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戴安娜！”威廉从新加坡飞回北京，一进办公室就急切地大呼小叫起来。

王欣赶紧小跑着进了威廉的办公室。

“戴安娜，怎么回事？为什么Q3的forecast（预测）是-30%？你不是说9月份margin很好吗？为什么Q3亏损？怎么回事！”威廉情绪激动地说。

“我，我不知道！我这几天忙，没有update（更新）数据……”王欣面呈惶恐，小心翼翼地说：“Q3怎么会-30%？谁说的？”

“约翰告诉我的！还有杰姆斯！Q3怎么变成了-30%？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知道？”威廉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样飞快地出来，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有几分扭曲。

“我，我不知道，报告可能昨晚刚发的。我、我太忙了，还、还没来得及看。对、对不起，我马上check（查）E-mail，马上打印给您……”见威廉少有的愤怒，王欣内心惶惶然。她小跑着去电脑前调出文档，一边打印一边后悔自己为何不一早就查看邮件。

果然是-30%！威廉看着这个刺眼的红色数字，眼都红了，嘶哑着声音歇斯底里地说：

“这是谁报的数字？My  Godness！我还跟约翰承诺Q3肯定赢利呢！我怎么向约翰交代？”威廉气得拍着桌子厉声问王欣，“我才几天不在，为什么就变成了-30%？”

看到威廉的勃然大怒，王欣吓得脸都绿了。眼睛也不敢抬地嗫嚅地说：“威廉，对不起，我不太清楚。是肖简向AP（亚太）报的数字。您知道我只是个小秘书，她是Manager……”

“为什么报-30%的margin（利润）不跟我说一声？”威廉眼前浮现约翰扔给他报表时愠怒的神情，瞬间情绪恶劣到了极点。

“是啊！我也跟她说了不能报这个数字。可她说……”王欣偷看了威廉一眼欲言又止。

“说什么？她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不要替她隐瞒！”威廉恼怒地说。

事实上肖简并没有和王欣讨论过-30%的问题。但看威廉这个样子不编排肖简点什么那显然就是自己渎职了。一咬牙，头一扬，面不改色地说：“她说人要诚实，她不能报不诚实的数字。即便是老板要报的，如果没有依据她也不能报！”

威廉兀鹰般的眼睛盯着王欣，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真是这么说？她居然敢这么说？”

“是，她是这么说的！您知道，肖简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她连您的话都不听，我一个小秘书能有什么办法？”王欣故作委屈地说。

威廉此刻只觉得一把火在心里熊熊燃烧。他没有想到肖简居然使出了这么阴损的一招。明明知道Q3的数字对威廉的业绩是何其重要，她却故意报一个这么惨不忍睹的数字！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推是什么？！这个该死的女人，她现在不仅是条挡路的狗，还变成了一条吃人的狼！如果不尽快杀掉她，迟早要毁掉我光辉灿烂的前程。

“还有，SHP、T-electric和Westinfor那600k  9月份不能确认了？为什么？为什么客户不签单？！你不是说一定能签的吗？”威廉的脸如同狂风暴雨的前夜，阴沉得可怕。

“我，我不知道。”王欣慌乱地说。

“那杰姆斯怎么知道的？”威廉目光逼视着王欣。

“可能，可能肖简，或者斯蒂文、牛家华他们PM说的吧……我，我不知道。”

“肖简——又是肖简！”威廉嘶哑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她在哪里？马上让她过来！”

看见肖简的时候，威廉强行让脸上的肌肉挤出一堆笑，同时把声音变得很柔和。

“简，你看我们9月份的margin能不能报高点？否则三季度的margin要negative（负）了！你报的-30%太可怕了！也不合理啊！上面是不能接受的！”

尽管内心极不愿意，但面对三季度可怕的-30%利润率，面对约翰可能有的雷霆之怒，威廉不得不向这个掌握着咨询部财务数据，痛苦地卡着他喉咙的女人屈尊降纡。希望她明了老板的苦心，知趣地配合老板打打公司财务政策漏洞的“擦边球”，千万不要在月底的最终财务报表里把这个-30%捅到亚太区，只要不是最终版本，这个数字还属于内部预测，随时可以修改，否则三五天后预测成为无法挽回的实际数字，无疑会给威廉的大好仕途埋下一颗随时引爆的“地雷”，不知哪天就会把他炸得血肉横飞。因此此刻威廉就是给敌人磕头都愿意。

“威廉，Q3的确是-30%！我一个个项目反复和PM（项目经理）核实的。截止到昨晚revenue（收入）1000k，expense（费用）1300k，margin（利润）只能是-300k，因此margin%（利润率）是-30%！已经没有办法改了！”肖简拿着财务报表，认真但口气坚定地解释说。

威廉听到肖简说“没有办法改了”！顿时一股怒火“呼呼”蹿上脑门。差一点儿吼出一句“什么他妈的没办法改了！我就要改！没有办法也要想出办法！”但肖简平静而坚定的目光犹如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他不敢造次。因此他继续维持着僵硬的笑，但桌下，他两个拳头使劲攥在一起，手心全是汗。他强行控制情绪，脸上都是讨好的笑。

“简，我明白。可是还是有办法的嘛！你看你的subcontract（转包合同）里T-electric的250k（25万美元）payment（付款），可以下个月再付嘛！然后你再想法减两个subcontract（转包合同）payment，不就可以把expense（费用）降下去了？9月的margin（利润）不就马上上升很多了吗？三季度就不会亏损了！”威廉目光情不自禁地带着乞求。

肖简惊讶地望着威廉，这不是要她弄虚作假吗？T-electric的250k已经付出去了，怎么可能从账目上抹去变成下月的费用呢？提供假情报给亚太，这不是欺上瞒下吗？内部控制的职能就是防止弄虚作假，知法犯法怎么行？再说，能瞒几天？一个月之内财务部“应付账款”的数据一更新，咨询部的实际费用马上一目了然。出了事威廉可以把责任完全推到肖简身上！而肖简，即便不落一个有意欺瞒的罪名，至少也是报账错误。到时威廉再反咬一口，那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不是把自己的脑袋往他的刀口上伸吗？

“简，你觉得怎么样？”威廉打断了肖简的沉思。

“威廉，恐怕不太合适！这250k是已经付出去的钱，财务部有底单的。再说如果把这250k放在下个月，那Q4的费用会更大，亏损会更厉害！到年底我们更无法收拾……”

“现在就无法收拾！要是去年底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把今年一季度的subcontract  expense（转包合同费用）放一些到去年的Q4；把去年底T-electric的250k  revenue（收入）留到今年的Q1，我们就会多几百k的revenue（收入），少几百k的expense（费用），margin（利润）就会多五六百k！就不会有今天这个-30%！就不会有我今天的狼狈！！”威廉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歇斯底里起来，积怨连珠炮似的抛向肖简。

肖简愣住了。望着老板脸上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她使劲搜索着沉淀的记忆……终于她回忆起了去年底威廉专门把她找去就Q4的数字说了几句态度暧昧的话。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他拐弯抹角地让肖简在艾瑞克的最后一个季度少转收入多放费用。当时肖简没有听懂老板的意思，心想数字是多少放多少不就行了吗？因此只按照当时实际发生的数字确认收入计算费用，并如实上报亚太，此刻她才恍然大悟。威廉原来想让肖简把新财年的成本提前放到艾瑞克的任期内，再把艾瑞克挣的收入留一些到威廉的财年里，一里一外玩玩数字游戏，威廉就多了几百万美元的利润。此刻肖简才突然明白艾瑞克临走前语重心长地告诉她的那番话：“在OEE，数字是一种政治。放错了地方，它会咬得你遍体鳞伤……”难怪威廉这一年来对我穷追猛打；难怪他每次提起转包费用就控制不住怒火中烧；难怪他要置我于死地，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无意中破坏了他的“业绩”；原来我从一开始就违背了他的游戏规则；原来威廉和自己之间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两股平行道上跑的车怎么可能有相交点？

今天她终于明白了威廉的意图。如果此刻自己同意按他的思路去“创造”他要的数字，也许瞬间能平复他的愤怒。但这是玩火！玩火必自焚！OEE公司美国总部三令五申，数字不能弄虚作假。亚太内部控制总经理彼得每次培训和检查都强调内部控制是部门和项目的安全锁，必须保证每一个数字都是真实可靠的。这也是一个员工的职业道德。肖简想让老板高兴，但不能以违背公司财务纪律为代价！因此不管威廉高兴不高兴，不能做的事就是不能做！

肖简想到这里平静地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威廉阴云密布的脸，诚恳地说：“威廉，我认为还是应该如实报我们亏损的数字。Q3是-30%就-30%！从下个月起我们加大力度督促PM（项目经理）去cash  collecting（现金收款）；另外多打单；多督促PM按时让客户签timesheets（工作交付表）；同时控制expense（费用）。我相信我们Q4的revenue（收入）和margin（利润）都会上去！争取扭亏为盈！这才是真正能解决我们部门亏损的办法。希望您能理解！”

威廉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强迫自己没有暴跳起来。今天的谈话他对这个女人彻底死心了！她就是一个叛贼！一个自己阵营里的叛贼！一个吃里爬外的叛贼！一个不可饶恕的叛贼。必须灭了她！尽快灭了她！

想到这里威廉冲她挥了挥手，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63

“戴安娜，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想？”已经夜深人静了。威廉还坐在王欣的电脑前，望着满屏幕的数字，皱着眉苦恼地说。

“倒是还有一个办法……但是我也不确定。而且，要和财务部协商……”王欣有些犹豫。

“什么办法？快说！”威廉急切地说。

王欣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周围。

威廉见状说：“走，咱们进屋说去！”

在威廉的办公室，王欣放低声音说：“有一个办法：挂账！”

“挂账？什么意思？”威廉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王欣的身上。

“让Finance（财务）这个月把SHP、T-electric和Westinfor的600k的revenue（收入）recognize（确认）了……”

“客户不是已经明确表示了这三个项目这个月不签单了吗？没有客户签字的timesheets,  Finance（财务）怎么可能recognize（确认）这600k  revenue（收入）呢？”威廉听着直摇头。

“常规是这样的，但这不是紧急情况吗？再说——”王欣神秘地说，“我不是和Finance（财务部）关系不错吗？再说PM说下个月这几个项目客户应该可以签单！我们不过是让Finance提前给我recognize（确认）这600k有什么大不了的？下个月客户签字了，把这些timesheets（工作交付表）给Finance补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原则上什么也不影响。AP（亚太）也不会知道，因此目前挂账处理可能是唯一可尝试的方法了。”

威廉眼睛一亮，笑意堆满了脸上。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摩了几下王欣的手，无声地表达了他的赞许。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担心地问：“办法不错，可是Finance会同意吗？”

“这就需要您去和Finance的保罗协商了，可能还需要和杰姆斯协商。”

一听杰姆斯的名字，威廉的头就大。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王欣见状小心翼翼地说：“杰姆斯要是不同意，可能保罗也不敢干。”

威廉垂着眼，没有说话，心里盘算着如何向杰姆斯开口。上任以来，他们纷争不断。威廉没有给杰姆斯好脸色，不久前杰姆斯还借肖简投诉一事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不客气地“教训”了他一顿，说：“如果你不懂中国的国情，希望能够跟大家学学，不要一意孤行！否则你会在中国碰得头破血流！”威廉听了没有几句就甩门而去。临走还扔给杰姆斯一句话：“肖简是我的员工，我有处理她的权力。到哪里投诉也没用！我想让她走，她就得走！”和杰姆斯关系紧张成这样，又要自己低头去求他，这让自己这张脸往哪里搁？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威廉有些烦躁，他实在不愿意去求杰姆斯。

“威廉，只有这个办法了……”王欣为难地说。突然想起什么说：“噢，对了，忘了和您汇报了。杰姆斯帮了我们一把，让Sales（销售部）作了一笔内部成本转移，把我们部门300k的成本转给了他们。我们的margin%（利润率）从-30%变成0了！已经不亏损了！”

“What？Why？杰姆斯为什么要帮我？！”威廉惊讶地瞪着王欣，不信政敌会帮自己。

“威廉，我想杰姆斯也不愿意把和您的关系搞僵吧！Consulting（咨询部）的事他还得靠您啊！再说，Consulting也是他的performance（业绩）。Number（数字）不好他作为总经理面子上也不好看！”王欣小心地挑选着措辞。

“就是！我又不是他的下属！论身份我是GC的还高他一个层次呢！和我把关系搞僵对他有什么好？好吧！看在他帮了我一把的面子上，我去和他谈谈！”威廉想，什么面子不面子，业绩就是面子！杰姆斯既然肯帮我就说明他也担心中国区业绩出现红灯面子上不好看。我何不利用他这种心态让他敦促保罗提前确认600k的revenue（收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margin%（利润率）就一下从-30%变成positive（正）37%！哈哈！那我就给约翰交了一个金光灿烂的数字！

想到这里威廉高兴地拍拍王欣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戴安娜，你好好干！Internal  Control（内部控制）全靠你了！”

“威廉，您放心吧！”王欣高兴地说。接着她故意欲言又止：“威廉还有件事……”

“你说！”威廉鼓励地看着她。

“新加坡下个月有一个Internal  Control（内部控制）的培训，要求leader（主管）去，如果肖简没有事应该她去，但现在……您看……”王欣目光充满希冀地看着老板。

“不要她去！你去！马上开始办签证！”威廉断然地说。

“真的？”王欣毫不掩饰她的欣喜若狂。她这一辈子还没有出过国。刚才她不过试探一下威廉，没有想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居然砸到了她的头上！而且是以中国咨询部主管的名义！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只要肖简一滚蛋，这内部控制工作的权力就当仁不让地落到了自己的头上！王欣啊王欣，没有想到你也会有今天！肖简啊肖简，没有想到你的苦难居然是我人生的机会！想到自己将是“灭鼠会”里唯一的一个出国的人，她急切地要向几个亲密的秘书炫耀！她兴冲冲地和老板告别。威廉笑眯眯地点点头。王欣刚要离开，威廉突然叫住了她：

“噢，戴安娜，你把肖简的Performance  Appraisal（业绩评估表）马上给我拿来！”

不是不要她了吗？还要她的业绩评估表干什么？难道威廉又改变主意了？王欣狐疑地望着威廉，犹豫地答应着，但脚步却不情愿向外迈。

威廉看透了王欣的心思，语重心长地说：“戴安娜，我们想让她走，可她死赖着不走怎么办？要想办法啊！我要在她的Performance  Appraisal上rating（打分）‘Not  Accept（工作表现不能被接受）’！不给她涨工资了！让她知道没有她的机会了！”

“Not  Accept（工作表现不能被接受）”、不涨工资就是公司明确表示不想雇用了！知趣的员工一般就会主动辞职以保全面子。威廉终于要行动了！王欣欣喜若狂地“哎——”了一声，赶紧给老板拿业绩评估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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