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夜晚(三)
话音刚落冲了过去,随着寒光一闪,在惨叫声中,血溅龙袍、锦毯、皇帝面颊,一个弯腰欲收拾地上风灯的宫女被雍乐削去半截身。接着在周围的宫女、宦官的三魂出窍中,雍乐披头散发,挥剑乱劈直刺,寒光伴随惨叫,又有七、八个宫女、宦官被砍死,血浸锦毯、帐幔,竟然将要点燃焚大殿的倒地风灯给浇灭了。其余的人吓得不敢近前,躲到殿外,却又不敢乱叫跑远,一个个吓得冷汗如雨,面色煞白,在冰风吹打下,大气也不敢喘。披头散发,神态癫疯,挥剑乱舞乱嘶“反贼,厉鬼受死吧……的雍乐除了赤红躁怒的双目,其余的地方没有一处是不沾梁鲜血。殿内高台、殿柱上的风灯将他发疯的身影映衬在南窗的窗户纸上,就连服侍了他几十年的高廉也只敢在殿门口站着,亦不敢传唤太医,以待皇帝力竭身疲。
在应天城城北六十里的上空,徐卿玄在看到了皇帝的举动后,冷然地道:“己身的无上荣耀、至尊权力建立于尸山血海之上,自当受其反噬困扰。”说着,右手手指一捻,自责道:“小谢,对不起了。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救你。”
此时,在大名府南乐县春晖村,繁星满天,朔风呼啸,一片萧然死寂。子鼠初刻,在小谢家的正屋门口骤然刮来一阵阴风,并伴随着浓浓黑雾,森冷鬼气,铠甲铿锵有力,马蹄嗒嗒,车轮隆隆。百十个冥界的兵将出现在小谢家的正屋前。
为首的是黑、白无常,手提脚镣、手铐、绑链。一个身高三丈,披甲戴胄,赤髯青面,碧眼獠牙,手持狼牙大棒的鬼帅。三鬼一起朝东边的柴房一看,察觉到空无一人后,相互碰下目光,同时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鬼帅低声道:“开始吧。”
于是,黑、白无常将绑链往茅草屋门前一抖,又向外一拉,竟然将熟睡中披着大红锦貂披风的小谢魂魄拉到了面前一尺处。鬼帅一挥手,两个女鬼兵卒上前来从黑、白无常手中接过脚镣、手铐,戴锦手套轻手轻脚地把小谢的双手双手锁上。同时驭夫将马车赶到小谢的身侧,两个女鬼兵卒轻手轻脚地把小谢抱进马车上寒铁所铸的露风囚车中,鬼卒将笼门锁好后。鬼帅与黑、白无常对望一眼,三个俱是一副如释重负。随着鬼帅下令道:“出发。”百十个冥界鬼卒转向西行出小谢家的竹篱笆,当一阵阴风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也不知行了多久,因为一路颠簸,阴风飒飒。熟睡中的小谢嘤咛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当她看到眼前一片黑暗空旷,极其陌生,又感到自己在飞快前进时。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欲伸手揉眼,却发现手臂不知何故竟然粗重得一时难以抬起。于是,她低头细细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被脚镣、手铐锁着,身上被铁链绑着,关在一个铁笼里,不由愣住了。这时,又刮起一阵强劲的阴风,拂过发愣的小谢,使她不禁打了个激灵,意识猛然清醒。当她举目往铁笼外一观时,无数张青面獠牙的面孔在阴冷浓厚的惨雾中若现若隐。
小谢当即只觉浑身的鲜血在一刹那凝固了,浑身如坠冰窖,一双星目睁得大大的。由可惧骇过甚,竟然一时喊不出声来,又有一阵冰冷的阴风刮来,吹得小谢一哆嗦,樱桃小嘴大启,惊呼道:“鬼呀!”一声惊叫,她浑身被凝固的血液又重新流淌,浑身战栗不已,玉容煞白,双手抱着头,不住地泣声道:“徐大哥,你在哪里呀?快来救救我……
连喊几声后,一个鬼卒在马车旁厉声斥责道:“你这个妖贼转世之体瞎嚷些什么!”
恐惧已极的小谢只觉身体内有一股温暖爽舒的气流在经脉骨骼间流动,促使她获得了莫名的勇气与力量。竟然起身直视那个鬼卒,驳斥道:“我徐大哥是人间皇帝钦封的王爷,你们竟敢对我无礼,看我徐大哥知道后怎么收拾你们这些小鬼!他又是拯救人间的天神,岂会看不出我的身世,你这鬼差好生无礼,无端出口伤人!”
那鬼卒被罩在小谢身上的金、紫、银、红、金黄、银紫,正气强大的仙光唬得垂首不敢应,其余的鬼卒眼见重达百余斤,用以缉拿厉魂、恶鬼的铁链、镣铐丝毫困不住小谢,一个个被慑得离马车远远的。
小谢虽镇住了百十个鬼卒,却惶惶无措,四下张望,不住泣声道:“徐大哥,你在哪里,我好怕呀……
马队前头目睹一切,却一言不发的黑、白无常与鬼帅对望一眼,相互苦笑道:“几千年来,还是头一回当这样提心吊胆的差事!”
正当马队继续向着幽暗空旷,腥雾弥漫,阴风飒飒的方向而去时。前面云封雾锁的一座高山上,金、紫、红、银的仙光灼灼,瑞彩绚丽,氤氲遍地,七色仙雾袅袅,五彩祥光熠熠。一见此状,为首的黑、白与鬼帅先是一愣,下令止住了辘辘前行的马队。相互对望轻叹道:“终于来了。”
只见从高山上飘下来一朵五彩仙雾袅袅的祥云,上面站着一个衣袂翩跹,三尺银紫仙光罩体的神仙。当祥云落地后,神仙撤去祥云,向着冥界马队而来,一步一生莲。马队正中,站在铁笼里神情凄惶落寞,不住轻唤“徐大哥,我好怕呀,你在哪里”的小谢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猛然一醒,举目向前望去。当目光穿过弥漫的惨雾,见到熟悉的仙圈,仙圈中自己心心念念的徐卿玄正飘逸潇洒地往自己走来时。小谢喜极而泣,欢呼道:“徐大哥,我在这里,快来救我!”边说边朝他招手。
黑白无常、鬼帅趋前迎接,躬身道:“小神等奉十大慈王之命前往阳世缉捕妖魂而归,不意在此幸逢帝君大驾。伏惟帝君恕小神等唐突惊驾之罪!”
当小谢听到鬼差行礼、并尊称徐卿玄为帝君时,恰好她与徐卿玄目光相碰。不由一愣,口舌一僵,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眨了眨星目,细观细看,确认无误后。小谢呆望着飞鸾翔凤,星目冷然无情的徐卿玄,一时不知何言。但心里有一念头有告诉她“这确实是自己的徐大哥,他这么做定有苦衷。”
朝徐卿玄躬身行礼的冥界三帅亦察觉到了徐卿玄与小谢对望的眼神,暗自松了口气。
徐卿玄还礼道:“三位贵差忙于公务,间不及暇,倒是贫道闲修叨扰到了贵差。理应由贫道赔礼致歉,三位贵差快快请起。”
三帅听后,又暗自松了口气,恭敬地道:“不敢当,帝君乃是三界的巡按大使。小神等能于此幸逢帝君,实乃无上的荣光!”
双方叙礼毕,徐卿玄冷漠冰霜,深邃的星目看了看楚楚可怜,对他含情脉脉的小谢。内心一痛,将目光移开。也就在这一刹那,小谢看到了徐卿玄那双深邃星目中一闪而过的柔情。心中的落寞立即被甜蜜、愉快所取代,头脑灵光一闪,忆起昨天早上在卫辉府胙城县二人的默契配合。于是,她将明眸中饱含的浓浓情意悄然消去几分。
三帅暗中察觉到徐卿玄对小谢的“狠绝无情”,又暗自松了口气。鬼帅作揖道:“启禀帝君,小神等奉十王之命,前往阳世勾拘妖魂。不意此妖魂口出大言,声称与北康王相识,真是胆大包大,诬蔑帝君的清誉,罪加一等。小神等这就速将妖魂押至森罗殿,交由十王共审。帝君若有闲暇,可赏光屈驾幽府陪审,以判决此妖魂。”
徐卿玄望着思绪潮伏的三帅,朗声道:“什么妖魂?不知三位贵差可方便相告否?”
白无常作揖道:“启禀帝君,此事乃四个时辰前天界的某个上仙驾临幽府,转告十王说:五年前冒犯凌霄圣殿,被大天尊陛下手诛的暴乱三界三百年的妖邪之祖——罗睢的魂魄蹿伏人界,附于大名府南乐县春晖村唐小谢身上。事态紧急,刻不容缓。故此才有一遭。”
黑无常亦作揖道:“启禀帝君,凡人生死,三界的安危事关重大。小神等亦是对照生死薄后,才有此一行,伏惟帝君明鉴。”
徐卿玄听完后,迎着三双貌似恭敬,暗含疑询的目光,朗声道:“这个凡女是由孤亲手所救,已经在孤身边二十天了。她是什么出身,孤早已了如指掌。”小谢听后,点了点头。
三帅一听,故作惊讶地道:“啊!这…这…如何是好?小神们上面有上仙、十王的催促。可帝君乃是三界的巡按大使,所言所指小神等岂敢存疑。这…”
徐卿玄打断道:“诚如三位贵差所言,此事乃按章程执行,三界各域各有其法其道。孤愿与三位贵差前赴森罗殿陪查。”
三帅听此,暗中长长地舒了口气,肃容道:“那就有劳帝君了。请。”
徐卿玄一揖道:“请。”让于道旁。
于是,马队起程加快脚步向冥界驰去。当马车与徐卿玄擦肩而过时,小谢朝他含情凝睇。他以仙术秘对小谢道:“小谢,你放心吧,有我在,他们不敢为难你。”
小谢听后,浑身倍感愉快,如沐春风,远远地向他回眸一笑。
马队迅疾如风,跨过黄泉路、枉死城等一系列冥界机构,径赴森罗殿而去。一座隐没在浓浓青雾,漫漫赤晕中难以计量其方圆大小的重檐歇山顶式的宫殿矗立在幽晦无垠的平地上。与凡间的宫殿相比并无他异,只是角调灰暗阴沉。套兽是以狰狞凶暴,张牙舞爪的恶怪猛兽雕饰,气势夺人,不似凡间多用祥瑞的兽类,以祈祷吉祥。至于剪边,凡间多用绿色,而此宫殿用紫褐色。漆黑厚重的大门上用赤腥泛碧的色彩雕刻着巨口剑牙,青面靛眼,磨爪挥刃,狰狞可怖的无数只厉鬼,放眼望去,令人头皮发麻。
好在小谢有神光护体,阴煞之气难侵,又有徐卿玄在身边,所以她面色如常。
大门口的鬼将鬼卒纷纷朝三帅、徐卿玄行礼,放他们进去。马队进了宫门,径直往北边一座耸入墨云青雾的大殿而去。当马队行到距离大殿三十六步时,停了下来。鬼帅一挥手,两个鬼卒打开铁笼,两个女鬼卒依旧戴上锦手套轻轻地把小谢扶下马车,又轻手轻脚地扶着她往大殿而去。
三帅一边指挥着两个女鬼卒小心行事,一边朝徐卿玄点头哈腰。由他们三个带头,扶着小谢的两个女鬼卒居中,徐卿玄在后步入大殿。廊道、门口的鬼将鬼卒纷纷朝他们躬身行礼。
未几,他们步入大殿的中央,正北置十套华贵的案椅,端坐着十个衣衮龙袍,戴六旒冠冕的十大冥王。左右各置两套案椅,端坐着四个衣皂锦袍,头戴幞头,腰系犀带,脚穿皮靴的判官,四张案几上俱堆放着几大摞生死簿。十四双无喜无怒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大殿中央的五鬼、一人、一仙。
三帅向十禀报实情后,秦广王摆了摆手,三帅跪拜行礼后转身趋至殿外。这样一来,阴晦森寒的大殿就更加显得空落落的。
十四双目光齐扫向百余斤镣铐铁链加身,一身轻松,面无惧色的小谢。当看到她身上所罩护着的六色仙光,纯正无邪,实为仙道的正统法术时。他们“同声相应”,内心会意,审视小谢,冷冽逼人的目光缓了几分。
秦广王拍案道:“唐小谢,天界的弘文部掌事——余元仙君躬临森罗殿,转呈上界圣谕:汝乃腥乱残害三界三百年之逆源——罗睢魂魄隐伏于人界的载体。对此,汝有何辩解,速速说来,若有差讹!立刻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小谢听着,玉体一颤,咬了咬樱唇,回道:“回大王的话,民女乃大名府南乐县春晖村人氏,此人间官府的户籍为证。民女自幼长于乡野,未离家乡十里,更不知大王口中所言的罗睢是谁,怎么可能是妖魂在人世的什么载体。二十天前,民女的家乡被妖精犹脔所属屠害,一村三十户唯有民女幸存。民女承蒙上苍庇佑,为天界的上仙、帝君,人间的北康王徐卿玄所救。二十天来,在帝君教诲下,颇知正邪善恶,是非黑白。大王在上,帝君在侧,民女不敢欺心诓诈。伏惟大王明察。”
十王认真地听完后,相互对望一眼,又心存忌惧地瞟了一眼面色温静的徐卿玄,暗中松了口气。
秦广王又拍案道:“好一张利口,在此森罗大殿,汝一介阴魂竟敢言辞凿凿地牵引绊连帝君,情殊可恨!帝君清除祸乱数百年的妖昆,辑抚万域,功齐日月,神皇钦封倚重,人皇册授依仗,身尊位隆,岂是你一个小小的贱民所能攀扯!本王就依你所言,调阅生死薄,若有冤情既往不咎,倘若如余元仙君所言,立即打入十八层地狱!”
言罢,右边的陆判心领神会,忙将一本生死簿递到秦广王面前。秦广王打开一页页地翻看,其余九王亦凑了过来。
小谢在听了秦广王讥讽她卑微下贱后,丝毫不以为意。满心想着的是久伴徐卿玄,眼角余光偷偷瞥了眼右边“宛如寒玉”的徐卿玄,心中的惧意顿消。
徐卿玄则是内心切齿于天界对自己的猜忌、防范居然牵连到了小谢身上。
当秦广王翻到写有小谢信息的那一页时,十王同时内心会意后,九王回位。秦广王看着生死簿,粗声粗气地念道:“唐小谢,大名府南乐县春晖村人氏,幼时多难,命有仙缘,美满一生。”
小谢听完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秦广王把生死簿合上放在案上,拍案道:“陆判,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管理生死簿的,何以前后的记载差距这般离谱?害我们冤枉了良善,传扬出去,冥界的公理、颜面何在!”
陆判趋至十王案前,扑通一声跪下,不住地叩拜道:“小神有罪,小神罪该万死……
宋帝王急忙趋至大殿中央,亲手为小谢解开镣镣、铁链,微笑着赔礼道:“姑娘勿见怪,姑娘勿见怪。”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瞥向右边三步外的徐卿玄。
小谢初见传说中的阎王爷对阴魂这么客气,一时语塞,不知所措,急忙求助徐卿玄。
徐卿玄正身迎着宋帝王貌恭认错,实为试探的目光,朗声道:“上神言重了,人海茫茫,同名类貌者不知几何。再有十八天前凌厉蛟龙逞强纵暴,致使三界颠荡,难免有些罪恶难言的鬼魂趁乱遁逃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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