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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交杂


吕淑娴与吕方是结夫妻,了解丈夫性格,虽然不似史书上那些雄猜之主那般,可也是极有主见之人,眼下莫邪都中吕姓族人所在皆有,而且许多人都身处要津,而吕方虽然姓吕,偏生却毫无半点血缘关系。吕雄方才那番举止,若是让吕方有了不好的想法,一旦心中有了嫌隙,只怕将来再难弥补,所以她才这般严词斥责,待吕雄走了,才低声替其解释道:“吕郎,阿雄性格粗疏,不知你心中所思,不过他与你贫贱相交,忠心是无可置疑的。”

        吕方拍了拍爱妻的手背,笑道:“那是自然,阿雄不过是立功之心心切罢了,他看到陈五夺取浙东诸州,自己也有些眼热了,不过以阿雄的资历,也应该外放做一州刺史了,待浙东诸州事了了再说吧,待会你派人给他带个口信,让他诸事留心,其他事情无须操心,吕任之亏待不了他。”

        吕淑娴点了点头,正在此时,外面有人通报,说宣州田使君遣使者赶来,正在外间等候。吕方夫妻对视了一眼,暗想这个节骨眼上他派人前来作甚,难道是想要说服吕方一同出兵,可像这等事情都是事先约定好,岂有临时再派人联络的。吕方正犹疑间,一旁的吕淑娴已经吩咐道:“先请使者到堂上稍候,送上茶点,不得怠慢了。”

        吴国璋坐在堂上,只见所在颇为简陋,只有七八张椅子,别无长物,墙壁上也并无什么装饰。下人送上茶点,他一路赶来,十分饥渴,三下五除二便将其一扫而光,还有点意犹未尽,正犹豫是否再要一份,便听到堂后的急促的脚步声,刚刚站起身来,便看到堂后走出一人来,一身短打扮,好似刚刚从校场上下来一般,正是吕方。吴国璋撩起袍服前襟,正要下拜,却被吕方扶住,笑道:“罢了罢了,某也未着官袍,吴都头也是旧相识,就不必拘礼了吧。”

        吴国璋却是坚持着拜了三拜,才站起身来道:“我家主公前几日得了一处美味,吃了之后甚是爽口,便让末将带些过来与使君,还望吕公笑纳。”

        吕方听了一愣,他本以为这田覠这节骨眼上派人过来,无非是求自己一同起事,没想到竟然是送些吃食过来,这吴国璋他是知道的,担任爪牙都的都头,虽然所辖兵力不多,可与田覠出入同行,是身边极为信重的人,被派来做这等事,倒是奇怪的很。吕方心中思量,脸上却露出感动的表情,对着宣州方向拱了拱手道:“田公行事果然有古人之风,得一珍味也没忘了小弟,倒是让任之生受了。”

        二人说了几句话,外间走近一个僧人,双手捧着一碗汤饼,吕方接过一看,却是后世常见的汤面,吃了几口,面条劲道,汤汁也是鲜美的很,显然是下了几分功夫的,再看了看眼前站着的是个僧人,心下已经了然了几分,他随手放下汤碗,笑着问道:“这位师傅,我吃的这汤饼可是素食,未曾加于荤腥吧?”

        那僧人一路赶来,未曾休息便被赶到厨房,制作汤饼,已经是疲惫之极,可偏生正吕方面前,又不敢半点失礼,生怕做错了半点,不但丢了自家性命,还给寺院带来灾祸,突然听道吕方问话,赶紧*合什回礼,小心答复道:“吕观察好眼力,这汤饼正是素食,未加半点荤腥,却是贫僧寺中的特产。”

        吕方笑了笑,像这等素食,后世最是时兴,寺庙日渐富有,俗话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和尚也不能免俗,可又不能吃荤腥之物,于是只能在香菇、面筋那些东西上下功夫,将素食做出鱼肉一般的口味。加之为了吸引前来朝拜的施主,寺院也往往用这些素食款待吃惯了荤腥的信众,后世许多寺院里都有展出这种“素食”,只是想不到千余年前的唐末,便已经能吃到这等东西。想到这里,吕方随口问道:“却不知师傅在哪家大丛林修行?”

        “升州鸡鸣寺。”

        吕方听了,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是何等灵醒之人,立刻明白了田覠遣人送碗汤面给自己吃的意思,沉吟了片刻,转身问吴国璋道:“吴都头,田使君还有什么话让你传给我吗?”

        吴国璋躬身答道:“我家使君让末将带话,这鸡鸣寺还有几道斋菜十分爽口,若吕公觉得这面还爽口的很,不如走上一趟,一同品尝。”

        吕方听了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好一个一同品尝,田公倒是够义气,有什么好事都忘不了我这吕任之。”说到这里,吕方的笑声突然顿住了,问道:“田公何时取下了升州城。”

        吴国璋脸色如常,答道:“我家主公于三日前取下升州,尽得城中府库,升州团练使李神福妻子如今也在我军手中。”

        吕方点了点头,他此时已经完全了解田覠的打算,他了解吕方的性格,若是时机不成熟,便是派人前来,也无济于事。如今安仁义击破东塘水师,田覠拿下升州,生俘李神福妻子,形势已经极为有利,此时再派人相邀,把握便大多了。

        吕方思量了片刻,抬起头来笑道:“此事干系重大,待某家慢慢考虑之后再答复可好。”

        杭州刺史府中,李彦徽再无往日那副阴沉闲雅的模样,脸上满是焦躁之色,他也顾不得身边那些吕方的细作,在厅堂中来回踱步,不时回头看看门口,好似在等待什么消息一般。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彦徽转过身来,只见门口冲进来一条身着褐袍的汉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郎君,郎君,大事不好了。”

        李彦徽此时也顾不得斥责那人,快步来到阶下,一把抓住那汉子右臂,低声喝道:“小声点,你想让左右细作都知道吗?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快说!”

        那褐袍汉子是李彦徽的家生奴仆,对其十分忠心,李彦徽在杭州,身边能信得过也就此人了,日前他听说安仁义起事,领水师突袭东塘,大获全胜,尽焚淮南水师,不由得大惊失色,便令他前往城外码头打探消息。吕方取杭州后,便在城外码头处修建了大量的仓库,以供商人租用,如今东南商旅,荟萃于杭州,若要打探消息,在那边最是方便。

        褐袍汉子待气息平息了点,小声答道:“小人在码头酒肆处打探,那边都在传闻安润州突袭东塘的事情,有几条先前前往广陵的船都已经回来了,听说大江已经隔绝交通,有许多人都在商量着准备从升州采石矶那边渡江呢。”

        李彦徽摆了摆手,示意仆人闭嘴,他此刻心烦意乱,安仁义和吕方的关系他是明白的,若吕方一旦起兵相应,自己这个杨行密安插在这里的钉子只怕第一个要倒霉,一想起吕方那笑吟吟的面容,他就不禁暗自打了个寒战。正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一旁的仆人怯生生的声音:“郎君,小人路上还看到了一桩事情,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李彦徽此时心烦意乱,胡乱摆了摆手,道:“你说吧,难道还有什么倒霉事情不成!”

        “郎君可还记得宣州田使君手下那个吴国璋吗?就是那个极为蛮横无礼,爪牙都的都头?”

        李彦徽稍一回忆,便想起来自己早先从湖州逃走,寄居宣州时,迎接吕方的宴饮上,言辞间激怒了此人,竟然直接呵斥自己,便点了点头。那褐袍汉子见李彦徽没有怒便小心的说了下去:“小人从码头回来时,在城门口看到此人,与他同行的是个和尚,却是升州鸡鸣寺的僧人。”

        李彦徽听了一愣,转过头来问道:“你认得那吴国璋不稀奇,可天下僧人何止千万,你又如何能确定那是升州鸡鸣寺的?”

        “那鸡鸣寺的素汤饼甚是有名,小的有次前往升州时,便去吃过一次,还跑到香积厨去,想要偷看是如何做的,却被这秃驴现,狠狠地责打了一番,所以印象甚深,决计错不了的。”那褐袍汉子说道后面,显然是想起来被打的旧事,语气中满是切齿之恨。“

        李彦徽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可曾看到他们去哪里了?”

        “小的跟了一小段,看到他们往吕观察的府邸那边去了,不过某不敢跟的太近,怕被他们认出了,惹来麻烦,所以并没有看到他们进入吕观察的府中。”说到这里,那褐袍汉子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主人的脸色,看到李彦徽此时脸色沉重,可是却并无恼怒之色,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李彦徽暗自思量,这吴国璋乃是田覠身边信重之人,来吕方这里定然是有要事,身边跟着这个升州鸡鸣寺的僧人,莫非是升州那边出事了。想到这里,李彦徽猛地站起身来,喝道:“来人,快些替我换上袍服,某有事要去拜见吕观察。”他虽然还不能确定事情的全貌,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若不能当机立断,只怕明日的此时,自己的脑袋便已经挂在校场上,以为祭旗之物了。

        不一会儿,李彦徽已经身作绯袍玉带,他取来铜镜,检查了片刻,转身往门外走去,那褐袍汉子正准备跟随,却看到李彦徽转过身来道:“这次你便不要去了,某出门后,你便将我房中细软收拾好,到城外等候,若明日我还不曾回来,你便独自逃生去吧,你我主仆一场数十年,那些财物便算是一点情分吧。”说到这里,饶是以李彦徽平日里的淡漠无情,双眼也不禁有点湿润了,他不欲让仆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转身不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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