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下了雨雪，苏幕遮轻轻睁开眼帘，恹恹地透过铁门缝隙，看向了屋外。今日雨雪依旧不停，雨丝纷飞，藏匿了百花的痕迹。她的周围是一片冷静又寂寞的声音，没有任何期许。

铁门被缓缓打开，有人来给她送饭吃。她支撑着起了身，看着青色的破碗中那一碟酱菜，和旁边的一碗白粥，不由想到了昨日的事情。

她心下一顿，将头撇到了一旁去。

“这个六少夫人，我想你还是吃一些吧，这……这次饭菜里什么都没有放。”

她回过眸，盯着那个马仔看了两眼，那个马仔竟觉得瘆的慌，忙将托盘放下，退了出去。她的确想跑，可是她的身体不允许她这么做，估计她还没有溜出去，就又被抓回来了。

她看着碗里的白粥，半阖眼睑，轻轻地靠在墙面上，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这几天她迷恋上了睡觉，好像在梦里她才是安全的，她才是不被束缚的。无边的黑暗与晕眩感将她包围，她静静地闭着眸子，唇角轻轻抿着，从已经恢复了血色的小脸看不出她的疲惫，可谁能看见她已然千疮百孔了的内心呢。

“喂，你听说了吗，今天二爷要去谈判。”

“是吗？和谁？”

“据说是和苏家的人，看样子苏南城是不打算救他这个女儿了，但是他夫人好像不想放弃，硬是把二爷约了出来。”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铁门里的苏幕遮看过去，见苏幕遮已经睡熟了，这便才放了心，又继续讨论了起来。

“二爷真的去了？他不怕是个圈套？”

“这有什么好怕的？之前苏南城和苏幕遮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应该是真的不打算救苏幕遮了。而且六爷死了以后，树倒猢狲散，他的手下走的走，死的死，根本对二爷产生不了威胁。”

“哎！我倒是想让谁来教训教训二爷，他再这么横行霸道下去，我看早晚要出事！他真是连慕老爷一半的风骨都没有学到！”

“你跟我想的一样，哎，得了，别说了，赶紧做事吧！”

两人停止了对话，风声越来越大了，今日天空出奇得黯淡，即使是白昼，却好像蒙了一层灰尘一样，让人看不清晰外物。街道上便由此亮起了等来，来往车辆人群来回穿梭，轨道上滑过电车，几个徘徊的少年飞一样地弛走着，灯火下谁人的面容清晰，谁人的面容又模糊。

舟氏在小八与酩彦的陪同下，早早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慕止峰果然经过了这番变故，胆子愈发大了，又或者是他小瞧酩彦等人的实力，竟然敢约定好了地方再悠闲而至，似乎丝毫不担心他人设伏。

侍者开始上菜，这一顿饭菜倒是格外丰盛，小炒肉，茄子烧豆角，菜籽油藕条，荞麦包……

不过摆了一桌，倒是没有见到一个人率先动筷子了的。

慕止峰身后跟了五六个马仔，各个凶神恶煞。舟氏不禁在心里冷冷一笑，看破了他们这是虚张声势装出来的样子，真的肯拼命的，一定不会外露气场，就好像慕止然调教出来的酩彦与小八，若是别人不说，哪里看得出来是如此叱咤风云的人物呢？

舟氏清了清嗓子，率先开了口，“慕二少爷，许久不见了，我也就不和你客套了，我们开门见山地说话吧。”

“苏夫人真是……”慕止峰想用一个词来形容舟氏，但是由于国文造诣不高，想了半天，这才道，“真是女中豪杰啊！”

舟氏差点被他这个不适时的称赞词弄得笑出声来，不过她还是很好地忍住了，默了半晌，这才又开了口。

“幕儿在你手上，你提出的条件我也清楚，但你要不要听听我提出的条件？”

“哦？”慕止峰扬了扬眉目，“苏夫人也有条件？我想苏夫人你可不要忘了，你家的三小姐可是在我手上，而你有什么跟我谈判的筹码？”

舟氏扬了扬红唇，“你说得没错，我是没有什么筹码。但没有筹码，有时候也是不小的筹码。”

慕止峰皱了皱眉头，显然不了解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不禁撇了撇嘴角，喝了一口茶，又拿起筷子，轻轻夹了一块肉吃，以显示自己的不慌不忙。

舟氏又扬了扬唇，道：“慕二少爷，我也给你提个条件吧。我手中现在有五十万，这笔钱不少了，如果慕二少爷愿意交换，我大可以拿这笔钱去换幕儿，怎么样？”

“苏夫人，你似乎搞错了。”慕止峰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满地看着她，“我要的不是钱，我要的是股份。”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慕二少爷，你要股份也是为了钱，我给了你钱让你早点达成目的，这样不好吗？”

慕止峰干笑了两下，放下了筷子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也同样回视着他，毫无惧色，甚至还带了一丝不屑与嘲讽。

慕止峰心里到底是有些不高兴的，狠狠地盯着她，道：“苏夫人，五十万，似乎不够吧？”

“那慕二少爷大可开口，说说你心中的价码。”

慕止峰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被她牵着鼻子走，也差点被绕进她给自己设下的局里面去。他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及时发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苏夫人，我再强调一遍，我要的是股份。”

“很好，八十万，我只有这么多了。”舟氏冷冷地看着他。

慕止峰气不打一处来，“你摆清楚自己的地位，是我在与你谈条件！”

“没错啊，是我在和你谈条件。”舟氏扬了扬眉目，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一遍，“慕二少爷，想必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和幕儿的关系有多差，不瞒你说那次慕公馆发生的枪击案，就是苏南城找人做的，你说，他既然都可以下这样的手了，他还会在乎幕儿的性命吗？”

慕止峰眯了眯眼睛，眸中散发出一道不明不暗的光线来。这件事他是听说过的，当时坊间都猜测有可能是苏南城做的，后来他越想便越觉得可信，尤其是苏南城后面找了警署人员去调查慕止然，让他更加明白了慕、苏之间的矛盾激化。

舟氏见他听进去了，便又接着道：“所以我说啊，慕二少爷，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八十万也不少了，我只有这么多，我把我养老的钱都拿出来给你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慕止峰冷哼一声，“一百五十万！不能少一分！”

“哦，是吗？”

舟氏冷冷一笑，倏地一下起了身来，静岚和小八愣了愣，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她道，“慕二少爷，做人可是不能太贪心的，我和幕儿非亲非故，只念着曾经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情，才愿意出这些钱，但你既然开出了这样一个不诚心的价格，那我们就没必要谈下去了，你爱把她怎么样就把她怎么样吧，反正她爸爸都不管她了，我又何必蹚这个浑水呢？”

她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了去。酩彦和小八对看了一眼，怔了怔，便忙跟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舟氏打开油纸伞，不远处的树干伴随着风影，似乎起了不小的变化。抬头看去，星云万化，天空无穷无尽，变化多端。她抿了抿唇，黑色的三寸高跟鞋在青石色积了雨水的地面上，发出有力的声响来。

小八与酩彦追了上去，两人的面色皆是不好。

“苏夫人，您真的不打算救少夫人了吗？一百五十万就一百五十万，我们去借一借，凑一凑，总该能凑到的！”

舟氏顿了顿脚步，凤眸微眯，定定地看着他们，“我既然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完做好。你们放心，慕止峰心里自有掂量，他现在已经相信了老爷和我都不会管幕儿，幕儿于他就是个无用的棋子，扔了这枚棋子他会觉得可惜，最终他会想明白，会过来拿那八十万的！”

小八与酩彦对看一眼，想想便也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两个人也就不作他声，与她一同回了房间去。

静岚候在门口，见一行人回来，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了？他同意把小姐放了吗？”

“很快他就会同意了。”舟氏推门进了房间，喝了一口热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捏了捏鼻梁，以便放松。

静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见她不愿多说，便又看向了酩彦。酩彦皱了皱眉，点了点头，算是叫静岚放心。

舟氏半睁着眸子，静静地盯着一旁的电话，这屋中的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挤在只有这一个单间的屋子里，注视着那个墨绿色的电话。

墙壁上的挂钟叮叮咚咚地走过，这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愿意打破，无论是谁都屏着呼吸，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终于响了起来。

舟氏一个眼神，酩彦飞一般地接起了电话。

“喂？哦，是，好！”

简洁对话后，他挂断了电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弄得他有些紧张，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好是坏。

他吸了一口气，道：“慕止峰同意八十万交人了，不过……不过他要苏夫人您明日提着现金，只能带小八一人，去往交人地点，地点他说明天会派人告诉我们。”

和她预料得差不多。她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难测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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