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坐在炕边，俯身靠近他，轻声说道：“星辰，他来了。”

  “让他回去，我不想见他。”

  简新柔伸手在他耳垂上轻轻揉捏着，“你要不要听一下他当年不回来的原因，或者是为咱娘要一个说法？”

  “他还记得我娘吗？”张星辰自嘲的笑了笑，睁开眼睛看着她，眼底泛着红，“他要是记得我娘，也不会二十多年没个消息，更不会今天才回来。”

  简新柔点头，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她也心疼，“都是他的错，那要不你出去骂他一顿？他肯定得听着你骂。”

  张星辰沉默一会，抬手握上她的手，“如果当年知道他还活着，我爷我奶可能就不会死了，如果他早一点回来，我娘可能也不会死了。可现在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还回来做什么？我情愿不知道他还活着，只当自己命苦。可是小柔，他还活着，他活得好好的……”

  简新柔心疼的抚摸着他的额头，一下一下的安抚他的情绪，“那你不想知道这么多年他为什么音信全无，又为什么活着却不回来吗？”

  “他抛妻弃子，我不想知道。”张星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过了一会又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简新柔知道他是要出去见张正忠了，伸手把他的衣服递给他穿上，“好好说。”

  张星辰抿了抿唇，穿上衣服出去了，简新柔在房间没出来。

  看着坐在桌边的人，背脊笔直，双手搭在膝盖上，头发有些白了，脸上也带着明显的皱纹，却又自带一股子威严。

  一身昂贵合身的中山装，讲究的黑皮鞋白衬衣，和他这间只够遮风挡雨的土坯屋子格格不入。

  这是他爹，小时候别人骂他是个没爹的野种，娘总是说他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他也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爹的样子，只是从来没想到过他是这样的。

  和他小时候幻想中的样子半点都不像。

  看到他出来，张正忠站起来，看着长得如此像自己年轻时候的儿子，好像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的儿子，竟成了人尽皆知的流氓混混，心里的愧疚和悔恨越发浓烈……

  张星辰只是冷冷的暼他一眼，随后往外面走，“出去说吧。”

  张正忠轻微颔首，跟着他出去了。

  院子里，张星辰回头看着他，将他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随后嘴角挂着一抹讽刺，“跟我上山。”

  张正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山。

  十多分钟后，杂草丛生的山坡上，三座旧坟前，张正忠跪下磕了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

  “爹，娘，儿子回来了……是儿子不孝，今天才回来……”

  张星辰冷眼看着他哭，这样子好像委屈极了，好像是别人不让他回来一样，他默默握紧了拳头，随后又松开。

  “得知你死后，我奶就病了，拖了两年人没了，我爷身子骨也垮了。我四岁那年爷给我和我娘建了个房子，他说我们孤儿寡母的没有个家他死也闭不上眼。”

  “可是我六岁那年他就没了，你知不知道，他临了还在念着你的名字，他说他要去找你问一问，怎么忍心丢下爹娘和媳妇儿孩子的。”

  “看来，我爷没在地下问到你，你还活着呢。”张星辰自嘲的笑了笑，他看着他娘的坟咬了咬牙，心里升起一抹委屈。

  那委屈淡淡的，又轻轻的扩散开，却能那么紧紧的裹着他的全身。

  他语气清淡却又带着几分犀利，“我十岁那年我娘就没了，她一辈子那么短，那么苦，而你呢，二十二年了，现在有什么脸在这里哭？”

  张正忠低着头，他这一刻是无地自容的。

  他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儿子。

  如今儿子为爷爷奶奶和娘向他抱不平，可他却只字不提这么多年的艰苦和委屈，这让他更是心生愧疚。

  张星辰懒得看他忏悔。

  他这般悔恨除了让他自己良心好受一点外，对别人没有半点用处。

  他转身走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没家的，既然你都有新的家了，也不用来认我了，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就像我没有爹一样，二十二年没爹我也好好的，现在更不需要了。”

  张正忠老泪纵横的看着他，“星辰……是爹错了，爹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给爹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你应该很多年没有这么低三下四了吧？”张星辰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不过用不着了，我现在很好，有吃有喝，还娶了媳妇儿，有爹没爹都一样。”

  “星辰……”张正忠站起来想追上他，可脚步太沉，“是我对不起你娘，当年我走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怀了你，后来我也回来找过她，我只知道她死了，可没人跟我说过有你……”

  张星辰觉得有些讽刺，“是吗，你自己媳妇儿怀孩子，用得着别人告诉你吗？”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回来找过你娘。”

  “那我为什么不知道。”张星辰转身怒瞪他，“要是你真的回来了，你回来早一点，我娘都不会活活饿死！你要是真的回来找过我们就好了……”

  张正忠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发妻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脚下步子一晃，他回头看着那边的旧坟，早已失态，“倩倩，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儿子……”

  张星辰看着张正忠痛哭流涕悔恨不已的模样，与中午时看到的样子截然不同，这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大领导该有的样子。

  他本想扯出一个笑意，奈何无力，只好转身离开。

  他娘肯定也不会原谅他的，肯定不会。

  下山的路上，张星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这么沉，眼睛也有些看不清。

  抬手一摸才发现，他竟然也哭了。

  二十二年，他当了二十二年没爹的野孩子，当了十二年没爹没娘的小流氓，他东家讨一口饭，西家讨一口汤的活了下来。

  而那个自称是他爹的人呢，那时候在哪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张家湾还有一个儿子。

  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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