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携着香气吹进教室，打在闲闲坐在窗边的婉婉身上，婉婉侧头散漫的望着外面，这节课是她追讨厌的国文课，看见一脸沉闷的老夫子，听见他谆谆教导的孔子老子，她脑袋一昏，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好在斯人早已作古，不然，她会忍不住掐死人。

正微眯着眼睛，轻颤的睫毛暮然蒙上一层淡淡的白色，婉婉心间一动，不由的睁开眼睛，原来是一朵柳絮正默默的亲吻着她的眼睑，心中一喜，她小心翼翼的摘下它，再看窗外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已经洋洋洒洒的飞起了一场柳絮舞，那么洁白的柳絮好似精灵一般，灵动可爱，楚楚动人。

“有人自杀了……”一个高亢的男声穿过教室的玻璃，划破室内的宁静。

婉婉嘴角笑容一凛，猛地低头去看，只见一个男学生慌张的在教学楼前狂奔着，一边大声叫嚷着，“有同学自杀了，在操场上……”他一身浅蓝色的衣裳隐在大楼的暗色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再左右顾看，只见各个教室里的学生或涌到窗前，或奔出楼道，本该书香阵阵的教学楼的顿时炸开了锅，婉婉嘴唇一抿，没再多想，转身跑了出去，留下一脸诧异的老夫子。

婉婉朝着操场的方向奔去，远远的就看见原本宽敞的操场上，一时间变得拥挤无比，竟是人山人海，这海浪卷着肆意奔腾的脚步声、喘息声、讨论声、劝阻声拍打着她的耳朵，大家不自觉地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型，一双双坎坷不安的眼睛，望着位于操场一侧中央的露台的方向。

婉婉顺势看去，迎着金色的阳光，只见一个学生立在露台上，就是那个要自杀的人吗？她幽幽眼光牢牢的锁着这人身上，白衣蓝裤、浑身颤抖的他，被拉的冗长身姿，印在背后灰暗破旧、几欲坍圮的冷墙上，如同沙漠中的一抹绿洲，她心中震动，明明是青春洋溢的颜色，鲜活亮丽的生命，却是个想要自杀的愚蠢人吗？

婉婉着了魔一般，鬼使神差得到挤进人群，站在最近前面，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压抑了，她仰着头这才看的更清楚了，只见站在中央的男子，一张惨白脸却涨极红的脸，额前的青筋如同是深海里潜出来的巨龙，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发着嗜人悲愤的光，左手颤栗不止却固执的持着一把匕首，死死的放在右手的手腕处，熠熠阳光照他匕首的刀尖上，那锋刃闪着阴寒骇人的白光，白光斑驳陆离、点点摇曳扫过低下紧绷着脸却不敢轻举妄动的人群身上。

“这是谁？”一个声音低低的问。“好像是三年级的许良。”另一个声音回答。

婉婉垂下眼睛，没有回头，却已经聚拢了思绪，下意识的听他们的对话。

“他这是为什么？”

“他给洋人厂里做工的父亲死了，”说话的人声音渐小，神秘兮兮的低低说，“据说是因为厂里洋人管事怀疑他偷了东西，将他被人活活打死了……”

“是吗？就没有人管吗？警察不管吗？”一个震惊的声音说。

那人愤恨道，“警察厅的人根本理都没理，说是最近案子多没时间……哼，他们当官的那里是没时间，只是谁会为一个小老百姓的性命去得罪洋人，再说了，这样的事，还不多吗？”

“商会了，不管吗?”

“商会嘛，”那人鄙夷的低哼一声，道，“你不知道本省的商会**改了人吗？现在是财政厅任厅长沈兆麟，据说是个买官崇洋的人，本身就是奸商出身的，谁指望着他给工人讨公道？”

两人还在讨论着，  婉婉却应经听不下去了，她压制不住心中涌动的情绪，喉间顿时火热翻滚，浑身好似着了火一般，烧了难受，手紧紧的握着，指甲扎进掌心却也不觉得痛，额前，后背都布满了细细的汗，眉毛蹙住一堆，胸口堵着发慌，脑海乱作一团，只有那人轻蔑讽刺的话，恶狠狠的说出‘沈兆麟’三个字时的语气，好似银针无情的扎在她的身上。

台上的男子见台下的人群渐渐多了，他扯开嗓子，似号召一般的悲愤情绪倾斜而出，他大声叫嚷着，“同学们，我们还要这样下去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爱的父母受尽洋商的欺辱，政府却不管不顾……”

台下一阵躁动，皆是赞同的语句。

婉婉仰面看着台上，一个心五谷陈杂，口中沙哑不成成句，闪烁着眼神打在他身上，耳边再一次响起他的嗓音，他道，“同学们，我们要团结起来做抗争啊！洋人猖狂就是因为政府无能，北平政府根本就不敢我么的死活，只知道卖国求荣，对外国人摇尾乞怜，还有这地下的官僚整天歌舞升平、花天酒地，只知道迎合上头，靠弄洋人，都是些有爹生没娘养的混账东西……”

婉婉低着头，不敢再看他，心中暮然升起的复杂感情，有惭愧有难过有愤恨，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楚，耳边台上人的颤抖沙哑、断断续续号召声还在继续，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阵阵寒流淌过她的身体，叫她头一回知道，原来阳春四月也是可以这样冷的。

“不要冲动……”有人大叫，撤回婉婉慌乱的思绪，她铮铮的抬头，只见台上的男子双眼通红，好似一头心智疯狂的野兽，他持着刀的手直直的抵在另一只手的腕处，割出一道暗暗的血红色，大滴大滴的血珠缓缓的流出来，他大喊，“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你在干什么？”婉婉大声叫嚷着，但是四周的杂音极大，几乎是掩盖了她的声音，她唇齿相颤，惊慌的正要抬高音量，却见那露台后墙上一道人影，就在台上的张良准备发力往下割得的时候，那人纵身从后墙跳下，如同一只苍鹰对准了猎物，精准的扑到他，许良只顾动作，竟是没发现后墙上的人，猝不及防的身他被那人压倒，手中的刀‘咣当’一声，混进两人摔倒在地的沉闷响声以及台下众人的重重的喘息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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