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蕴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苏莱归。

她现在与苏莱归的关系已经好了不少，苏莱归叫她时，会称一句“挽蕴姐”，虽然这不是她想要的，但总归比之前苏莱归冷着脸对她要好上许多。

她鼓起了许多勇气，才对苏莱归说了心里话。她告诉了他，她其实是喜欢着他的，以前对他所做的种种，希望他都不要介意。

她忘记不了苏莱归听到这番话时的表情，微微惊讶，黑亮的瞳孔慢慢放大，那片冰冷缓缓笑容，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柔。

他说，谢谢你，只是他心里仍旧放不下那一道倩影。

她心里是明白的，知道他不会接受自己，可是她却为能当着他的面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心生愉悦。

此时苏挽蕴的目光静静地停留在苏莱归轮廓分明的俊颜上，晚风吹入军帐之中，孤星伴着疏影，他的手掌轻轻搭放在床边，额角边上隐隐浮现着伤痕。

“已经包扎好了，挽蕴，这阵子换药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是。”

她低了头，见那医生出了门去。

苏莱归轻轻一笑，站起身来，却觉得伤口如撕裂般疼痛，她慌忙扶住他，他不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坐到了床上去。

“真是不中用了，才这点小伤，就弄成这个样子。”

“这怎么是小伤，这……”

苏挽蕴抿了抿唇，瞧着他那双如夜幕般漆黑的眸子定格在自己身上，不由面上一红，怎么也说不下去下面的话了。苏莱归笑了笑，目光中滑过了一片森冷。

外面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皱了皱眉头，正欲起身，进门那人慌忙摆了摆手，请他坐下。

“莱归，你是为了救我所以才弄了这一身伤，不用敬礼了。”

“是。”苏莱归点了点头。

苏挽蕴看着来人，那人便是如今这支军队的指挥，武勤。

武勤生了一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只是这样的身体丝毫没有影响他行动上的敏捷，平日里他总是板着一张脸，见不得丝毫笑意。可在每次的庆功宴上，他又总是喜笑颜开，与所有下级平起平坐。

就是这样一个恩威并施的人，在乱局中得以生存，甚至得到了器重，如今成了抗日的主力军。

而苏莱归，就是为了救他，所以才被敌人击中了左胸，命悬一线。

这件事苏挽蕴没有敢告诉苏幕遮，自从上次以后，苏莱归似是忘记了苏幕遮这个人一般，对苏幕遮这个名字绝口不提，甚至连苏幕遮写给他所有的信也全部焚烧殆尽。

她以为他会忘记苏幕遮，却在偶尔间见到他望着远方的桃花树发呆，花瓣纷飞，拼叠出一片耀眼的粉红，恍惚与撕裂了骄阳，空气中暗暗流转着的情愫，凝结成深沉的情网，将他的心笼罩得喘不过气来。

是啊，她怎么会以为他能忘记苏幕遮，又怎么会以为苏幕遮能忘记得了他呢？

“挽蕴，你出去吧，我和莱归单独谈谈。”

苏挽蕴回过了神，点了点头，轻轻退了出去，拉上了门。

武勤看着苏挽蕴远走的身影，不禁笑了笑，满脸的肉都颤抖了起来。

“你小子可是艳福不浅啊！走到哪里，桃花就开到哪里，我还记得你初来我军营里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是跟着你一起来的，只可惜啊……”

苏莱归皱了皱眉头，额角的那道伤痕骤然间明显了几分，眼光又向下沉了几许，宛若深潭，深不见底。

“罢了，不说那些事情了，我的确有件事情是想找你商量的。”

“大帅请说。”

武勤看了看窗外，确定没人偷听，这才叹了口气，起了身，背着手转了一圈，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坐了下来。

“我不想打了，魏东仁给我开出了条件，让我去新政府里头担任要职。”

“不想打了？”

苏莱归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笑了笑，习惯性地拍了拍苏莱归的肩膀，这不小的力道牵动了苏莱归的伤口，虽然疼痛，苏莱归却忍着，没有露出丝毫端倪，反正从小忍惯了，哪里会在乎这一时呢？

“之前以欧阳华为代表的那些官员们，对我们这种旧式军阀一直很看不惯，只是现在国难当头，不得已才停止了对我的讨伐，命我去为他们出力。他们以为我武勤是谁？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吗？这次仗打完，我的部队估计剩不下多少人来，到时候就会被欧阳华一击即溃。”

苏莱归点了点头，“所以大帅的意思是，趁着魏东仁抛出橄榄枝，我们就顺着接了，这总也好过与日军死拼。”

“正是！”

苏莱归点了点头，不发一言。武勤定定地看着他，眯了眯眼睛，像要把他看穿一般。默了半晌，仍不听苏莱归开口说话，武勤只好先行开了口。

“莱归，这件事情你觉得应当怎么做好？”

“末将是大帅一手提拔的，对大帅的行为不会有丝毫异议，服从命令便是末将的天职。”

“很好！”武勤满意地点了点头，“只不过高凌他，哎……”

苏莱归明知故问，“高副团长难道不同意吗？”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苏莱归笑了笑，众人都知道高家和欧阳家是世交，高凌是因为从德国军校毕业，回国后并无用武之地，这才一气之下，投了武勤。但他仍与欧阳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对家国概念看得也比谁都重要，断是不会因为武勤的一己私欲，而破坏了高家与欧阳家的关系，更不会停止对日抗战。

武勤叹了一口气，“我还没与高凌去说这件事，但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会同意。莱归，这件事你去帮我说说看吧，能挽回一点，便是一点。”

苏莱归点了点头，心中冷笑一声。这个恶人让他来当，武勤自己倒好，躲在暗处不愿意出来。他算是看得清楚，武勤此人难成大事。一来武勤太过计较蝇头小利，二来武勤虽然仗义，但却无担当，并无半分大哥风范。

“行，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苏莱归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便静静地闭了眸子。他现在喜欢闭上眼睛，感受那股黑暗将他包围，在那片黑暗里，他可以随意徜徉。他可以看见桃花雨下，苏幕遮娇小的身影盈盈伫立，那抹盈盈的笑意充满在他心头，温暖了他的生命。

他可以看见寒风里，她拉着他的手，尽管瑟瑟发抖，她却仍执意要溜出来找他玩的模样。

他可以看见蓝天上飞鸟的痕迹，可以看见花红柳绿的江南水乡，可以听见苏幕遮的吴侬软语。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能看见，都能听见。可是当他睁开眼睛的顷刻，便从天堂回到了地狱。

高凌站在他的面前，关心地看着他。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哎。”

他叹了一口气，高凌不禁笑了笑，见他薄唇干裂开了一块，不由心头一凛，忙转身倒了一碗茶，给他递了过来。

苏莱归抿了一口茶，道了句谢，便沉声道：“凌哥，你可知大帅最近打算撤兵了。”

“什么？”高凌不由提高了音量，皱了皱眉头，“你且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东仁给大帅开了条件，让他去新政府担任要职，我看大帅是心动了。刚才与我讲了不少的话，还希望我能劝劝你。”

“混账！”

高凌皱了皱眉头，气不打一处来，如今国将不国，武勤竟然还有闲工夫去想功名利禄的事情？

“凌哥，你先别顾着生气。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我也是一样的想法，只不过军令如山，他要真是让我们撤兵，总不至于整个团里只有我们两个去单打独斗，和鬼子拼命吧？”

高凌听了他这样一番话，稳定了情绪。

“兄弟，那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做？”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劝的都已经劝了，大帅仍旧不听。你知道他性子执拗，我看光靠说，是不管用了的。”

高凌怔了怔，看着他如夜幕般漆黑的眸子里渗透着一抹极为雪亮的光，如嗜血般散开痕迹，高凌虽然耿直，却也不傻，自然明白苏莱归这番话的意思。

“不行！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下属，身为军人不从军令，已经是不耻的事情了，我们如果兵谏的话，恐怕……”

“既然凌哥不同意这个做法，那便罢了，其实我也以为这是下下之策。凌哥跟着大帅走南闯北行军打仗已经这么多年了，你的话我想总归是比我有用，大帅一定是会听上一些的，不如凌哥再试试，看能不能说服大帅。”

高凌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行了，我与大帅去谈一谈，你也快些休息吧，身上还有伤呢。”

苏莱归点了点头，目送走了高凌。他缓缓闭了眸子，唇角却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任谁瞧了，都会退避三分。

顷刻间，那笑意又缓缓变了形状，变得无比温柔，纯粹得不掺任何杂质。

他睁了眸子，目光透着一抹坚决，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可以动手将苏幕遮从慕止然手里，接回来了，接回到他的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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