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清浊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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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到了我这就下楼。”
电话那头的人叹道:“维清兄啊,我说你查没查黄历,你是不是今天不宜出门啊?聚香院门前的这条路怎么被封上了呢?”
顾维清有些惊讶,“啊?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被封了呀?”
电话那头的人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看那些人好像是警备署的,不会是令尊为了抓您,连警备署的人都动用了吧?”
顾维清蹙眉,“放屁!我爹早就不干抓我这种事了。”
那人哈哈笑着:“令尊是见你太不像样子,已经不想管你,放弃你了吧……”
顾维清骂道:“滚滚滚,赶紧绕到后门来看看这边封没封,我到后门等你,没封最好,就算封了,警备署的人也不会锁着我的。”
“好好好,我的大少爷,小的这就去后门接您。如果后门也被封了,就有劳您老多走几步,到西边拐角找我喽。”
顾维清挂断电话后就下了楼,见警备署的人真的在押运犯人,便让一名巡警引他去见他们的领导,那名巡警得知他的身份后二话没说就引了他前去。
车中那人见到顾维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他掩饰得很好,顾维清并没有察觉。
顾维清见到他,也有些惊讶,“梁叔叔?您怎么到宁台来了?”
梁益时干笑了两声后说道:“我来追捕一名要犯,有线报说这名要犯藏在宁台聚香院里,我就赶了过来。”
顾维清不懂各级警备署之间的事情,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说道:“梁叔叔,我今天约了朋友去西郊打马球,您看……”
梁益时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我们封路只是为了抓捕,不是为了封你的。你若想走,就走吧。”
顾维清笑道:“那小侄就先行告退,不打扰梁叔叔办案了。”
顾维清刚往西走出两步,就被梁益时叫住,“等等!”
顾维清有些疑惑,回头问道:“梁叔叔还有什么事吗?”
梁益时哈哈笑了两声,“维清,你还是往东边走吧,西边有我们警备署的人,乱糟糟的。”
顾维清方才不经意间往聚香院门口望了两眼,就觉得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个身影有点眼熟,现在又见梁益时这般紧张,更觉得事情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顾维清留了一个心眼,假意往东走了几步,之后迅速地飞檐走壁,落到了聚香院后门门口的那辆车旁边。
梁益时带来的数十名巡警顷刻间就将顾维清和他身旁的车围成了一个铁筒,梁益时飞步赶上前来,顾维清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梁叔叔,虽然我从未接触过政界之事,但我从小也是在江湖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不是傻子。除非您有胆子把我杀了灭口,否则我一定要知道你们今日来宁台,来这里的真实目的,或者说……”顾维清看向在车里蜷成一团,始终不愿意抬起头来的人,“您今天要带走的这个人是谁?我认识他,是吗?”
梁益时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维清啊,别紧张。梁叔叔以梁氏家族的名义起誓,我对你并无恶意。不过你的问题,我不能回答。相信我,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的聪明,应该用来帮衬你的父亲和家族,而不是用来逼迫我。”
顾维清点点头,“好,既然您不想告诉我,我的朋友就在一里之外,就算我不喊,我长时间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会通知我家里人,更何况我随心所欲惯了,万一喊出来了呢?您觉得是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一个人好,还是告诉我们整个顾家好?”
梁益时被激怒,骂道:“顾维清!你不要不识抬举!这件事情,你知道了没有好处,你父母知道了,更没有好处!尤其是令堂,她若知道了你今日之举,非得骂死你不可!”
“我母亲?”顾维清摇头笑道:“梁叔叔,您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了吗?我母亲从不插手政务,她怎会与你有什么牵扯?”
梁益时见硬的不行,正要用软的,就听到西边传来了顾维濡的声音,“大哥!你还好吗?”
梁益时的面色瞬间惨白,顾维清笑得愈发灿烂,“我朋友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这么快就搬来了救兵,梁叔叔是想让我说好,还是不好啊?”
梁益时气急败坏,“我看你平日里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怎么今天偏偏非要和我过不去呢?”
车里的人听到顾维濡的声音,想着事情被顾家那些掌权人知道还不如被顾维清这个纨绔子弟知道,便走下了车,抬头看向顾维清。
顾维清看清那人的脸后,愣了片刻,听到弟弟越来越近的声音,又立即清醒过来,高喊道:“维濡!我很好!你不必过来!”
顾维濡停下脚步,高声问道:“大哥,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威胁?”
顾维清回道:“没有!你放心!方才只是警备署的朋友不能确认我的身份,以为我是骗子罢了。”
顾维濡很是小心,又说道:“那你让他们带队的出来跟我说话。”
顾维清边喊边将那人拉到身边,做了一个让其上楼的手势:“维濡,算了!他们也是为了追捕犯人,警备署里低层的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认识我。”
梁益时瞪着他,顾维清眼含笑意,也对他做了一个上楼的手势,梁益时只能踢自己的副官一脚,让他凑过来,低声说道:“我上楼后,你带着兄弟们先回金都。”
见梁益时安排妥当,顾维清又对弟弟说道:“跟他们纠缠了这么久,我也有些累了,要上楼喝杯水,再美美地睡上一觉。你帮我转告给你送信的那家伙,今儿的球就算了,改日再约。”
说着顾维清“押送”着两人回到房间,梁益时的副官一声“收队”后,聚香院原本挤满了人的后街立刻就只剩下顾维濡和他带来的人。
顾维濡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便带着人跑到大哥的房间,却被顾维清堵在了门口,他打着哈欠说道:“不是告诉你没事了吗?还跑这一趟做什么?”
顾维濡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一拳打到他身上,“我不是担心你出什么事吗?”
“没事,”顾维清搂住弟弟,不怀好意地笑着,“怎么着?来都来了,要不要哥哥叫些姑娘,给你和兄弟们乐呵乐呵呀?”
顾维濡连忙拿开他的手,“算了算了。父亲有你这么一个放浪形骸的儿子已经够头疼了,要是他知道我也跟你一起鬼混,还不得气病了呀?我劝你也悠着点,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没日没夜的……嗯……”
顾维清又凑上前去,问道:“嗯……是什么呀?”
顾维濡推开他,冷冷地看着后面那些窃笑的人,“笑、笑、笑!看我回去怎么让你们哭出来,还不快走?”
顾维清面含笑意地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回手关上了房门,“出来吧,二位。”
顾维清随手斟了三杯茶,目光落在那个穿得破烂的人身上,“十年前,子汀在冬日的雪地里,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你,从此萌生了收留孤女的念头,托我建立了和铃坊。十天前,你离开了和铃坊,不知所踪,还剪了一个男人的头型。今天,堂堂金都警备署的署长为了你不辞辛苦,亲自赶到宁台。安歌啊……你能给我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安歌红着眼睛说道:“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顾维清摇着头说:“我猜是我猜,我猜的永远不会比你告诉我的更准确,更有意义。”
安歌潸然泪下,“事到如今,你觉得我的存在、我说的话还会有什么意义?”
顾维清肯定地说道:“当然有,一个人的存在怎么会对她身边的人没有意义呢?”
安歌哭着吼道:“可我不是人!我很早以前就不是人了,我是和铃坊中的暗鬼!我是你和公子身边的暗鬼!”
顾维清气得大拍桌子,“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你身后的那个人掩饰,我与人无冤无仇,谁能费这么多的心思,在我身边安插暗桩?你的目标明明只有子汀,却偏偏还要扯上我。你觉得我傻我痴我好骗是不是?!这世上还有谁既有心思,又有能力去对付子汀?!子汀与人为善,非要把他当作假想敌的无外乎就是那三个人——钟舜华、敬武和敬鹏。敬武有能力,但以他的脾气,要对付子汀,根本不屑于用安插暗桩这种卑鄙的手段,管他后果如何?直接往遥尘岛投一枚炸弹就是。敬鹏有心思,但以他的实力,根本培养不出像你这样的暗桩。那就只剩下钟舜华一个人了。只有她,在十年前,便既有心思,又有能力,把你送到子汀面前。”
安歌用双手捂住自己苍白的面颊,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声音呜咽,“你怎样想就怎样是,我是不会说出任何对你有用的话的。”
顾维清叉着腰,沉默了半晌,忽然将桌子掀向安歌,安歌一个侧旋躲了开来,惊道:“你做什么?!”
顾维清拍了拍手,说道:“身手不错。比梁叔叔还要快上三分,若是你不想被他们抓到,他们就一定抓不到你。可你却半点也不想挣扎,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你的小辫子被钟舜华握在手里,要么是你于心有愧,主动回去受罚。你不想回答我,那就让梁叔叔来答吧。梁叔叔,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的确不是你们两个人的对手,但只要你们不杀了我,总有一日我会将你们的事情全说出去,您是想让事情到我这里为止,还是想让我发挥我的想象力,添油加醋地将事情传扬出去,可要好好考虑清楚。”
梁益时双拳紧握,看向安歌,安歌却低下头回避了他的目光,他只能自己拿主意,“那你要保证,绝不将此事讲给第二个人听。”
顾维清笑道:“梁叔叔,您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啊?我现在可不是在求您。讲不讲给别人听,自然要看我的心情。”
梁益时刚要发狠话,顾维清就将食指搭在嘴边,施施然地说道:“看我的心情,总比看我父亲和三弟的心情要好吧?”
梁益时的防线彻底瓦解,有气无力地说:“好吧,今日遇上你算我倒霉。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歌是不是钟舜华的人?”
“是。”
“你们今日为何要抓她?”
“因为她背叛了夫人。”
“她因何背叛钟舜华?”
“因为那个野种。”
“她为子汀做了何事?”
“夫人一直让她盯着那个野种的行踪,可她居然连童昱晴进岛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夫人念在她效忠多年,从未犯错的份儿上已经饶了她一回。可她竟然变本加厉,连白乔煊和童昱晴有染的消息也敢隐瞒,害得小姐遇人不淑,你说她该不该死?!”
顾维清不答反问:“她怎么知道白乔煊和童昱晴的事?”
梁益时答道:“大概去年三月初的时候,我在警备署发觉白乔煊和童昱晴有些不对劲,便将此事告诉了夫人。夫人又告诉了小姐,可小姐不相信,反而顶撞了夫人。夫人一气之下本想撒手不管此事,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不可能真的放手。所以白乔煊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之后,夫人就给安歌传信,让她借着和那野种的关系接近童昱晴和白乔煊。她在那个野种的府上住了一个月,告诉夫人白乔煊和童昱晴之间并无瓜葛。夫人是因为信任她,才放心将小姐嫁给白乔煊的。结果你也知道了,那一个月她的眼睛是瞎了吗?居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顾维清问道:“这也未必就是为了子汀,你为什么这么说?”
梁益时指着安歌说道:“她亲口承认的,还能有假?她说若是夫人知道了实情,白乔煊和童昱晴一定在劫难逃,他们逃不过去,就是那个野种逃不过去,她不忍心毁了那个野种。哼!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初是谁从死人堆里救出了她,夫人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顾维清又问道:“既然她已经招了,那你直接杀了这个叛徒就是,为什么还要将她带回金都?”
梁益时说道:“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直接杀了她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夫人命我将她带回金都警备署,让她好好尝尝我们那七十二种刑具,看看她能挺过几种。”
顾维清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安歌身边,猛然抓住她的肩膀。安歌痛得闷哼一声,顾维清看到她的反应,惨笑道:“你们已经给她用过刑,竟然还要把人带回去,活活折磨死!”
梁益时不耐烦地说道:“你若是没有问题了,就别再废话。安歌,我们走。”
顾维清伸出手臂,拦住了安歌的去路,梁益时怒道:“顾维清,你什么意思?”
顾维清眨着大眼睛,说道:“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您去留随意,可安歌不行。”
安歌终于开口,“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夫人怎样罚我都是应该的。”
顾维清突然拽下手边的轻纱帘,三下两下就将安歌的手脚结结实实地绑在柱上,并用桌上的丝帕堵住了她的嘴。
还没等梁益时反应过来,顾维清就已经闪到了他面前,边往外推他边说着:“您回去就告诉卢伯母,是我顾维清把人扣下了。她若是不嫌麻烦,就亲自跑一趟宁台,不过到时候我肯不肯放人还要另说。”
梁益时被推出门外,碍于人多,根本不敢跟顾维清动手,可他又不敢在宁台逗留,被人认出来,只得作罢,先行返回金都。
顾维清盯着他出了院门,回房将丝帕从安歌口中拿了出来,安歌开口就骂:“你疯了吗?管这种闲事做什么?夫人若是怪罪下来,你母亲也未必保得住你。你快放开我!”
顾维清悠然地坐了下来,喝了杯茶水,“放心。她在子汀身边安插眼线的事若被母亲知道,还不知道是谁怪罪谁呢。她刚刚因为拿湉儿当枪使的事欠了母亲一个人情,不会不给母亲面子的。就算她不给,我也不怕。这些日子你就在这里住着吧,我会按时派人来给你送饭。”
安歌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你还能绑我一辈子不成?我的伤总会有好的一天,我要走,你是留不住的。”
顾维清放下茶杯,“那就能留一天是一天。我知道这世上不公之事时有发生,不可能每一件都去管,可发生在我朋友身上,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我不可能坐视不理。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吧,我现在去给你找大夫来。”
安歌有些迟疑,“你……还当我是朋友?”
顾维清笑道:“钟舜华把你安排到子汀身边这么多年,子汀还完好无损地活在世上,就说明你从来没有把事情做绝,更何况这一次你还为了子汀,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为什么不是我的朋友?”
安歌把头靠在柱上,喜悲难辨,钟舜华和卿子汀的面容交替在她眼前出现,不停质问着她的背叛和欺瞒,她不知说了多少个对不起,直到最后再也没有说话的力气,被他们掀起的巨浪淹没……
顾维清将自己在聚香院的房间让给安歌,让老鸨给自己在安歌隔壁另开一间房。老鸨知道他把自己原来的房间让给了一个女人,就像听说了夏日飞雪一样惊讶,她将香帕往他身上一甩,声音又细又尖,“哎呦……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您在我这儿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您把房间让给哪个女人住过,就算是您当年最宠爱的香兰,也没有这种待遇啊。”
顾维清摆了摆手,“打住,打住啊。那是我兄弟的女人,准确地说,是我未来的弟妹。这种玩笑,你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
老鸨笑得意味深长,“今天是你的弟妹,明天是你的女人,这种事情在我们这儿是再见怪不怪的了,更何况她现在还不是您的弟妹呢。”
顾维清懒得与她多说,催道:“你到底还给不给我收拾房间,不收拾我出去住了?”
老鸨这才收了玩笑的心思,连忙说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顾维清闲得无聊,拿起白玉箫吹了起来,原本喧闹的聚香院竟然稍稍安静下来,不少精于音律的乐师都走了出来,寻找这天籁之音的源头,只见一个姿容绝世的公子手执一只白玉箫,如点漆般乌黑光亮的眼眸中流转着万种柔情,他的箫音时而灵动,时而婉转,如歌如诗,似梦似幻,将人笼罩在缱绻的情愫中,不能自拔。男子看到他,十分的妒意中掺杂着三分敬意。女子看到他,十分的青睐中夹杂着一分仰慕。
有人想以琴相和,可刚抬起手就觉得自己的琴技远远不能和丰神俊朗的他相比,还不如好好享受这余音绕梁的韵味。
一曲作罢,顾维清唇边的一抹柔和消失不见,吩咐他的随从徵岸:“你回府一趟,这几日母亲若是和金都督军府有任何联络,立即报我。另外,派几个得力的弟兄守在金都到宁台的必经之路,若是发现督军夫人的座驾,尽量想无碍大局的办法让她原路返回,如果实在拦不住她,你也要让一个兄弟,尽快给我报信。”
顾维清说完,老鸨也将房间收拾妥当,将几个姑娘都叫了过来,可顾维清现在没有什么兴致,便让她们先散了,自己回房间美美地睡上一觉,静待明日钟舜华的发难。
钟舜华得知安歌被顾维清留下后,气得大骂梁益时,又停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可气归气,罚归罚,总要想办法解决掉安歌这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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