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彰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僵住了，心脏不会跳动了一般屏住呼吸。

  他死死凝视着身下人那张一向清冷又傲气的俊脸，竟然第一次在这上面见到了失望到绝望的神情。

  流川枫在刚刚祈求样的示弱后便像个人偶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沙发上，手中仍旧紧紧握着又一次契而不舍震动起来的携带电话，双眼一眨不眨麻木的盯着天花板。

  仙道彰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像是只剩下个躯壳的幼稚生，用力咬牙绷紧的下颚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挪动着机械般的身体慢慢往后退……直到门口。

  当清楚的听到房门被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后，流川枫才垂着眼睫缓缓坐起身。

  随手按下通话键的一瞬间，就听到流川美芽带着明显责备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

  “枫酱，你是不是又没带手机。妈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携带电话就是要随身携带的。你知不知道每次联系不到你妈妈会有多担心，多焦急？”

  流川枫把听筒贴近耳边默默听着，就算被流川美芽的大嗓门吼的脑袋嗡嗡作响都没拿远。

  “嗯。对不起，妈妈。”

  流川美芽听到儿子难得不假辞色又乖顺的道歉，知他性子，只得无奈叹口气后直奔主题。

  “你们是不是快要放寒假了？妈妈这边还有几天就能把工作都安排好，到时看你是想回来美国还是妈妈过去日本陪你？其实妈妈还是挺想去日本看下你那个学校的，上次听爸爸说过后很是好奇。”

  流川枫听着流川美芽边说着就兀自做好了决定，手肘撑在膝盖上平静的回她。

  “放假，学校会关闭。”

  流川美芽沉默稍许，再次开口，“那妈妈争取提前几天过去。  校方每个月都把你的作业还有测试成绩寄过来也是挺不容易的。这样负责任的导师还有校长，妈妈怎么都要去拜访感谢一下。你们具体几号放假？”

  “妈妈，假期我有自己的安排。”

  流川枫这次直截了当回绝，没再给反驳的余地。

  电话另一边的流川美芽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流川枫也没再多说，只是拿着电话静静听着对面流川美伢像是压抑着什么越来越急促沉重的呼吸声，继而转头看向关紧的房门。

  他一直知道妈妈的顾虑。

  即使每天都在跟她通着电话，每个月还会有盖着校方公章的学业报告寄送过去，可……越是这样滴水不漏的做派，时间久了，反而越会惹人生疑。

  以流川美芽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被绊住了脚步脱不开身，估计早就飞回日本了。

  想到这里，流川枫盯着门板原本沉静黝黑的眼中划过一抹冷光，再没有刚刚涣散失神的模样。

  “我想去几处大学参观一下。行程比较自由。”

  他一边说着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门口拧动门把手，待感觉门外人早就离开后才打开门径直走向二楼。

  “哦……这样啊。那好，你把看好的学校发给妈妈，妈妈先帮你找好资料。对了，有没有感兴趣的专业这些？还有……”

  楼梯转角处仙道彰听着流川枫一一应付过流川美芽提出的问题，后脑勺轻轻抵在墙壁上。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大厅彻底安静下来才面目阴沉的向着大门走去。

  流川枫在二楼转了一圈就一直上到了楼顶天台的花园，他把刚刚挂断的电话重新塞进裤子口袋，刚往远处看就见一架缓缓升起的直升机朝着北边飞去。

  他定定望着越飞越远直到最后消失不见的那点黑，微微眯起眼。

  三小时后。

  掸邦勐拉。

  仙道彰坐在新大本营正厅中间摆放的其中一张太师椅上，寒气森森的看着站在下方就快把自己缩成只鹌鹑的医生川泽。

  锐利的目光在那张神经瘫痪木讷的脸上凝视良久才阴恻恻地重复一句，

  “你说这些，都是ptsd的症状？”

  川泽脖子一凉迅速肯定，“是的。如您所述，注意力不集中，有意或无意识的回避现实以及……情感麻木……”

  川泽越说声音越小……只是看向仙道彰的眼神却是异常坚定。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时候如果底气不足会有什么下场。

  其实从上次接到电话川泽就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今天这样的局面。

  只是他没想到那位的意志会如此坚定，还能撑到一个月之久……就他上次看到的情况来看，本来以为在接到那个电话后两周内就会被老板找上门来问罪的。

  这样看来，前面提出来的建议好像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行了……难道那位心里其实……？

  川泽脑袋里突然跳出这个想法，眼神惊愕的不自觉开始左右飘忽，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

  仙道彰锐利的双眼捕捉到，周身温度骤降至冰点。

  川泽敏锐的察觉到一丝杀气，立即回神继续缩起脖子再不敢胡思乱想。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需不需要用药。”

  川泽被这已经不带丝毫感情的问话刺得脊背一激灵，支支吾吾片刻，终于在仙道彰要有动作的时候把一直不敢说的话都吐了出来。

  “这个……其实，不是不能用，是不太敢用。”

  “精神类的药物会有很大的副作用，当年您……”川泽说着还是颤巍巍咽了下口水见前面已经戾气尽显比修罗还吓人的脸，干脆心一横把话补全。

  “当年秋水伯发现后就立即强制叫停了。后来为了帮您戒断擅自更换了其他药物，被诚先生发现后关在御灵社三天。”

  换了？

  仙道彰双手紧紧握住了椅子扶手。

  他一直以为是药物缓解的………

  三天……御灵社？

  多年后猛然再次听到这个已经尘封许久的地方，仙道彰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摆满牌位又阴冷的大殿……眼前也似乎又浮现出了当时躺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那个着着一身雪白衣衫但却早已浑身青紫的美丽女人。

  当年那种恐惧无助的情绪再次袭来之前，他强迫自己用力回想着流川枫的模样，这才在闭了下眼后迅速恢复常态，只是语气明显烦躁凶恶的问，“那没别的办法了？”

  川泽近距离目睹这位大boss快速变脸的全过程，以为欺上瞒下的自己怎么都凶多吉少了，没想到……

  这是还有转机？

  川泽赶忙回复，“心理干预。还是像我上次跟您说的那样，就是方法上您可能还是需要变通一下。也别把人逼得太紧了……就，要不然带着出去散散心？？"

  川泽话音未落就又被狠狠剜了一眼。

  不过想到不解决这位现在更在乎的这个症结，自己就得一直备受这种刀悬在头顶要落不落的忐忑煎熬，还是直接伸出脖子继续说道，“其实，有时一些外力是促进感情快速升温发展的必要条件。不如，投其所好？顺其自然？然后再水到渠成？"

  仙道彰目光冷冷的看着川泽一言不发。

  川泽则是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副平静样的等待发落了。

  反正今天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全都招了。

  只要最后不落在秋水伯那个老头儿手里，不管是断胳膊还是断腿的，boss总会留个全尸给他……吧？

  “还有没有？”

  仙道彰站起身问。

  川泽会意立即双膝跪地低头颔首，“我发誓！再也没有了。boss。”

  仙道彰寒潭样的双眼在川泽身上淡淡的扫视一圈，这才走到他的旁边，一手附上手下此时比石头还僵硬的肩膀拍了拍沉声道。

  “起来吧。”

  川泽没敢放松，更没敢动。直到仙道彰把手拿开径直往外面走他才赶紧起身追上去。

  “这边的进展如何？”

  仙道彰双手插往前走着漫不经心问。

  现在这处大本营相比前面地头蛇那边大了不止一倍，能够进入这里的也都是他们带来知根知底的人，所以在谈话上也就没了什么顾忌。

  只是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轻易被放过的川泽还是多走上前了两步与仙道彰缩短了些距离谨慎的低声回他，“威尔先生前天回的墨西哥。现在亚洲这边出货受阻，听他的意思接下来重心会转回欧美那块。不过有留了一批专业人员在这里继续完善DT的开发和运营。”

  “DT？”仙道彰脚步略停狐疑的挑了挑眉。

  川泽解释，“Darknet。可以通过网络系统在这上面直接做交易，不仅范围扩大了，还能够筛选客户。匿名操作，银货两讫。”

  川泽说着双眼放光，明显兴趣浓厚。

  仙道彰侧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川泽登时收声，再次缩起了脖子。

  “白头鹰军方的技术都能弄到手，这位道格森家玩世不恭不学无术的三公子演技还真是炉火纯青了。”

  川泽见自家老板边说边讽刺样的摇头失笑，心里不由冒出一句：物以类聚。

  “随他去怎么搞。记住，我们只是‘合作商’。别给我越界了。”

  川泽郑重应“是”，但稍后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他们跟我要的提纯方法……”

  “看着给吧。”

  仙道彰说的干脆利落。

  川泽则是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然后就见自家老板转过身来神态慵懒继续说道，“既然身为商业伙伴，那适当的提供些技术指导亦无不可。货品的质量高了才能卖个好价钱，我们的客户赚了钱，装备上自然也就需要升级……”

  川泽愣在原地，干巴巴的发出个音节，“那……”

  刚刚还提醒让他别越界……

  “自己把握分寸。”仙道彰说完话锋一转，“去看看威尔弄的场子。”

  川泽会意，立即上前带路。

  勐拉位于掸邦东部，相比老街这里的华裔众多，占到百分之九十左右，拥有高度的自治权。

  十年前这里还是缅北毒品流向国际市场的重要通道。1991年在特区开始实施禁毒计划后，这里便开始大力发展起了“特色旅游”产业。因此各种娱乐项目多到数不胜数，其中以受“宽松”的法律保障的博彩业为主，得到了“小澳门”之称。

  来到威尔*道格森的娱乐城，川泽引领着仙道彰一直上到中层的夜场。

  夜场里没有所谓的时间之分，24小时都处于黑暗之中。约有两个足球场大的场地被划分成了两个区域。一边是供人观赏以及用于拍卖的各种秀场以及表演，一边是类型繁多的各色小型赌场。

  高耸的厅堂上方一个个半透明的玻璃房间围成半弧的形状，站在上面可以将底下众生百态一览无余。

  这里对于客人的隐私相当注重。出了电梯便有专属的负责人上前引领。

  侍者显然对于川泽相当熟悉，在恭敬的迎接过后便直接带着他们上了直达二层的专属包厢。

  奢华厚重的大门打开，仙道彰径直走到正对面的落地玻璃墙边向下看去，右边隶属畸形秀的场地某个舞台中间的展示台上赫然摆放着一个土质陶罐。

  罐子中间插着一颗光秃秃的头颅，眼睛被挖掉用了两颗红色的晶石镶嵌，耳洞封死，嘴巴大张缺了一截的舌头被拉出来展示在外面，如果不是用于换气的鼻子还是完整的，根本看不出这曾经是个活人。

  “还没处理出去？”

  川泽刚把侍者打发走关好门走到仙道彰的旁边，便见他家老板面色冷沉的垂眼看着右下方一处问。

  川泽的视线在那边飞快的扫了一眼，小心回道，“额，已经算是半卖半送了……只是，观赏性……好像确实是差了点。”

  仙道彰转头嫌弃的瞥了眼川泽。

  审美欠缺。

  那眼神犹如实质，看的川泽的面瘫脸都抽抽了。

  “对不起，boss。我再改进。”

  川泽郁闷的垂下头。

  他已经绞尽脑汁做到精美了。只是这种手工工艺品的制作也太过为难他这个理科生了吧。

  “算了。直接送去给曹老头吧。”

  仙道彰说着回身走到一边的吧台处拿了杯已经醒好的红酒，坐到玻璃墙边的沙发椅上。

  川泽心里一喜，赶紧应道。“是。”

  生怕下一秒大boss就会反悔一样。

  “他近来还算安分吧？”

  川泽想了想那个现在见了他们就小心翼翼强颜欢笑的狡猾老毒枭，回道，“有地头蛇这个活例子在这里时刻提醒他，现在老实的很。威尔先生安排的替罪羊让他逃过一劫，您又扶持他重新上位，以后就是他一家独大，现在感激您还来不及。”

  “呵。”仙道彰听完川泽的叙述不屑地冷哼一声，"找人好好看着这条老毒虫。只要是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不用太拘着，他若有本事的话能做多大做多大。”

  “是，我明白。”

  川泽颔首应下。

  仙道彰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来回穿梭的人头，脑海中流川枫生无可恋的表情再次浮现，他有些烦躁的晃动了下酒杯，把手里的红酒一口喝光后递出去。

  川泽见到立马狗腿的拿过空杯放回原位。

  只是还没回身就听一声沉闷的命令，“换一杯。”

  川泽愣怔一瞬，在一下下熟悉的手指敲击声响起后快速的倒好酒返回，躬身递到已经伸出来的手中。

  仙道彰接过酒再次一口喝干，冷冷睨了他一眼。

  川泽无奈，接过杯子倒上酒，想了下这次干脆连着整瓶红酒一起拿了过来。

  仙道彰喝完一杯伸出手他便再次续上，直到很快一瓶见底。

  “再换。”

  就这样，终于在一瓶威士忌又空瓶后川泽才见他家牛饮似的老板抬手撑着额头闭上眼。

  川泽手里拿着空酒瓶，看了眼此时大剌剌半躺在沙发椅上，原本英挺的五官已经全都皱在一起像是被抛弃的大型犬一样哀怨颓丧的顶头上司。

  心塞塞的后撤几步欲哭无泪。

  完了，怎么总感觉被灭口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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