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贫的梦幻(五)
厢房前廊一个个婢女奴仆急步缓慢地端着一盘盘菜肴,一壶壶酒,一盘盘果品从右边数门进进出出;左边数门一个个壮汉气喘吁吁地抬着一具具锦衣华服的男尸,一具具飞红舞绿的女尸进进出出;耳听得正抬着一具尸体往厢房左门而来的两个汉子商量着什么,细细一听抬双脚的汉子抱怨道:“近段时间来闽武天帝举办宴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可把我们累坏了。今年不知什么原因,帝君居然不遣使者分派各地,挑选新人上山。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新人一来,咱们这些享福三年的老人就又要变成他人的盘中之餐,咱又可以再过三年皇帝老儿的生活!”
抬颈背的那个汉子笑道:“李老九说得极对!咱俩可是三年前斩百人杀千人才得以上仁山,可谓一人荣贵,全村沾光!虽说食用不及殿内的四千个恶中巨霸,还要作工跑腿,但也是口享山珍,身穿锦缎,美女暖床,待遇丝毫不输应天城内的皇帝老子。至于食材咱们就更不用担心了,三十九来帝君共举行了十三届盛会,每届更换后,食材都堆放在北殿内,依我徐老八的计算,再用六年毫无问题。”李老九欣喜道:“好极了!”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已经到了门口,二人一呦喝,将尸体抬进高的三尺腥红冒血泡的门槛。
徐卿玄闻言,轻叹道:“果然如事先所料,天道之广、神只之能尚难以恩泽芸芸众生渡过生老病死,更何况罪恶罄竹难书的丑佞!”
又往窗内一望,里面可谓是:一个“凡人屠宰场,人肉烹饪地”;厢房宽五十丈,长九十丈中间用巨木板隔挡分为东西两室,西室为割肉场,东室为厨房;西边大室内一具具被剥去皮肤,难辨男女,血肉模糊的尸体悬挂于北边的一排铁架上,铁架上血水滴滴,腥红泽亮,骷髅所铺的地面上积血成溪河,发紫发黑;南边二十多个锦衣却滴血不沾的汉子一脸狞恶,一手抓肉块,一手握菜刀,锋利快捷地切肉;西边二十来个一身干洁的华服汉子正手挥砍刀劈剁骨块,咣当咣当地尖利刺耳声不绝,碎骨屑肉与血滴满空乱溅;东边二十来个汉子正用尖刀切割着砧板上一大块一大块的尸块,或将妖媚婢女从北边抬来的尸体肢解;中间空地上染血带筋的骨骸、骷髅堆积如山,一个个奴婢步伐不紧不慢地拾捡骨骸,骷髅进进出出于左边数门,时时与抬着完尸进来的汉子擦肩而过。
一个个奴仆从往来于东西两室,每当东室大呼着要什么肝、肺、胃、肠、脾、肾、手、脚等,一个个奴仆婢女闻声而应,端盘取物往来三边,有条不紊;厢房顶上悬挂着一盏盏发出幽蓝腥紫亮光的长明灯,将百十丈的大室照得透亮;室内血雾弥漫,腥气成晕,鬼气森森,呜呜咽咽,在幽蓝腥紫的灯火照耀下显得令人阴郁寒栗,无论男女一个个面狞神戾,满口嗜血,形如鬼魅。
徐卿玄不忍直视,心中叹道:“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仙道黄冠,一旦为贪私所眊智塞心,便与菇毛饮血的妖魔无异!”
心念电闪,决定先擒拿蝎钺往福州府,再作计议。于是他化作一道金黄仙光直入仁山地底,眨眼间他已至仁山地底九千丈处,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开阔地,地面上腥碧的星火飘飘扬扬,灰黄泛赤的妖晕袅袅升起;阔地正北一千里外是一个山洞,洞门是用青铜所制,透着青森森的寒芒;洞门两侧由内向外排列着五百个身高五丈,势如矮丘,披甲执刃,褐面碧髯,齿如剑戟,獠牙外翻,如铜铃的双目射出狠恶赤光的妖将。
徐卿玄瞬移至距洞口百丈处,顿时祥光缭缭,瑞彩千道,七彩仙雾弥漫于幽深黑暗的地底,银紫、金黄、红色、银色、金色、紫色的仙光灼灼将广袤地底的妖雾恶气尽数祛散。
五百妖将遽见徐卿玄现身,先是一阵惊慌错乱,紧接着一个狼头魔将大声吼道:“哪里冒出的贼子,竟敢擅闯帝君圣地,干扰帝君修行!将士们速速跟随本帅擒拿此贼,将其乱刀剁成肉泥!”众妖将雷鸣般地回应称是,拔刀挺刃,冲杀过来,一拥而上。
徐卿玄剑眉倒挺,星目射透出寒光,以居高临下之势傲视群妖,双手轻拈个“斗”字诀。随着红光大作,一条条闪闪发亮的红线突然缠绕在每个妖将周身。妖将见状大惊失色,不停地挥舞长刀剑矛企图阻挡砍斩红线,然而当它们的兵器一接触刺目发亮的红线时,立时便化作灰烬。一众妖将绝望地厉吼怪叫着,未几,五百妖将被红线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躺在地上的妖将早无刚才的横暴狠绝,一个个股栗战栗,瑟瑟发抖地仰望着三尺外寒霜罩面的徐卿玄。
徐卿玄俯视妖将,冷冷地道:“三十九年来福建九府五十四县数百万百姓视尔等为太虚,遮蔽一方;视尔等为大均,俯照一方。今天贫道就借尔等贱躯以洗刷数百万生民三十九年来的罪恶污浊,重归王化之域!”
话音刚落,正北百丈外一直紧闭的青铜洞门猛然打开,先传来一阵摇山晃河的哄笑,震得深晦的地底不住抖动,暗杳的顶上碎石砂土如漫天花雨般落下。众妖转惧为喜,齐喊道:“帝君快救救小的们!杀了这个挨千刀的贼子!”在众妖的呐喊中,从洞内由远到近传来一个粗粝尖细的声音:“又是哪个挨不住万年苦寂,急欲求死的天界小厮来叨扰本座!”身影伴随声音,声音一止,身影随即出现。
徐卿玄放眼望去,只见:山洞口的台阶上立着一个身高八尺,穿锦缎所制的朱红曳撒,下摆用金线绣着一个恶蝎捕凤的图案,一只蝎子高举双钳将一只神凤死死钳住,神凤仰天悲号;胸前用玉丝绣着一个天蝎吞龙的图案,一只硕大的蝎子举着双钳抓着一条祥龙,正张嘴咀嚼着,祥龙痛苦不堪,两个绣图栩栩如生;腰系玉带,脚穿珠履,头戴蓝玉冠,长得面颊深凹,额骨前突,狼眼鼠眉的妖邪,一脸凶狂地盯着他。
徐卿玄讥讽道:“龙乃万兽之主,凤乃百禽之王,岂是汝一介腐草卵虫所能驱驾。似汝这般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之徒竟然也学冠缨高等穿衣佩冠,真是可笑之极!古云:沐猴而冠,然猴乃兽类,无可厚非,似汝所行所为禽兽不如。罪恶难言,有什么资格僭污衣冠!”
蝎钺闻言,怒气冲天,暴吼道:“大胆狂贼!三百年来还没有哪个儿神孙仙敢这么跟本座说话!受死吧!”
言出法随,蝎钺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一望无尽的地底忽然间出现了密密麻麻,巴掌大的蝎子,头顶漆黑的壁岩上窸窸窣窣地,不知有多少,细闻之下令人头皮发麻。从四面八方如海浪洪水般扑向徐卿玄,“蝎海”所过之处,仙雾彩光悉遭其噬吞,青碧泛腥的妖雾遮天掩地,浓烈刺鼻。五百妖将不禁倒抽凉气,一个个抖如筛糠地颤声道:“帝君饶命呀……蝎钺傲视它们,冷笑道:“一干废物!尔等身兼五千年的道行居然难挡这个黄毛小子一招,要尔等何用!还不如喂了本座的徒子徒孙,也算是咱们主仆一场的送别仪式!”众妖雨泣哀求,蝎钺仰天狂笑道:“狂贼,三界之内无人无神能够阻挡本座这招塞海掀天,三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天界的神将仙兵葬身此招之下!彼等尚退避万里,汝就准备化作灰粉,永世不得超生吧!”言毕,鼻孔朝天,狂笑不已。
徐卿玄眼看五百妖将一个个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即将为“蝎海”所淹没,双手轻拈个“阵”字诀,瞬间将妖将封印在幻境中。正当他将五百妖将擒囚时,周身一尺开外的仙光瑞彩尽为“蝎海”所吞噬,地上积垒起了八尺高,凶强的毒蝎,几乎要将他淹没。无数的毒蝎挥钳扬螯拼命攻击他周身仅剩半尺的银紫仙光,眼前情景若是一般仙圣,早已葬身蝎海,仙体化为乌有。徐卿玄镇如天岳,暗道:“此贼果然有些手段。”下一刻,他发出一声冷笑,浑身银紫仙光大作,仙光所及,层层裹住他的蝎群化作飞灰,眨眼间便清理出一丈空地,后面的蝎海毫不畏死,如海浪般后道推前道,汹涌扑来。
徐卿玄温静地双手轻拈个“兵”字诀,六道银紫气剑灼灼闪亮,分布在他周身,随着他右袍轻扬,六道银紫气剑寒芒闪闪,发出阵阵龙吟直指四面八方涌来的蝎海。在急飞中,一道气剑化作九道,九道化为九十道,九十道化为九百道,无穷无尽,漫天剑气,满地剑雨,银紫光华耀眼夺目,将一望难尽,幽深森暗的地底照得好似白景罩顶。徐卿玄双手拈着“兵”字诀,气定神闲,气剑所及,成堆成片的蝎海立时化作灰烬,不到半盏茶工夫,刚才对徐卿玄形成“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的蝎海被扫荡殆尽,地底七彩仙雾弥漫。
暴傲狷狂的蝎钺不知何时发现的地底强弱易势,尖嘴张得大大的,目瞪口呆地看着百丈外银紫仙光绕身,六道银紫气剑傍身的徐卿玄。良久,结结巴巴地道:“玄...清...大圣...是...你!”,“你”半音含于口,立即化后一道橙光往外蹿去。眨眼间便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山上空,四方举目望去俱是连绵起伏的雪域冰川,尖峰千座延至天际的冰寒险峻之地,刚刚松了口气。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妖贼妄自托大,行速不及角蜗,贫道在在等候多时了。”蝎钺闻声望去,不禁瞠目结舌,只见:徐卿玄站在前方二丈外,俊朗白玉般的面庞上布满寒霜,六道银紫气剑傍身,冷冷地盯着它。
蝎钺自知难一死,将恐惧化作勇气,咬咬牙大怒道:“玄清,本座跟你拼了!”一边说着一边手挥一柄长戟,向他凶猛扑来,凌霸的橙色妖气震得下方一望无尽的雪域雪崩不止。徐卿玄双手轻拈个“行”字诀,六道银紫气剑疾如闪电飞驰向蝎钺,它的长戟刚一接触气剑便化作灰烬,未待它回神,三道气剑贯胸而过,橙色妖气外泄,几个弹指后修为俱废,六道银紫气剑变成六条金线将其死死绑缚,坠落云头。
徐卿玄将蝎钺抛在祥云一侧,往几万里之外的东方明朝福州府而去。蝎钺仰卧祥云上,一脸惊惧地斜望着他,颤声道:“本座败在你的先天六灵气剑之下,虽败犹荣。若非是你玄清大圣亲自下凡,放眼三界,孰能降伏本座。”徐卿玄充耳不闻,沉声道:“到了。”
前方一里的半空中,一片祥云向徐卿玄迎面而来,待他与那片祥云靠近后,便看到了东岳帝君、西岳帝君各带五十个天兵来迎接他,其中四个天兵驾驭着一辆由两匹雄骏火红天马拉着的以万年寒铁为柱为栏的囚车;二岳帝君身后跟着雁荡山真君、鸳仙、鸯仙、浙闽山神土地四十个、江西龙虎山真君。众仙一起向徐卿玄躬身道:“恭迎上仙回銮,上仙夙兴夜寐,勇猛精进,出生入死地肃人间五省之妖氛,令五省苍生得脱度日如年,苦雨凄风,滴水成冰;重复柳莺花燕,万物复苏,风和日暖。小仙等蹈矩循彟,追随前烈之迹而已。”
徐卿玄躬身还礼道:“诸位上仙言重了,贫道愧不敢当。现在五省妖氛能在两昼内涤清,若以气运而论,正应乾坤阳阴二气所运行的“否终斯泰”,邪道正应“至则反,极则衰”;若以人事而论,上赖天道巍巍,小丑摄伏;中赖五岳帝君运筹帷幄,明见万里,摧凶折悖;下赖诸位上仙同心同德,水滴石穿,不远干里,擒逆伏恶。贫道不过顺流而进,尽到职分而已,不敢居德,更不敢言勋。”
众仙可谓“同气相应,同志相和”,听了徐卿玄的一番开诚布公,毫不利己的言辞,内心的疑虑猜防暂时洗释。二批仙人逊礼毕。
东岳帝君上前作揖道:“禀上仙,仁山的孤魂野魄已如上仙之策安排,他们情愿如上仙筹略为闽人尽力。此外,孤王已吩咐诸将将福建九府五十四县内穷凶极恶,万死难赦,九幽难容的五千男女全部聚集于福州城外,由都指挥使林健武奉人皇圣谕所调遣的福建卫所兵四千人看护。孤王又吩咐众仙将九府府台,五十四县县尊一起护送到了福州城内,以侯上仙商议谋划。”
徐卿玄拱手道:“帝君真知灼见,贫道无异。”
西岳帝君亦上前作揖道:“禀上仙,孤王已令诸将将旱昊、蛛蜾押到福建臬司衙门,福建各府府台,各县县令俱已见过两贼,各级官员明确表示愿意归心明朝廷,协助天界铲除仁山贼寇。各地乡绅、豪右也纷纷表示愿意出资修缮废弃荒冷多年的神堂祠观。”
徐卿玄拱手道:“上仙深思远虑,贫道无异。”
鸯仙上前作揖灿然笑道:“上仙离开敝府时是戌时三刻末,现在是亥时三刻末。上仙在一个时辰内手擒巨妖,万里回转,小仙等还未来得及盛具仪仗以迎上仙,俯望上仙见谅。”
徐卿玄拱手道:“贫道不敢当,多赖诸位上仙安抚福建缙绅、甲第、庶民,贫道方能全力以赴降伏蝎钺。至于天界仪仗乃是备迎深孚众望,明德惟馨的上圣上仙,贫道材薄德劣,智浅术短岂敢僭越。”
众仙貌恭内忌地听完他的话后,眼角余光互碰,相互致意,嘴角飞掠过一抹神秘的微笑。
徐卿玄温和沉静地扫了一眼身畔被金线绑缚仰卧的蝎钺,朝二岳帝君拱手道:“劳烦二位帝君将此贼押往福建的臬司衙门以示福建三台、各府、各县的大人,以安其心。另外再劳烦二位帝君差天兵替换城门外看护五千凶徒的四千卫所兵,让他们回营养精蓄锐,俟辰牌时聚集卫所兵于校场,将三妖展示于众军士,以壮辰牌击破仁山时的胆略。”
二岳帝君作揖道:“谨遵上仙之令。”
西岳帝君一挥手,四个天兵驾着囚车驶向蝎钺,打开囚笼门,将蝎钺架起正欲塞进囚车时。蝎钺朝徐卿玄大笑道:“玄清大圣,你久隔于世,不知世界险恶伪诈。本座这就告诉你一句人界传播了数千年的名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弓藏二字刚脱口,天兵将进狠狠掷进囚车,一个天将朝它喝道:“大胆狂贼,汝即将尸骨无存!竟敢还在此挑唆上仙与天界之间的山高海情!”两个天兵隔着囚栏,一个一边向囚车内抛去捆仙绳,绑绕一圈,蝎钺在大笑中十柄长槊抵躯,由二十个天兵天将押往在福州城内的臬司衙门。徐卿玄依旧平静温和,众仙闻言脸色微变。
东岳帝君朝众仙道:“诸位道友暂归各自洞府道场,辰牌时由雁荡山真君、龙虎山真君率领两省诸仙协助凡人兵将合剿仁山妖穴。今晚仅由孤王与西岳帝君从侍上仙前去福州城与人皇官员商议。”
众仙齐拱手道:“谨遵帝君钧命。”相继退去。
西岳帝君伸手往下方的福州城一让,道:“上仙请。”徐卿玄朝二岳帝君一揖,道:“二位帝君请。”于是三仙各自驾祥云径往臬司衙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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