喜结良缘,这段时间想必给表妹造成了困扰,抱歉,我恰好有些其他事,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想必无法参加你的婚礼,日后,有缘再见吧。”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郑菲凌心中一紧,哪里听不出他是想离开,什么有缘再见,分明是不想再见,反应过来时,她已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你若敢走,我就真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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