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只是怔愣一瞬间，而后便自顾自的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低垂着眼眸，低声细语诉说着自己往事儿的何美。

  “我是在青楼长大的，我娘亲为了生下我，掏光了她给自己攒下的所有用来赎身的积蓄。听楼里姐姐们说，我尚未满月，我娘亲就再次挂牌了…”

  何美的眸光有些复杂，“这世上有各种奇奇怪怪癖好的人太多了，我那时候就躺在一个小摇篮中，饿得哇哇乱叫，可是却连一口奶水都喝不到。”

  “在我的哭泣声中，娘亲总能想办法给我留下一些奶水，叫我不至于饿死在襁褓之中。”

  顾宁抿着唇，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这样的出生…给何美和她的娘亲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再大些，我也是吃不饱饭的。”何美低低笑了起来，“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些记忆，我记得后院厨房的泔水桶旁边，总会有一些倒掉的大鱼大肉可以捡食。我那时候人小个子更小，和其他孩子抢食时总是抢不过的…是厨房做饭的大娘好心，总会偷偷给我留下一两个馒头…”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我慢慢的活了下来。”

  随着何美的讲述，顾宁眼前仿若出现了一个瘦小怯弱的小女孩，怯生生的缩在角落，狼吞虎咽的啃着一个干巴巴的大馒头，大大的眼眸中满是怯弱和恐惧。

  可是…她的娘亲呢？

  这个念头刚起，便见何美眉眼愈发温柔了些，“小师姐你一定好奇我那娘亲去哪儿了吧？”

  她悄然抬眸，眼底是一片说不出的温柔，“她又把自己卖了，卖给了一个修行之人…作炉鼎，而条件就是让那人拿出了一块儿测灵石，测出了我的灵根。”

  “我的灵根…”何美嗤笑一声，“只是中品灵根而已。”

  “就为了这么一个机会，她燃烧了自己的性命，我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的衰老下去，漂亮的脸蛋上渐渐升起了皱纹，满头青丝渐渐生出了华发，原本丰盈的身段一天天干瘪下去，就像是…一朵迅速枯萎的花儿一样…”

  “一月时光中，她能有一天是清醒的，那一天，她会温柔的摸着我的头发，将那修行之人给她的银钱全数交给我，一遍遍充满期待的告诉我。”

  “囡囡，一年…给娘亲一年的时间，娘亲就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何美痴痴笑了起来，“她好傻呀，区区凡人之躯作了炉鼎，能活过三月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情了。”

  “三月之后的某一天，我刚抢到一块儿肉，尚未塞入口中，便被厨房大娘一把拎了起来，连拖带拽的到了娘亲的屋子中，迷茫中，只看到娘亲躺在一片血泊之中，脖颈处破了一个小小的洞…”

  “她唤我：囡囡，囡囡，娘的囡囡…”

  “她的手就那样垂在床边，极力朝着我伸了过来，她的眼神紧紧粘在我的身上，像是要把这辈子都看完一般…然后，她眼底的神采在一瞬间便陡然暗了下去，像是一朵干枯的花儿。”

  何美沉浸在往事中，眼泪像是一颗颗圆滚滚的珍珠一般簌簌滑落，却浑然不觉。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她口中断断续续的喃喃低语，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幕血红，午夜梦回时常常出现在何美眼前的红与白，此刻清清楚楚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到她似乎能看清娘亲额间那抹艳红漂亮的花钿。

  那样绚烂，那样短暂，那样不引人注目。

  “爷，你瞅瞅这小妮子中用不？”小何美怔愣间，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推，她一个踉跄往前扑去，重重的摔在地上，下一秒，眼前出现了一双黑靴子，男人纡尊降贵的弯下腰，挑起了何美的下巴。

  一道灵力瞬间在小何美的体内横冲直撞，她心口蓦地一痛，“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不错，比她娘的体质更为上乘，这小丫头，我就带走了。”

  何美迷迷糊糊中，那男人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拎着她离开了青楼。

  却…丢下了她的娘亲。

  何美骤然嫣然一笑，“小师姐，我就那样被那个邪修带走了，可是他不知道…他带走的是一条会咬人的美人蛇。”

  顾宁不语，何美也不需要顾宁回答，自顾自又说了下去，“他教会我修炼，给我喂了很多很多丹药，我的修为在十八岁之时上到金丹，尚未来得及欣喜，下一秒便被吸收殆尽…”

  “后来每次他食足餍饱之时，都会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温柔的说，囡囡…真是我的好囡囡！”

  “他也配叫我囡囡…”何美露出一抹疯狂的笑容，“他不是想要不劳而获么，不是想要我体内的灵力嘛，我给自己喂了灵哭丹，最后一次那灵力脱体而出之时，我的脸上是温柔缱绻的笑意。在他最欣喜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

  灵哭丹，听这个名字便知道是怎样的东西，从瓦解灵力开始，一点点侵蚀经脉，丹田，最后将整个人都分解成一抔黄土。

  解救之法只有一种，便是…一命换一命。

  顾宁“唰”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在何美略有些诧异的目光下张口道，“干得好，干得好。”

  何美神情更加诧异，她以为…

  “小师姐，你不觉得我很恶毒吗？”

  “不觉得，你不过是为了保命和报仇而已，有何不可？”

  顾宁走近了些，轻轻叹了口气，“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何美师妹，你能成长如今模样，想来你的娘亲一定会很欣慰的。”

  话音落，何美张大了嘴巴，下一秒滚滚泪珠止不住滑落，“娘亲她…娘亲她一直希望我做一个好人…可是，可是…”

  可是她不是一个好人，她狠毒，自私，杀过人，害过人，为了抢夺资源不择手段…

  “没有可是。”顾宁轻叹一口气，总算是知道何美为何会将这些往事儿讲给自己听了。

  她害怕…害怕见到她娘亲时，她的娘亲会怪她。

  “何美师妹，不管你后面做过什么，你心中的善意始终都在，我相信你始终有坚守的底线。”顾宁轻轻拍了拍何美的肩膀，“不要想这么多，好好休息吧。”

  何美抽抽嗒嗒的躺了下去，顾宁见她闭上了眼睛，才轻手轻脚的想要离开。

  “小师姐，谢谢你。”却不料顾宁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何美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我的确算不上一个好人，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没法进入明月宗，也没法遇见你们。”

  顾宁转头，却见何美侧过身，只留了个后背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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