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同行(一)
上一次强渡异国边境,楚铭是以飞鹰山脉潜入东阳国境内,险象环生,险些就被气血枯竭的黑衣炼气士杀死,这一次仍是危险重重,好在最后都有惊无险,楚铭与宁幽成功逃出生天,踏入一座还未被战火殃及的小镇,住入一座古寺,至于董千秋与其他人下落不明,楚铭拜托宁幽帮忙打听消息,但是注定一无所获,因为军营重地的消息不可能轻易泄露出去,董千秋等人是死是活,只有大离国的高层军官才有资格知道。
所以楚铭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果泄露了消息,也不能高兴得太早,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就等着楚铭去自投罗网。
所以楚铭铁了心不去以身犯险。
不过如此一来也好,楚铭本来就没有多少兴趣给六室弟子充当炮灰,只是有些担忧董千秋,这一次不会再有北方野人来救他了。
与古月金吾一战,楚铭伤得不轻,一连几天精神萎靡,显而易见是受了内伤,看似无恙,但其实体内已经淤血堆积,好在携带的药草充足,楚铭恢复的不错,心情也就好转许多,满脸都写着神清气爽。
楚铭没有久待在这座古寺的想法,因为如今处境尚不安全,仍是有被追杀的风险,不仅仅是被大离军队追杀,古月金吾的死也会让魔蝠宗震怒,楚铭叹息一声,大离国还能再待下去吗?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因为青衫男子没把事情说清楚,只说要掩护六室弟子进入大离国,之后要做什么一概不提。
楚铭心想干脆旅游观光算了,看看大离国的山河美景,正好有一个免费的咨客。
因为住进古寺的原因,楚铭日日吃斋,受东阳国影响,大离国亦是佛风浓郁,家家户户都会念诵佛门的六字真言,到了礼佛日,更有无数人入寺上香,哪怕乱世到来,还是不减半分求佛拜神之心。
楚铭先前觉得寺庙的环境烟熏火燎,简直乌烟瘴气,但是再熏人也比战场上的血流成河好上千百倍啊。
时值仲春,楚铭深吸一口气,这座古寺冷冷清清,红墙绿瓦下栽种的花花草草无人打理,这座古寺的僧尼受大离皇帝之托,日日夜夜念诵经文,为这段时间死去的士兵超度。大离国普遍相信投胎转世,于是大离皇帝曾让太子殿下在大军集结时立誓,战后将会安排全国的僧尼,日夜诵经祈福,超度各位阵亡将士的亡魂,愿他们往生极乐世界,投胎转世到富贵人家,享尽荣华富贵,不再受今生之苦。
皇帝的承诺总比普通人管用,所以还真的有人信以为真,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不仅得到一笔抚恤金,而且下辈子还有享受不尽的福气,真是稳赚不赔。
都说心诚则灵,但是僧尼们却有些心不在焉,超度经文念得断断续续,其实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正在计划什么时候跑路,不然哪天兵祸降临,他们就要自己给自己超度了。
宁幽曾想投靠这群准备出逃的僧尼,但是被无情拒绝,僧人给出的理由是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尼姑给出的理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僧人与尼姑凑合在一起倒是天造地设,像是比翼双飞的鸳鸯。
宁幽以香客的身份打扫古寺,她肯吃苦耐劳,僧尼们也没有让她闲着,把所有脏活累活都自然而然的交给她。偶尔也有流民上山讨要斋饭,这座古寺的僧尼非但没有拒绝,反而来者不拒,因为流民已经无家可归,一日三餐都没有着落,讨饭还是出于骨子里的温良,更有甚者已经偷抢打砸,甚至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所以住持万万不敢激怒孑然一身的流民,任凭流民待在寺中,与其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天的深夜时分,僧尼带上金银细软匆匆离开,也不管战死的军人能不能投胎转世了,还是保证自己不要投胎转世比较重要。此时此刻,楚铭与宁幽就躲在阴暗处冷眼偷窥,目送僧尼下山远去。一般而言,僧人与尼姑不宜同寺修炼,有伤风气,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就算僧尼真的待在一起也无需惊讶。楚铭双手叠在腹部,叹气道:“最近没有董千秋的消息,也不可能等到他的消息,我们只能自求多福了。这座古寺的主人都走了,我们也差不多该离开了,不然大离军队可能搜查到这。”
宁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僧尼叛逃,大离国的士兵无人超度,军方肯定会过来算账的,所以我们也得快点走。”
楚铭迈出一步。
“去哪?你想好了吗?”她投来一个好奇眼神。
“我们虽然顺利闯进大离国,但也已经打草惊蛇,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如果东阳国挺得过去的话,我当然还会回去,至于你,本来就土生土长在大离国,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回家。”楚铭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大离边境的戒严不会在这段时间松懈,所以我不急着回去,可以过几个月再回来看看,看看戒严是否取消,反正我有的时间,你带路,带我去你家看看,也可以去游山玩水,只不过听说大离皇帝已经丧心病狂地将境内山峰挖掘一空......”
宁幽笑道:“干脆别回去了。”
楚铭搓了搓手,苦笑道:“伟大的药堂,让人拥有两座洞府,我是真的舍不得,所以还是得回去的,除非已经五百年国祚的东阳国灭亡了。”
宁幽一本正经道:“之前的承诺仍旧作数,如果东阳国灭亡,我会收留你的,不让你被当成前朝余孽押去菜市口问斩。”
楚铭哈哈笑道:“我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当得起‘前朝余孽’这四个字?”
宁幽侃侃而谈道:“灵枫谷被东阳国以举国之力扶持了五百年,所以才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宗,这么多年的恩情已经根深蒂固,到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程度,换而言之,东阳国与灵枫谷共存亡,天下第一大宗人才济济,共有两万人,这群人必定是日后复国的顽固分子,招降是不可能了,和平处理更不可能,只能把硬骨头杀掉,留下愿意臣服的软骨头,至于中立态度的一律视作墙头草,也留不得。你要是降了,就算保住性命,也会背负骂名。你要是不降,就板上钉钉会被打成前朝余孽,承受无穷无尽的追杀。我不仅要保住你的性命,还要保住你的名声。”
楚铭笑道:“其实我不怎么在乎名声。”
她也笑了起来,“那我就不收留你了。”
楚铭连忙捂住她的嘴,义正言辞道:“君无戏言!”
她抹了抹嘴角。
她不止一次说过东阳国已经快要寿终正寝,楚铭对此并无异议,哪怕东阳国人杰地灵,有被誉为救世主的封疆大吏郑国公,有活了五百年的大将军徐达,而大离国一贫如洗,却不妨碍它成为最终的天下霸主。历史的魔幻性就在于此,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都有可能。
楚铭与宁幽再次踏上南下之路。大离国战时戒严,但是相比之下,远远不如东阳国那般守卫森严,反而到处都是流民,更让人惊讶的是许多山峰莫名其妙矮了一截、甚至是直接消失,宁幽面如死灰,她实在接受不了如此巨变,就像当初深海之王见到了寸草不生的珊瑚海,楚铭啧啧称奇道:“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大离军队储存的巨石,能够填满整个东阳国!那这些巨石是从哪来的?可怕可怕,这一仗,大离皇帝都快要把国本打光了吧?甚至子孙后代的幸福也被拿出来用了,大离皇帝真能折腾。”
宁幽唏嘘道:“可能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毕竟是落后的小国,境内资源匮乏,一年出产的甲胄不足万数,只能见山拆山,见石搬石,反正廉价好用的巨石到处都是,就结果来看,这一切还是很值得的,投石车把成千上万的巨石抛射出去,如此可怕的火力压制,压得渭州城守军抬不起头来,压得东阳国这个将死之人脊椎断裂。”
楚铭轻声道:“无为而治的君主往往能得到好名声,像大离皇帝这样折腾,怕是要沦为千古暴君,就算统一天下也要留下无尽骂名。不对,赢了就是毁誉参半,输了就是坏多于蠢。都说攘外必先安内,大离国境内这么多流民无法安置,对外的战线又能坚持多久?就目前来看,大离皇帝还是坏多于蠢的。”
“攘外必先安内,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那个郑国公已经有了反骨,随时可能造反,这样的内部危险不清除,东阳国又如何攘外?”她言辞犀利,楚铭不愿在这个话题与她继续纠缠下去。
“不仅边境线上有蝙蝠,就连大离国内也到处是蝙蝠,化作人形瞭望台监控全国,难怪那么多的流民却迟迟无法起事。”楚铭抬起头来,高空总有黑影晃来荡去,这与楚铭之前遇见的古月金吾如出一辙。魔蝠宗以轻功了得闻名于世,可以悬空数百米,在劲风吹拂之下岿然不动。
每当有人准备起事造反,黑影就会裹挟天威而下,找到为首者并将其带到高空,闪电一般横冲直撞,为首者在空中呕吐求饶,生不如死,关键是求死不得,为首者昏厥过去之后,就会被沉入井中,在冰水刺激之下猛然苏醒,然后再一次被带到高空,昏厥,沉井,惊醒。这样反反复复无数次,为首者最后会心律失常而死,死相异常难看,他的尸体会被挂在树上,杀鸡儆猴,供千千万万的流民“观赏”,如此一来,本来还想造反的流民顿时如鸟兽散。
仅仅只需要几百人,就能压得全国百姓不敢造反,魔蝠宗的强大可见一斑。
楚铭惊讶道:“魔蝠宗弟子体型宽胖,远胜常人,像是一块肉球,但是轻功出奇之好,无需借助飞剑,就能悬空数百米,而且还能坚持几个时辰的时间,这么好的耐力与轻功,哪怕是筑基之修都要自愧不如,魔蝠宗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宁幽淡淡道:“魔蝠宗修炼的功法古怪得很,貌似能够改变人体骨骼,变成蝙蝠那样,指骨之间生出翼膜,然后再往翼龙的方向进化。听说翼龙这种太古遗种早就灭绝了,但是也有人说,紫荒边境就栖息着一头翼龙,这头翼龙的巢穴离东阳国只有几十里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魔蝠宗曾有一位掌门被仇家杀死,尸体还被仇家拿来研究,掌门大人不知是根骨清奇还是修炼邪术的原因,头骨多孔,胸骨发达,脊椎更是呈现螺旋状,像是一条交缠的藤蔓,还有大量气囊藏在骨骼,仇家把这些秘密公之于世,用来针对魔蝠宗。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曾见过几个魔蝠宗弟子的尸骨,他们的骨头跟常人确实不一样。”
楚铭啧啧称奇道:“改变的骨骼的功法?最后变成一个怪物?这说是邪术都不过分。但是这与翼龙又有什么关系?”
“有一种说法,魔蝠宗的功法共有十六层,前八层往蝙蝠的形态蜕变,后半八层往翼龙的方向进化......对了,紫荒边境到底有没有翼龙?”
“几年前还有的......”
两人继续南下,大离国不过是弹丸之地,甚至被不少人认为是东阳国的附属国,足可见地域狭小,所以在赶路上无需花费太多时间,按照宁幽的预算,最多半月就可以赶回家乡。大离国境内的秩序已经彻底崩溃,也就是有魔蝠宗出面稳定大局,不然早就有人揭竿而起了。
楚铭这一路上走得畅通无阻,未曾遇到阻拦,更没有见到过官兵,楚铭与宁幽不愿与大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于是也打扮成流民,对此楚铭颇有心得,将衣服弄得破破烂烂、脸庞弄得脏脏兮兮,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但是宁幽的身体不知为何异常虚弱,楚铭起先怀疑她不幸感染瘟疫,但是后来发现没有这么简单,她体外寒气缭绕,与青衫男子的情况有些相似,但是楚铭分明记得她并未被白熊伤害,而且她的情况更加特殊许多,寒气并非是由体内散发而出,而是体外,楚铭愈发丈二摸不着头脑,狐疑道:“若是染上寒毒,寒气也应该是由体内散至体外,你这倒像是体质特殊,才会由体外直接散出寒气,只不过更为古怪的是,你的经脉穴窍有寒气滞留,已经开始凝固,显然是体外的寒气渗入体内,这简直是疑难杂症,我看了两年医书也不曾见过这般古怪的症状。”
宁幽也能感受到身体的虚弱,好似一身气血都被掏空,颤声道:“我这是要死了?”
楚铭盖棺定论道:“你时日无多。”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嗯。”
楚铭轻描淡写回答她的询问,没想到她双眼一闭就要吓晕过去,她凄惨一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回到家中再看一眼,但这都成了奢望,因为她四肢已经丧失知觉,不得不需要楚铭来背才能继续赶路。姿态亲密的两人本该是对俊男靓女,但因为流民打扮,所以反而像是一双患难与共的老夫老妻,哪怕是在这般艰难的情况下都仍是相依为命,果然患难见真情,看得路人泣不成声,更有一位乐善好施的公子哥大发慈悲扔出几枚铜钱,楚铭没有去捡,反而是被其他流民捷足先登,公子哥身边的扈从勃然大怒,不顾公子哥的阻拦,将楚铭与其他流民痛打一顿,还将公子哥赏赐的铜钱拿了回去。
莫名其妙就被毒打的楚铭只能感叹一句人心不古,好在有筑基体魄傍身,不然与古月金吾对战所留下的伤势怕是会更加严重几分,楚铭一瘸一拐地背起宁幽,她细皮嫩肉的身体被寒气包裹,皮肤已经被冻伤了,知觉也在逐渐消失,她奄奄一息几近休克,随时都有可能僵毙。
她一动不动,意识模糊,肌肉几乎脱力,但强烈的求生欲望还是让她抱紧楚铭,她有的时候会清醒过来,有的时候恍惚懵懂,楚铭先前断定她即将咽气,可她的生命体征反而更平稳了,她原本双目失明,更感受不到双手双脚的存在,如今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其他原因,她双眼炯炯有神,虽然目光无法聚焦,但视物完全不成问题。
再过一段时间,她开始手脚发痒,有了微乎其微的知觉。
“你们药堂的人都是神医,远胜过那些所谓的医家圣手,换成别人来,我可能都入土了!”她不由分说感谢楚铭,一厢情愿认为是楚铭救了她,这让楚铭受宠若惊,他是没有见死不救,反而把所有办法都用了,可他秉持的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甚至把治疗烫伤的药水涂在她身上,此外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丹药,什么壮阳、养血、强筋、安神、益智、驻颜、去疲劳、耐寒暑的应有尽有......
她没有因为药物中毒而死真是奇迹......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好像留下了后遗症。”她低声喃喃,“伤口发痒,伴随着一阵难以忍受的酸麻感,这算不算后遗症?还有没有痊愈的可能?”
“这算哪门子的后遗症?”楚铭无趣地笑了笑,随后仿佛意识到什么睁大双眼,反问道:“你伤口愈合了?”
事实上,冻伤的伤口在愈合的时候就会发痒,楚铭震惊不已,她竟然有那么强大的自愈能力?简直匪夷所思,要是让药堂知道了,非得把她从头到脚研究一遍不可。楚铭实在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以毒攻毒成功了?她还是一脸感激,甚至渐渐地露出了笑容,作为杀手的她,笑容总是带着寒冷,在楚铭眼中就跟笑里藏刀的商人一般,可她的脸颊不知为何浮现腮红,楚铭从未见过有女子对着自己面红耳赤。
她奇痒难耐磨蹭伤口,楚铭不得不扣住她的手腕,压在她的大腿下,然后继续前行。楚铭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正人君子,甚至是有卑鄙龌龊嫌疑的肆意揩油。她的体温还在低点,可楚铭却感受到了一阵撩人的灼热感,也分不清是谁身上传来的烈火。
她轻轻贴住楚铭的后背,很有节奏地颠簸起伏,楚铭感受到她那傲人的双峰曲线滑过肩膀,这具温香软玉近乎瘫软,但是她的声音杀气腾腾:“药堂弟子行医治病,救苦救难,东阳国内人人传颂,感恩戴德,你倒好,竟然占我这个弱女子的便宜!真是害群之马!”
不愿成为药堂奇耻大辱的楚铭如梦初醒,这才想起不能败坏宗门的名声,正颜厉色道:“姑娘放心,要是治不好你的病,我折寿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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