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大人,买一个吧?
上了妆的云朵开始温柔的拥吻着西离。
暮色四合,女子清癯的背影投射在窗纸上。
“阿唐熟悉苍蓝,不若一同去,带我们观光一番。”
午间说坏话被沈槐奚正好抓包,唐虞倾晚上便万万不敢再在二人去夜市的路上横插一脚了,“咳……念安你不是说路就是要自己探索吗?外援便没意思了。此次,我便不去了。”
听着唐虞倾的话,江晏栖不由轻轻一笑。看得出来,这第一次见面便威仪天成的大小姐倒是怕沈槐奚得很。
这种反差,让江晏栖觉得极有意思,只是她面上不显,“既然如此,听阿唐的。”
“晚会愉快!”唐虞倾支着一只手在耳旁招着,笑道。
……
西离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多年了,多年来休养生息让西离子民也算丰衣足食。边陲更是如此,毕竟要说哪国边陲最安稳,西离是舍我其谁。
自这两日苍蓝子民“抛弃”神明后,本便灯火如昼的夜市变得更加灯火如昼了。
很为难,就这两日的功夫,江晏栖与沈槐奚便已成了苍蓝名人了。
江晏栖本想戴面纱遮掩一番,沈槐奚却委屈巴巴道:“阿晏面纱一遮倒孑然一身了,槐奚不成又扮瞎子?”
说好的陪沈槐奚看夜市,自然不能让他再扮瞎子。江晏栖淡淡一笑,“去偏僻些的地方?”
“夜市不热闹了,哪能叫夜市?”沈槐奚撇嘴。
江晏栖是拿沈槐奚没办法的,推着人便去了街上当显眼包。
“大人,这是我西离神赐……咳,特有的同心结——给贵夫人,买一个吧?”
沈槐奚闻言一笑,琥珀色的凤眸映衬着满街灯火,净透绝艳似昙花半开。他接过付了钱。
江晏栖容色平静,默默推着轮椅。
没什么好解释的,嗯……他开心就好。
“大人,瞧这珠钗便适合夫人那清绝的美人,买一个吧?”
“买。”沈槐奚应下。
“大人,我这玉镯可是好货色,夫人带着与大人这玉容多般配,买一个吧?”
“买。”
“大人,我这罗袜可并非一般罗袜,穿着温养脚呢,买一个吧?”
“买。”
沈槐奚从街头一路买到了街尾,就冲那豪掷千金的架势,不论什么商贩便都来凑了热闹,“大人,这蓝白色的肚兜,清纯着呢,买一个吧?”
“大人,我这艳红的更添情趣,买一个吧?”
就在沈槐奚脱口而出“买”字时,江晏栖终于坐不住了,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嗓音淡淡却隐隐约约有种威胁的味道,“这个就不需要了……吧?”
沈槐奚被捂着唇也不反抗,他仰着头看着江晏栖一脸平静,耳尖却微红的模样,唇虔诚地触着江晏栖冰冷的手心。
江晏栖感受到男子炽热的视线,温软的唇就贴在了她手心。
她连连放下手,撇过头僵硬在原地,她音色清寒,警告般的叫着他的名字,“槐奚。”
“槐奚在。”沈槐奚轻笑,如初涉人世的妖,清澈慵懒的眉眼似生了钩,只看一眼便惹人沉沦,“阿晏不需要,那便不买了。”
“念安姐!”
就在沈槐奚心情愉悦时,江南忽然从角落蹿了出来,正要扑在江晏栖身上,便被沈槐奚一只手拦了下来。
江南看着沈槐奚,被他娇俏的容色看得呆住了,“念安姐……这……这个哥哥是谁啊?怎么这么好看?简直长在了我心巴上,比季哥哥还好看……”
江南话落,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身后,季疏正自远处走来,“咳,不对,不相上下吧……”
沈槐奚看着这幕,清澈慵懒的眉眼深处骤然闪过一片寒意,看来季疏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嗓音开口却是温润如玉,仪度翩翩,“小公子倒惯爱说实话。”
“打扰了公子,还不快赔罪。”这时季疏也走了上来,轻拍了下江南的头,低声训斥道:“没规矩。”
江南委屈地瘪了瘪嘴,“这不是看念安姐在这,一时激动吗?——对不起,打扰了公子,在下江南。”
季疏也拱手一礼,“在下季疏,与二位相遇倒也是缘分。”
江晏栖微微挑眉,眸光清寒地看着季疏,这便是尾随仪队而来的人……
说到此,江晏栖忽想到那日仪队中那道令人感之恶寒的视线,既非出自沈槐奚,也非出自季疏。
那仪队中还有其他势力,只是蛰伏在暗处,仍未动。
江晏栖礼貌回复,“在下江念安。”
见江晏栖都开口了,沈槐奚自然沉默不了,只他清澈见底的凤眸凝着季疏,一番揽月之色,他轻声道:“在下——宴昔。”
宴昔……江晏栖眸色一暗……似乎太学那些时日顾听桉和沈槐奚幼稚的斗嘴还在昨日。
“先生,学生名宴昔。”少年如今的嗓音依旧好听,碎玉蒙尘,青山落雨。
江晏栖容色温绻,季疏却是被沈槐奚的目光看得有些胆寒,却仍道:“幸会。既与二位有缘,不如一同去看戏?”
江晏栖问道:“何戏?”
“苍蓝的最后一场戏。”
季疏这话说得如此有歧义,把江南都吓了一跳,“季哥哥说得这般言重,莫把念安姐吓到了。”
“倒是会胳膊肘往外拐了。”季疏淡淡一笑。
最后一场戏的字眼竟然让江晏栖又想到了仪队中那道视线,被两人搅弄一番,她已恢复了平静,只淡淡看向沈槐奚,“宴昔觉得如何?”
“阿晏若喜欢,便去。”沈槐奚轻轻一笑,那看似清澈脆弱的双眸此刻迸发的却是最坚实的安全感。
有他在,阿晏不必有后顾之忧。
季疏看着这一幕,眸光暗了暗,沈槐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胆呢……便是软肋也能明目张胆地展现出来,到底是真的运筹帷幄还是另有所谋呢?
……
江晏栖他们到时,戏台子很是热闹。
没想到在西离盛行的是皮影戏,唯一不同之处便是那人物面孔颇为怪诞,可以说非常反人类。
“各位看官们今日可来巧了,今日此戏是有名的——江山折笑。”
“我们这可有福了!虽说咱苍蓝如今不奉神明了,可曾经山阴国师卜的卦象不可不信!”
江晏栖看着戏台上那怪诞风格的青衣皮影,不由轻轻蹙眉。
江南兴奋道:“念安姐,这江山折笑的主人公可是能让天下大齐的奇女子呢!”
“世人一向言女子筹谋,便是江山祸水。可数十年前的天机卦中,紫微星与天府星竟相映成辉,最后两者更是合二为一,一同渺然于浩瀚星象中,这是古今未有之。故国师占卜到十二字:神洲之斗,五星连珠,女宿争月——这便说明了此于天下命贵者竟是一女子。”
江晏栖听着,记忆中骤然划过父亲温和肃然的面庞,口中呢喃,“凤凰在庭,朱草生,嘉禾秀,甘露润,醴泉出,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沈槐奚见江晏栖情绪不对,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了江晏栖放在轮椅上露出的指尖,“阿晏,我们上包间再看吧。”
季疏亦是颔首,“先上去吧。”
楼上的视线好多了,戏台子旁站满了人。
台上正演到——序幕。女子跪倒在乱世尸体横陈的荒原中,她的旁边静静躺放着一根粗糙却莹白的枷锁,比那风雨欲来的天色净湛百倍。
忽周遭涌起大批难民哀嚎着,像是挣扎着身影要挣脱皮影木架的禁锢。
尸体越来越多,像一座高山,压得女子喘不过气来。
女子挣扎着,拾起那根充满神辉的枷锁套住了自己纤细的脖颈。锁链真重,像要压断她无力的脖颈。
她痛苦地站起身朝苍穹一拜,似在祈神,而后摇身便变为了一个卓绝的青衣女子。
江晏栖轻轻握拳,凝眉淡问,“故国师……是何名?”
江南诧异地盯着江晏栖,“念安姐,你连故国师都不知?”
话落江南忽想起江晏栖不是西离之人,遂解释道:“故国师说来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来自山阴姬氏一族主系,名伏邈。世人皆说他是北枝千……国师大人的师父,只是两人都未承认过——只是伏邈在任时,共占卜十三卦,十一卦皆应。在北枝月渡未出现前,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他将西离国师之位拔升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伏邈……”江晏栖细嚼着这两字,她似乎从巫起明的口中听到过此名,她微微垂眉,“那他如今怎样了?”
“自国师大人接位后,便无人知晓他的踪迹了。“江南无奈地摆摆手。
两人话落,气氛骤然便沉聚下来了。
只见台上已演到——女子弯腰垂首地手持浴火长剑,砍向自己周身枷锁。枷锁脱落,女子终于重新立直了脊梁,风雨同来的天色渐渐褪去,血海浮沉的尸体像被海潮敛了尸,散在苍翠的草原上。
累累白骨只剩了四人尸骨,莹白得发亮,如玉骨澄澄。
似乎一切皆尘埃落定,深渊重见光明。
只有女子再次跪在了四处尸骨旁,长剑刺入身体,血液糜烂,滋养出草原的树、山、河、小屋、百姓。
最后一幕尾声,万家灯火明。
戏幕落,周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四字自百姓口中高呼,“凰天大义!”
十数年间的流传中,无人知晓女子名字。只知此为于天下命贵的女宿,又因其天赐,让乱世涅槃,故曰:“凰天大义。”
沈槐奚清澈慵懒的眉眼却似渐渐冷下来,“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凤凰二字虽以盛世做比,可这乱世何时是牺牲一女子便能得来涅槃,凤凰来仪了?”
江南连道:“宴昔哥哥同江南所想无二,虽此女子伟大,倒也着实悲壮了。何况有男儿在,本该顶天立地,又怎能以女子鲜血浇灌盛世?”
季疏见此,淡淡一笑,“不过一坊间流传之戏罢了,何必当真。虽乃卦象,却已快经二十年,亦不曾有半分应验迹象,到底只是传闻。”
江晏栖直至此刻都似仍沉浸在那片枯骨中,心似逆流生冰,隐隐刺痛。她努力压下这莫名之感,向季疏道:“季公子所言最后一出戏便是此?”
季疏轻轻摇头,却又颔首,“此戏盛行于西离,疏便自作主张请二位来看了。”
季疏指着楼下混在人群中一个蓝布灰衣的男人,“不过,疏的目的只是想告知二位——西离匪患不止云溟。苍蓝逃不开,二位若要离开,还请小心。”
江晏栖平静的眉眼间似划过几缕淡而温的波云诡谲,她淡淡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不知公子何时离开苍蓝,不如,我们一同?”
此话落,季疏心头诧异,这女子究竟怎么想的,他不由转头看向沈槐奚,“公子觉得呢?”
江晏栖相邀,沈槐奚怎会拒绝。他只看江晏栖一眼,便明白了江晏栖的心思,遂轻笑,“倒也尚可。”
季疏想着二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但他可不想同两人绑一起,毕竟谁玩谁还不好说,他笑道:“疏是自巫溪回临安,不知二位可顺路。”
江晏栖仪态清贵,颔首道:“那倒同我们不巧了,不过我一友人——江江是清楚的,苍蓝城大小姐唐虞倾也顺道要前往临安,今遇及二位,亦是有缘,不如一同?”
顺道要去临安?一个小地方的城主女儿拿什么去临安?
季疏知道自己是被江晏栖摆了一道,她就没打算要同他们绑一块,这一开始便是想白嫖唐虞倾随他们进临安,如今他倒是骑虎难下了,也只能应下,“既江南也认识,一同也好,一路好有个照应。”
江南闻言倒是喜笑颜开了,“唐姐姐也要一起吗?”
季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拱手对两人道:“要告知的,疏悉已告知。二位,便先失陪。”
话落,季疏带着江南便离开了戏楼。
季疏本想试试江晏栖和沈槐奚的态度,不曾想这女子倒真不简单,半点话没套出来不说,三言两语反倒将他绕进去了。
不过,也不算无收获,看似他帮唐虞倾进了临安,可临安势力何其复杂,没有他帮衬,唐虞倾又怎能在排外的临安安然无恙?
这倒也是一个送上门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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