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枪与暗箭(一)
徐卿玄和声道:“陛下的天高地厚之恩,本王终身难报万一。然诚如三十三昼前本王在九华山托高公公转呈圣上的话:本王生于岭南蛮瘴之地,自幼漂泊,不识上邦之仪;沉溺于玄门十五年,虽薄有所成,上承陛下之威,下倚天子六军声援,得以擒制王京四十之毒祸,为圣上殊赏,已是德不荷名;倘若再以自由散漫,疏礼轻仪之体蹈临朝阙,有怠纲纪法典,虽陛下器重免愆尤,然祖制宪律何。故此,本王俯望三位天使将本王的苦衷转呈御前。本王虽在野泽,乃心王室,拳拳报国之心,不拘于玄门。”
三个青年男人凝神听完后,相互对望一眼,略一沉吟,由朱九带头作揖齐声道:“王爷的话,下官等定当转呈陛下。王爷既然有要事,下官等就不耽搁王爷大驾,就此告辞了。请。”
徐卿玄还礼道:“三位天使,请。”
于是乎,三个青年男人转身抬起昏迷许久的裘萝茑往巷子深处而去。
徐卿玄接过小谢手中的缰绳,与小谢转身并肩往城门而去。出了城门后,小谢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城外积雪没足的道路上行人稀少。于是,小谢明眸眨巴眨巴地望着徐卿玄的左袖袍。
徐卿玄微笑着从左袖袍里取出那个明黄纹龙锦袋递给小谢。小谢伸出双手接过,二人牵马移步到路旁。小谢解开锦袋,伸手进袋里,先从里面取出一块三指宽、长的白玉制,晶莹透亮,触手温暖,在辰龙之阳下熠熠生辉的腰牌。小谢一手拿着锦袋,一手拿着玉牌,看着正面三行工整楷书,轻轻地念道:“北康王、河南河北巡抚大使、知北平府事徐卿玄。”小谢在“这块牌子怎么摸起来这么暖和”中微笑着递给徐卿玄。接着取出一块折叠成小方块的绣有两条团龙捧日月的丝绢敕书,缓缓抖开,只见丝绢上盖着“受命于天,既受永昌”的朱红印章,并用墨水写着:“徐卿玄靖六省之妖氛,抚六省之庶民,勋庸齐于立国,朕违祖制,册授异姓于分茅裂土。雍乐十年十一月二日”的几行正楷小字。小谢按原样折叠起来,一脸倾慕与敬佩递给徐卿玄。最后取出一张又软又硬,触手又塞又滑,对半折的三张纸片,展开一看,只见每一张纸片上有文字、有图案,背面还盖着“受命于天,既受永昌”的朱红印章。小谢一脸疑惑地递给徐卿玄。他接过一看,微笑道:“小谢,这是银票,每张一千两,凭此银票上的皇帝玉玺,可以在天下各个银号兑现白银三千两。”
小谢听后,奇道:“就这么三张纸就能换取那么多的银子?”徐卿玄点了点头,从小谢手中接过明黄纹龙锦袋,将三件物什一一放进,扎好袋口,把锦袋放进怀里。
小谢半信半疑地道:“如果这三张纸真能换取那么多的钱,那我们以后不就可以救助更多无家可归的人了。”
徐卿玄点了点头,朗声道:“小谢,你说的是。至于今早暗中在客栈资助我们,还有刚才我们遇到的三个青年男人俱是皇帝驾前的锦衣卫。”
小谢听后,挠了挠头,一脸疑惑地道:“锦衣卫,这名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徐卿玄笑而不语,迈步登马镫,快捷爽利地跨上马背,右手拿着缰绳控住白马,伸左手来拉小谢。小谢调皮一笑,伸右手握着他的手掌。他轻轻地一拉,便把小谢拉上马背,骑在他面前。马背上的鞍鞒用又厚又宽的锦缎丝棉铺垫着,二人骑坐绰绰有余。
已骑上马背的小谢既兴奋又新奇,四下张望,伸手去轻摸马洁白干净的马鬃。徐卿玄替小谢戴好锦貂披风的绒帽,温道:“小谢,往后坐一点,小心了,要出发了。”
小谢高兴地道:“知道了。”身体往后挪了挪。
徐卿玄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骏马轻嘶一声,扬起健壮的四蹄向前缓步行去。
小谢起初还比较害怕,缩在徐卿玄的怀中,当缓步一段距离,又中跑一段距离后,小谢逐渐适应了颠荡,欢呼道:“哇,这就是读书人所称扬的轻裘肥马,鲜衣怒马的感觉吗?”
徐卿玄驾驭着白马维持着中跑。那匹白色骏马仿佛真有灵性,可以察觉到主人的心境,步伐不快不慢,绕开地面的坑坑坎坎,专走平地。
小谢看着两侧一闪而过的行人、田野、风景,眉飞色舞地道:“徐大哥,皇帝封你为北康王,按照黄绢上所说的意思,是因为你清除了祸害六个省的妖魔鬼怪。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其中的经过?”
徐卿玄温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害怕。”
小谢听后,活泼开朗地笑着,将身体往后挪了挪,依偎在他怀中,含情脉脉地甜笑道:“我的徐大哥乃是个大英雄,我才不怕什么妖魔鬼怪。”
骏马急驰,往黄河以北的卫辉府而去。
有道是:“仇里之戈易避,恩里之弩难防;仁倚高才而玩世者,背后须防射影之虫。”
此刻,在天界的三十三重天弥罗宫凌霄殿内。昊天端坐正北尊位上,丹墀下列两班文武仙卿。与之前不同的是,昔日以仁寿天尊为首的左席从朱紫盈庭转化为如今的门可罗雀。皆因半个时辰前,征讨北极道、平朔仙山,在仁寿天尊掌枢衡二千年所精心提拔的弘文、弘惠、弘泽三部九千个列仙神职仅存一千。仁寿天尊、文普圣君、余元、余切、睿载五仙虽依然为左席之首,但已无往日的气高神傲,显得曲谨足恭。排在其身后的太白金星、三官大帝、七元八极、北斗七星、南斗六司等元老天神虽依然像往日那样循规蹈矩,但暗中神气十足。
右班的首位是空着的,皆因彰武、彰德、彰威、彰义、彰信五军都元帅程延信,副都帅赵元武分别殉道阵亡于平朔仙山、瀛幽之域。故由排在其身后的真武大帝为首,次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次为来朝觐的五岳帝君,次为托塔天王与哪吒,次为五军都将,各路天兵统将。昔日鼻孔高扬的五军都将,如今混排在其他各路神将中,一个个缩头缩脑,以石敬塘、张俊为首的生时在人界所行虫蚁震怒的将领尤其突出。唯有毕宗元、张元伯泰然自若。
随着金童击金钟,玉女鸣玉罄,暗流涌动的凌霄殿内议事正式开始。
征北副大将军真武大帝出右班趋至大殿中央,躬身奏道:“启禀陛下,臣受命与大将军程延信率领彰武、彰德二军部十二万,弘文、弘惠、弘泽三部列仙神职九千,二郎显圣真君所辖的一千二百草头神,以及臣所部北天门十五万兵将征伐北极道、平朔仙山历经五个时辰的激战。上托陛下洪福,下赖诸神同心,终克平朔仙山复北极道,械送匪首玄冥冰魔于圣阙,斩横贼八十余万,捕俘、脱邪反正者一百二十万。然逆寇凶狡毒烈,害大将军程延信,折我天神、兵将十五万九千,伤二郎显圣真君。微臣顿首。”
昊天沉声道:“将军一路辛苦,平身吧。”
真武大帝谢恩回班。
昊天俯视万仙,沉声道:“凡攻复北极道、平朔仙山而殉道者,由仁寿天尊、太白金星、三官大帝共同裁定其生时所为堪为沅?沣兰、蕙心纨质、裒然举首者,由东岳帝君与五方鬼帝、十大冥王收拢其魂魄,可转生于人界钟鸣鼎食、朱门高第、书香儒门,以慰其勋。不知列位爱卿意下如何?”
万仙齐躬身颂道:“陛下信及豚鱼,嫠不恤纬,万域苍生无不民歌五裤,麦穗两歧,反风灭火。微臣等顿首。”
昊天微笑道:“既然列仙无异议,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列仙平身吧。”
万仙谢恩直身,东岳帝君出班领旨谢恩后复位。
征东副大将军托塔天王出右班趋至殿中央,躬身道:“启禀陛下,微臣受命与大将军赵元武率领彰义、彰信二军部十二万,微臣所部十万天河水军,四海龙王兵将、列神五十万,以及陨仙所策反的五万义军攻打蹿伏瀛幽之域的逆首凌厉蛟龙,上托陛下天德,下赖诸神戮力,又得五岳帝君亲率所部,人界各山洞府列仙亲率门下,以及太白金星、三官大帝四位上仙亲临。终克瀛幽之域,囚系贼帅凌厉蛟龙于圣阙,诛逆寇一百万。然凶匪悍狠暴诈,弑大将军赵元武,损我天神、兵将十三万六千,残四海列神、兵将三十一万。微臣顿首请罪。”
昊天沉声道:“将军战伐疲劳了,平身吧。”
托塔天王谢恩而起回到班中。
昊天俯视万仙,沉声道:“凡克复东极道,瀛幽之域而殉道者,处办一如收平朔仙山而殉道者。不知列仙意下如何?”
万仙复齐躬身道:“微臣等谨遵钧命。”
昊天在正北极位上审视着面和心忌的万仙,微笑着道:“列位爱卿可还有事上奏?无事的话,暂且回府准备,我们瑶池再会。此次出力助天界击贼伐寇复仙域者,皆可赴瑶池预宴。”
昊天的话音刚落,东岳帝君出班奏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昊天道:“准。”
东岳帝君谢恩毕,奏道:“禀陛下,臣在人界锄妖犁怪时,曾与徐卿玄共事过一段时间。记得一个时辰前在中土的江西鄱阳湖畔,徐卿玄追擒凶贼旱昊于六万里外的大漠返回后,告诉臣“他隐身于暗,探听得旱昊自白恨不听圣尊之旗号以致落败”。臣听后,自思以旱昊之残暴狂悖尚敬忌于其口述的圣尊,看来此事非同小可。臣本想立刻朝觐面奏,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顽寇一时激愤之言。再者污浊三界三百天之久的祸源罗睢已被陛下手诛,其爪牙一百多万亦被仁寿天尊指麾斩尽,可谓大快人心,苍生膜拜。是那徐卿玄过于谨慎多心,故而封章于府,免扰圣聪。可接下来的事由不得臣不能不重视。”说到这,他顿了顿,抬目扫了眼广阔的凌霄殿,除了太白金星、三官大帝、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真武大帝、四岳帝君、四大天师嘴角会心地微微一笑外,上万双讶奇的目光与他相碰。
在昊天双目精光一闪中,中岳帝君出班奏道:“启禀陛下,接下来的事由臣来陈述。”
昊天道:“准。”
中岳帝君谢恩毕,奏道:“禀陛下,后来臣与四岳帝君应徐卿玄之邀前赴中土福建助伏孽逆蝎钺。臣等与徐卿玄执囚旱昊、蝎钺、蛛蜾三贼于福州臬司衙门,时福建的藩台、都司、臬司三台封疆,九府五十四县的官员俱在。三贼相望兴叹道:“悔不听圣尊旗号以致身陷天网!”此言与徐卿玄在鄱阳湖畔嘱咐于臣等如出一辙,臣等本欲立即上章朝觐,面奏御前。怎奈腥乱中土王京千里净土的血魔恶性炽涨,臣等复应徐卿玄之邀前往京畿辖域九华山,与黄山真君、京畿地仙之首程元嘉、汤兰质所率领的六十个部属降伏贼帅血魔及其爪牙一万,缚送人皇发落。臣等一而再,再而三地延误关乎三界安危的大事,伏待陛下降罪。”言毕,中岳帝君摘去六旒冠冕,叩首请罪。其余的四岳帝君亦摘去六旒冠冕,叩首请罪。左班的仁寿天尊等五仙眼见四御门党当众忤逆圣颜,嘴角掠过一抹冷笑。
昊天打量着伏拜于袅袅白雾,腾腾仙晕上的五岳帝君,良久,微笑道:“绳奸系恶,间不容待,所谓“时乎,时乎,间不及谋,赢粮跃马,唯恐后时”五位爱卿协策徐卿玄涤中土六省之恶秽,安六省之兆民,厥功至伟,寡人尚未封赐,何谈过罪。快快平身,以候瑶池之会。”
五岳帝君三叩九拜,谢恩正衣冠缓缓起身,回到班中。
仁寿天尊等五仙见到五岳帝君当着万仙忤逆圣颜,原本期待着彼等被冷言讽责。不想昊天竟然置至尊无过的颜面于不顾,对彼等温言慰奖,而己之势力在两次大战中几近耗光,贼首反倒为政敌所获。再加不久前的瑶池盛会上,五仙内心已察觉到了昊天的冷淡倾向,形势可谓雪上加霜。因此一个个局促不安。
于是,仁寿天尊出班奏道:“陛下,臣也有本要奏。”
昊天嘴角轻扬地扫了他一眼,道:“准。”
仁寿天尊谢恩毕,奏道:“启禀陛下,老臣承蒙陛下不弃鄙眊,降玉旨,衔命“防御讨击大元帅”以收复北、东二极道。然老臣庸言庸行,碌碌无奇,薄于统将驭兵之略,暗于冲阵折贼之威。致使伤损天神、兵将、四海列神达六十万五千之数。北、东二极道的重归三界,上倚陛下天恩,中持诸神蹈刃,下得徐卿玄侧旁佐助。老臣非但无寸功丝劳,反而有丧师挫锐之罪,诚待煌煌天规。”言毕,满面红光,稀皱纹的苍颜倏地布满如刀刻斧凿的深深皱纹,身形衰朽,老态龙钟,颤颤巍巍地脱去貂禅冠,艰难落魄地叩拜请罪。
在昊天起“二千年来,仁寿天尊助己揽权张势,得以拥有凌傲三界的帝皇气场”的恻隐之心中。文普圣君、余元、余切、睿载四仙亦出班躬身道:“微臣等身临戎阵,目睹同列殒命于贼爪而不能救全,偷生至此,诚待斧钺!”言毕,一个个以人畜无害,大义凛然,问心无愧,痛定思痛地姿态相继脱去貂禅冠,叩拜请罪。
排于其后的太白金星以传心诀对三官大帝道:“好手段,一边大打苦情牌,以打动冷落于己的帝心,一边将所有参与征伐妖逆,免于魔头毒掌的列圣俱拉入避战畏敌的不义境地。以扭转势崩权销之劣势。”三官大帝亦以传心诀回道:“彼等惯于以术愚众,以延巢幕之安,不足道哉。”
昊天打量着伏拜于袅袅仙雾上,权重势炽,骄奢淫逸,侈糜天宫,傲烁主上的仁寿天尊等五仙,内心虽对彼等腻味猜恶,但深知目下尚须假其力以制扼权炽势涨的四御天帝。因此,他微笑着道:“卿择贤得当,无论是北征的诸神,还是东征的列仙,无不履险如夷,正风傲骨,抗斗群邪,力战贼匪,浩浩雄烈,扬我天神之威,磔兆逆之胆。俗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卿有统驭众英杰,澄洗二域之劳。寡人赏罚分明,有劳立功者众所共见,寡人不吝封赏。卿等快快请起。”
五仙听后,暗中长长地舒了口气,谢恩正衣冠缓缓起身。故作衰朽残老,欲起而不能的仁寿天尊由文普圣君戴冠正衣扶起。四仙各归班内,“老态龙钟”的仁寿天尊仍站在殿中央。
昊天知其有事要奏,示意他明言。
仁寿天尊谢恩毕,奏道:“诚如陛下所言,有劳立功众所共见者,不吝封赏。如今奉旨北征东讨的万仙蒙陛下隆恩赐宴于瑶池,殉道者蒙陛下恩泽转世下界高门。那徐卿玄亦理应得荫圣德预宴瑶池,他以上仙之姿不宜久处硗地,理宜遣天使,衔玉旨,将其征入膏腴,位列玄阙。如此既可向三界昭示陛下亲重元良,又可应五岳帝君所言,有元良在腹心,可防微杜渐。伏望陛下圣裁。”言毕深深一揖,“残老”的身体晃悠地回到班内。
昊天内心一动。太白金星为首的天界元老宿神意味深长地扫了眼仁寿天尊等五仙,嘴角掠过一抹诡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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