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妖？

  听到李爷的问题，宋绍一时间也是愣住了。

  自古人们将妖称为妖魔，但妖和魔实际上完全是两个概念。

  妖，生灵智，得机缘，天地造化，后化生灵。

  魔，则是真正的屠戮成性，纵欲，嗜杀之辈。

  但在人们眼中，妖便是妖，只要非我族类，那就和魔没有区别，所以妖魔便混为一谈。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身为打更人首席的宋绍，一开始眼中的妖同样是恶。

  但是随着他在天牢中对妖的接触，他感觉一切好像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鲛妖无辜，却被逼吃人。

  狐妖向善，却被夫君亲手送上刑场。

  黄鼠狼妖只想布医救人，却得罪了地头蛇，沦落天牢。

  妖生来真的是恶吗？

  宋绍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道：“打我记事起，所有人都告诉我，妖魔会吃人。所以我来到皇城，当了打更人，就想着斩妖除魔成就一番事业。”

  宋绍深吸一口气，然后认真道：“但是我现在觉得如今的世道不该是这样，人有人的理，妖也该有妖的理。”

  “它们同人一样，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最后却被挂上了莫须有的名头，吃人，暴虐，灾祸。”

  “的确，有的妖生来性恶。但人生来难道就都是好人？那些将百姓视为草芥，把人命当做玩物的人，他们不比妖更可恶？”

  “只因妖比人强，所以人便心生畏惧，视妖为灾祸，这道理说不过去。”

  听到宋绍的回答，李爷轻笑一声，“我问你什么是妖，你却在同我讲理？”

  宋绍闻声，笑着回道：“可有些道理，终究是要讲的，你说对吧李爷？”

  李爷倒是不否认，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如果，有朝一日人妖共处，你心里又能定下一条界吗？人妖殊途，你一碗水端得平吗？”

  宋绍挺直腰背，眼神清澈，反问道：“那李爷你觉得，妖天生就该死吗？”

  两问落下，一时间小屋也安静下来。

  面对宋绍的问题，李爷沉默许久也并未回答，约莫过了小半天的时间，他方才抽了口旱烟，开口道：“你最近在自己写书？”

  听到李爷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宋绍也没有继续纠缠，点头应道：“嗯，近来无事，所以就抽空随手写了几笔，李爷你要看？”

  之前宋绍托王虎买的纸笔送进来后，宋绍一方面用在抄书，另一部分草纸扎好的空白册子。

  每次宋绍看到那些妖魔的记忆后，都会拿来写书，压制心魔的反噬。

  “拿给我看上一眼。”

  “好。”

  武风尚儒，所以对于书本武朝管制极其苛刻。

  市面上流传的书籍，大多数也都是由各大书院编排。

  里面的知乎者也，除了那些书院的读书人，大多数人并不能看懂其中的道理。

  但这并不妨碍，世人对各大书院的追捧，几乎只要是书院有一卷新的书籍问世，立马就会被抢夺一空。

  所以当李爷看到宋绍写的书后，多少有些意外。

  因为宋绍写的并非是那些晦涩难懂的长篇道理，而是一些通俗易懂的小故事。

  最让李爷感到意外的是，宋绍写出来的故事，并不繁琐，反倒是用最简洁的叙述方式，将故事呈现出来。

  哪怕是市井走夫，也能看懂其中的故事，以及道理。

  书中内容，多数是关于妖魔。

  其中记载了不少关于寻常人如果遭遇妖魔，该如何应对，这些都是宋绍这些年当打更人时，积累的一些经验。

  看完宋绍写的书后，过了半天，李爷方才放下烟枪，正色道：“你有想过，如果你写这卷书流落到市面上，会带来多大的反应吗？”

  目前天下大半书店，哪怕是普通百姓看的书本，一直都是那些儒生编排出来的。

  如果宋绍写的这本书流落市面，他的这种论述方式，绝对会被视为对那些儒家书院规则的一种挑衅。

  李爷甚至已经能够看到，各大书院的那些儒生开榜抨击宋绍的画面。

  但是反观宋绍，对此并不在意。

  “我只是想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百姓，妖魔有时候并非心中想的那么可怕。哪怕是寻常人家，面对妖魔也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更何况，就算有人想要找我的麻烦，他们也得敢进这天牢，李爷你说对吧？”

  看着宋绍脸上憨厚的笑容，李爷哑然失笑。

  黑狱天牢，只进不出，是武朝最危险的地方。

  但反过来说，这里同样是武朝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就算那些书院知道了写书的人是宋绍，他们也不敢进天牢来找宋绍的麻烦。

  接下来宋绍要在这天牢中呆上百年，外面就算乱成一锅粥，跟他宋绍又有什么关系？

  李爷这时候也慢慢察觉到，宋绍这小子的心似乎也不怎么干净。

  不过，他喜欢！

  李爷将手中的草书扔给宋绍，随即开口道：“书还行，就是字实在差强人意，没有意境。”

  听到李爷的话，宋绍愣了一下，随后眼神明亮道：“李爷，你的意思是？”

  看着宋绍搓手，满是期待。

  李爷没有废话，直接朝着虚空中勾了下手，紧接着一纸书卷便落在了李爷的手里。

  看到这一幕，宋绍顿时瞪大了眼睛。

  虚空取物？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天下高手，宋绍见了不少，哪怕是陆地神仙，宋绍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但能够像李爷这般，从虚空中取物的，他从未见过。

  “这里有一卷字画，你自己好生临摹。”

  “好。”

  见到李爷又拿出来一样好东西，宋绍马上应了下来。

  就像李爷说的那样，之前送进天牢中的人都死了，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这天牢里相依为命。

  所以，对于李爷的好意，宋绍也学会了欣然接受。

  眼看宋绍转身点上油灯，伏案抄书。

  李爷方才回头，眼神浑浊，似乎还在想方才宋绍留给他的问题。

  妖，真的天生就该死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宋绍每天的生活除了抄书，埋妖，写书外，又多了一样，练字。

  在天牢中的时间很模糊，每隔一段时间，灵觉和尚都会在户部的陪同下，去那猴妖的牢狱中坐上一段时间。

  久而久之，宋绍也慢慢跟灵觉和尚熟络了起来。

  每次灵觉和尚进去的时候，都是面带笑容。

  出来时，又心生落寂。

  宋绍明白，这是灵觉和尚想要破自己的心魔。

  如果猴妖还活着，或许灵觉能够放下自己的心结，只是可惜，猴妖已经死了。

  能够帮他破心魔的，如今只有他自己。

  不过和灵觉和尚熟悉之后，宋绍也明白了，记忆中僧人为何要带野猴子离开的原因。

  被困在地阶第九间牢房中的天魔，名唤：朱厌。

  朱厌，本就是灾厄之兽。

  传闻只要有朱厌出现的地方，就会发生灾祸，战乱。

  书卷上关于朱厌的记载，最后一例需要追溯到千年之前。

  齐魏两国常年战乱，百姓叫苦不迭。

  而后为了平息战乱，两国选择了暂时搁浅战事，互通友好。

  齐国国君送来金银财宝还有美女。

  而魏国国君送去的，只有一只通灵性的白毛猴子。

  对于这只猴子，齐国国君本来不喜，奈何皇后喜欢，每日将其带在身旁，就连睡觉都要伴其左右，齐国国君对此也慢慢放下心中芥蒂。

  就在两国以为可以安稳数十载的时候。

  一夜，一只红毛猴子偷偷溜进了齐国皇城。

  齐国国君安睡之际，突然感觉身旁似乎潮湿，腥臭的感觉，等他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一大一小两只猴子，就在他的身旁分食皇后的身体。

  原本和善温良的皇后，在朱厌口下死无全尸。

  见到齐国国君醒来，两只猴子没有杀他，而是对他呲牙咧嘴，露出腥臭的牙齿。

  吃饱之后，两只猴子拍拍屁股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齐国国君的寝宫。

  通过翻阅古卷，齐国国君方才了解到，原来魏国国君送来的那只白毛猴子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猴子，而是大妖朱厌的幼崽。

  至于那只突然出现在寝宫的红毛猴子，正是真正的大妖朱厌！

  朱厌，喜祸乱，易怒，善伪装。

  所以最开始，谁都没有料到，魏国国君送来的会是一只大妖。

  得知真相后，齐国国君大怒，举倾国之力和魏国拼了个你死我活。

  自此之后，两国便彻底消失在历史上。

  而那两只朱厌，则在山头看着满是火光的城池，百姓的哀嚎，拍腹大笑。

  自此之后，朱厌便成了灾厄之兽。

  前世僧人正是因为预料到了朱厌出世，所以便提前来到海岛。

  带走野猴子，便是为了度化朱厌，从而让人间免去一场祸事。

  但是僧人怎么都没想到，最后让人间遭受劫难的，会是人族自己。

  他度化了朱厌，但却度化不了人心。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就有了定果。

  关系熟络之后，灵觉偶尔也会和宋绍聊一些佛法，心得，但更多的还是惆怅。

  至于那猴妖坐化的天牢，宋绍一直没有进去。

  灵觉心魔一日不破，宋绍便一天不会踏进去，哪怕触碰朱厌尸骨能够得到莫大机缘，他也不会贪图。

  因为宋绍心里清楚，朱厌跟灵觉的因果，一旦因为自己插手，那便可能会牵扯到自己身上，从而变成宋绍的心魔。

  当然，每次灵觉进来都是由户部的人陪着。

  久而久之，宋绍和王虎的关系，也是越发熟络。

  偶尔王虎来时，会带瓶好酒进来和宋绍进来喝上两盅，宋绍也不拒绝，甚至李爷也会赏脸出来同王虎喝上一盅。

  从王虎嘴里，宋绍也知道了如今武朝外面的变化。

  宋绍被送进天牢后，白莲教便在东海勾结了不少妖物，掀起了叛乱。

  打更人多数都被派到了东海镇妖。

  大楚皇妃回到大楚后，楚国的老不死便扬言要武朝割地十三洲，否则就要和武朝开战。

  不过好消息胜在，当朝陛下的身子骨，比之以往好了不少，对于大楚的嚣张要求，武朝天子只有一句话：要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如今两国边境，已经呈剑拔弩张之势！

  王虎自己喝醉后，也是坦然承认，自己是被户部派来监察灵觉和尚的。

  至于宋绍，并不在他的监察范围之内。

  他是真的感谢宋绍救他妻子的恩情。

  对此，宋绍并没有太过上心。

  他一介戴罪之身，要在这天牢中呆上百年，监察与否，对他而言本就没什么意义。

  只是那大楚皇妃……

  想起那晚她对自己说的话，宋绍终究是心有不安。

  不过他放走大楚皇妃，已经给武朝争取了甲子时光，想来那大楚老不死的就算气势逼人，也断不敢贸然进犯。

  宋绍每日的生活依旧抄书，写书，练字，埋妖。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修为和心境，也在不断增长。

  不过因为根基消失，导致宋绍修为尽管一直在增长，已然有三十三载的沉淀。

  但他至今也不清楚现在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境界，应该归属三品，还是二品？

  不过好在这段时间里，他倒是将领悟的功法，修炼到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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