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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宅子是很早就相看过的。

  先前置办铺子时,  让牙人帮忙留意京中的好住宅,符合她要求的宅子不多。最好的是一个前几年被抄家了的官员的旧宅,还很新,  地段好,面积大,价钱也十分高昂。原先温宜青还在犹豫,  前一日下定决心后,立刻找牙人付了银子,当日便拿到了房契。

  下人也是托牙行新买来的,全都是生面孔。

  善善带着石头,  兴冲冲地跑遍了新家。一日时间,  只来得及匆匆休整一番,将行礼搬过来,  多数屋子还空荡荡的。她像是探险一般把每个屋子都看过,才高兴地跑回来找娘亲。

  主院里已经收拾出来,温宜青正在盘点账目,灯火映着她脸庞的轮廓柔和。

  “娘。”善善像只小狗一样拱到她的怀里,  圆圆的脸上满是欢欣雀跃,“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吗?”

  “对。”

  “不回外祖家了吗?”

  “不回去了。”温宜青搂着温软粘人的小女儿,  “就算是不回去,  以后你还可以找昀哥儿他们玩。”

  善善想了想:“没关系,  我们在学堂里天天都能见到。再说了,还有石头哥哥陪我玩,  我不无聊的。”

  温宜青莞尔。

  善善又说:“娘,  咱们新家好大啊。”

  “与云城的家中不是差不多吗?”

  “不是云城的家,  是外祖家。”

  在忠勇伯府,  属于她和娘亲的地方就只有那一处小院,  出了院子,处处都是规矩,她走到哪里都要先请下人通报一声,每个地方都另有主人,不是善善想进就能进的。可新家就不一样了,她去哪儿都没人拦着!

  温宜青顿了顿。

  她爱怜地抚过小女儿柔嫩的脸,小姑娘天真纯善,自打生下来起,便被她娇惯着。她并无多少为人父母的经验,只幼年时得爹娘百般疼宠,有学有样,她也愧疚于叫善善自小没了爹,更舍不得小女儿受一点委屈,如今却是跟着她学会了忍耐。

  “善善,你回屋看看。”她柔声说:“瞧瞧那儿有什么?”

  善善不明所以,领着石头去找。

  没多久,远远听到她惊喜的叫声,很快她又脸蛋红扑扑地跑回来,眼睛亮晶晶地往娘亲怀里钻,“娘,我瞧见了好多东西,还有珍宝斋的玩具。你怎么给我买这么多呀?要是三舅娘看到,她又要说你了。”

  “她看不见,管不着我们。”

  “全都是我的吗?”

  温宜青笑着点头:“全是你的。”

  善善乐开了花,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肉骨头包围的小犬,恨不得一脑袋扎进这些玩具里。但她还记得功课,今日被夫子抽过的掌心如今还有些疼,善善可不想明日再被夫子责骂,只能依依不舍地先把玩具放到一边,拎起书袋与石头一起先去做功课。

  出门后没多久,她又噔噔噔跑回来,抱着娘亲啵啵亲了两下,在温宜青反应过来之前,又乐颠颠地跑了。

  温宜青忍俊不禁。

  奶娘也在旁边笑得眼尾皱起。

  她将今日的账目记好,又听下人来报,说是祁府的大夫人来了。

  她搬出忠勇伯府,与所有人都闹了个不痛快,白日收拾行礼时,也只有大夫人派人过来帮把手,昨日善善走丢,也就只有大房的父子帮忙出门找寻。温宜青记得她的好意,连忙起身去迎。

  大夫人也是头一回来到她的新宅,直到见到了人,面上的惊讶也还未褪去:“青娘,这、这当真是你的宅子?!”

  温宜青道:“爹娘去世后,给我留了一些银两。”

  大夫人就不再多问。她道:“是你大哥叫我来看看你,你一个人带着善善,孤儿寡母也不容易,我来看看你这儿是否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让大哥费心了。如今暂且一切都好。”

  奶娘端来一个木盒,放到大夫人的面前,在她示意下,大夫人打开,里面竟是一排银晃晃的银两。“青娘,这……”

  “是大嫂先前给我的,说是伯府的月例。”

  大夫人这才想起旧事,哑然道:“给你是给你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温宜青轻声说:“走得匆忙,忘记将这个也还回去。我既是已经决定与伯府不再牵扯,那么一样也不该拿,多出的那些只当是这些日子寄宿的伙食费。劳大嫂替我转交回去。”

  “还有这个。”奶娘又拿上来一只玉镯,便是曾经祁夫人给的那只。温宜青目光冷淡地看着它,道:“这个也该还回去。”

  至于其它东西,搬家时就一并留了下来。

  “青娘,何至于此。”大夫人不忍心地道:“京城不比云城,你们孤儿寡母,想要在此处生活下去也不容易,别的不提,若是有伯府倚靠,也能少许多麻烦。”

  温宜青轻轻摇头:“我只怕再有第二回,就没这样的好运了。”

  想起昨夜的事情,大夫人叹一口气,便一句也不劝了。

  她又问了几句,见温宜青这边一切都好,才带着玉镯归家。

  忠勇伯府里,灯火通明,主人家一个也没歇下,所有人都在等大夫人归来后的答复。祁夫人板着一张脸,已经生了一整日的气。大夫人回去后,先到主院与祁夫人知会了一声。

  “她当真不回来?”祁夫人含怒道:“已经是成过家的人,孩子都这么大了,半点不知分寸!我已经叫晴儿道过歉了,她竟还与我置气?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

  大夫人说:“我方去看过,她的新宅舒适,下人也手脚麻利,老夫人安心便是。”

  祁夫人气声道:“她出门前可是撂下了话,说是不认我这个娘,往后与我们祁家无半点关系,她敢做出这等大不孝的事情,我还管她做甚?!”

  “老夫人,话可不是这么说。”三夫人撇嘴:“她若是有那能耐,何不回云城去,还待在京城做什么?!”

  大夫人解释道:“善姐儿方入学堂读书,青娘也是为了孩子。”

  再说,当日叫人进京,人家已经将整个家业都搬到了京城,大费周章折腾了一回,才过去多少时日,又叫人回家,像什么话。

  但这些话,她只留在心里,没说出口。

  三夫人:“嘴巴长在她身上,由得她怎么说,我与老夫人一心为她打算,到了她嘴里,倒成了我们害她。老夫人,你可看好了,伯府就在这儿,往后她遇了难处,定会巴巴地再过来寻人帮忙。”

  “对了。”三夫人又想起什么,“她先前就拿了老夫人一只玉镯,还说要断的干净,可拿走的东西一样也不放过。只是瞧老夫人心软,折腾的日子也不安生。”

  大夫人忽地深吸了一大口气。

  “三弟妹。”

  她从怀里掏出那只翠绿的玉镯,动作轻轻地放在众人面前。玉镯在桌面轻轻磕出一道清脆的声响,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你说的镯子,青娘托我送回来了。”

  三夫人的话头一下子止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瞪大了眼睛看着桌上的玉镯。

  大夫人素来端庄温和,与她妯娌几年,更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就是她在家中三天两头的折腾,不满也全都憋在心中。此时,她语气淡淡地说:“不要将所有人都想的与你一样。”

  ……

  待祁文月得知这个消息时,一切都是已经尘埃落定。

  她听闻温宜青搬出忠勇伯府,迫不及待地赶了回来:“娘,青娘当真搬出去了?!”

  祁夫人还在气头上,气了好几天,嘴上还生了一个大燎泡,见到了她也没好脸色,没好气地道:“是啊,临走前她身边那刁奴还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一通,只把我们伯府说的一无是处,不留半分颜面,乡野来的婆子,没半点教养,我何曾受过这种气!如今你爹来怪我,你大哥也埋怨我,她惹出来的祸端,倒全成了我的错!”

  祁文月喜形于色:“她当真走了?”

  “走了,自己买了一处宅子,搬过去了!”

  “她没回云城?!”

  “在京城待得好好的呢!”

  祁文月脸上的喜色顿时少了大半。

  但温宜青能离开伯府,已经叫她意想不到。要她说,温宜青只是个小地方来的寡妇,何曾见过伯府的富贵,到了眼前就不会舍得抛下。她都还没想好怎么将人赶出去,人倒是自己走了。

  走了更好!

  只看祁夫人如今这般生气的模样,便是她以后巴着要回来,就算是有亲生的血脉,也不会那么容易。

  祁文月心中欢喜,又想起一件事,“娘,那温善上学堂的事呢?”

  “什么事?”

  “上回不是和你说好了,让温善退学的吗?”

  祁夫人说:“我还未来得及与她提。”

  “您不是都答应我了?”

  祁夫人也气,但看了一眼小女儿,到底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的人,只能勉强道:“再过些时日。”

  祁文月这才放心。

  她待在家中与祁夫人说了许久的话,把祁夫人逗的眉开眼笑,才坐上回府的马车,半路时,她想起什么,又叫车夫拐了个弯,去了最热闹的东市。

  卖首饰的如意坊就在东市,昨日,府中得宠的梅姨娘戴着宣平侯赏赐的新首饰在她面前招摇,她心中怎么也气不平,出门时就在惦记。

  下马车时,她看到不远处一间铺子新开业,顾客盈门。祁文月本没有在意,可要踏进如意坊时,却在那间新铺子里看见了温宜青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折了过去。

  她并未进门,只站在门外看。温宜青并非是来光顾,反而站在柜台后面,铺子里的伙计都听她的使唤。

  云城温家就是一门商户,她到了京城也没有闲着,置办铺子开始做起生意。

  祁文月看在眼中,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心下不禁长松一口气。温宜青一介商妇,失了伯府庇佑,还要抛头露脸的维持生计,便是抱错了身份又如何,她已是显赫的宣平侯夫人,二人已是云泥之别。

  想到这儿,她也不再看热闹,进去如意坊挑了新首饰,才坐上马车归家。临走时又看了一眼,如意坊已是京中最好的首饰铺,温宜青的铺子的客人竟一点也不比它少。

  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宣平侯的母亲江老夫人便差丫鬟将她叫去。祁文月不敢耽搁,忙整理仪容,去给婆母请安。

  江老夫人神色冷淡:“你今日又回家去了?”

  “不是的,母亲。”祁文月讨好地道:“马上就是太后寿辰,我想着,那时满京城的世家妇都会赴宴,不好被她们比下去,丢了侯府的脸,便去如意坊挑了两样首饰。”

  “你要什么首饰,叫那边铺子送来就是,你是什么身份,还要亲自跑一趟?”

  祁文月收敛神色,低眉顺目地应:“母亲教训的是。”

  江老夫人又敲打两句,才不耐烦地摆手,放她回去。

  傍晚时,她的一双儿女放学归家。

  江惠柔连书袋都没摘下,直奔她来:“娘,我也要小狗!”

  “什么小狗?”

  “珍宝斋的小狗,只要转一下它的尾巴,它就能自己在地上走。”

  “你不知道珍宝斋是什么地方?”祁文月没好气地道:“你去找你爹,叫你爹给你买去。”

  她的夫君虽已当家,江老夫人却牢牢把握着管家权,除了每月的月例之外,她连一点油水也沾不得。便是一时兴起想买个首饰,还得从自己的私库掏银子。

  “温善都有!”江惠柔不满地说:“她今日还带到学堂去了。”

  她与温善同样年纪,就在同一个班上学。江惠柔知道她娘身上的恩怨,温家母女进京那日,她也跟着去过伯府。她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句也不能和其他人提,她也牢牢记在心里。

  就算在学堂里不亲近,她也忍不住关注温善的一举一动。

  “温善?”

  祁文月惊诧:“你是不是认错了?”

  “还不止呢,她用的笔墨是玉墨轩的,首饰是如意坊的,三天两头就要吃宝芝斋的点心。我听晴表姐说,她有个沈叔叔,给她送了好多好东西。”江惠柔说:“还有那个小狗,我听见她亲口和别人说,是她娘给她买的。娘,我也想要!”

  祁文月又浑身上下难受起来,心口如同被千万只蚁虫叮咬过。

  “怎么可能?她怎么能买得起珍宝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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