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国。北京。

                      OEE中国大陆公司总经理杰姆斯·梁刚进办公室，电话铃就响了。一看墙上的挂钟，正好9点整。好像故意掐着他上班的点打来的电话。

                      “Hello！杰姆斯！这是史蒂夫办公室。我是他的秘书丽莎。”

                      杰姆斯神色一凛。怎么会是美国总部CFO办公室的电话？！

                      “史蒂夫让我转告：全球审计3天后到达北京！请你们准备接受审计！”

                      丽莎的声音冷淡，似乎透着一种不祥的信号。

                      “What？Why？”

                      全球审计应该一个半月以后到，为何突然提前到3天以后？这也太离谱了！OEE公司的业务检查和审计一旦定下来日程通常不会变化。如果需要变化，至少提前一个月以上通知。而全球审计通常两三年做一次，涉及公司的方方面面，因此全球审计日程的确定都是提前半年以上确定好的。像这样突然改期，而且迅雷不及掩耳，似乎故意不给你准备的时间，这也太有悖OEE程序了！而由美国总部CFO的办公室亲自打来电话，这更是不同寻常！

                      电话里的丽莎没有理会杰姆斯的What和Why，冷冷地说：“史蒂夫要你小心处理那个中国大陆经理的事，不能对OEE公司的声誉造成损失，史蒂夫让我告诉你，这是查尔斯的意思！”

                      “什么中国经理？什么查尔斯？你的意思是……杰姆斯突然惊得差点从皮椅子上跳起来！大老板查尔斯？！丽莎，您的意思是——”

                      话筒里传出“嘟——”的忙音。丽莎已经挂掉了电话。

                      杰姆斯突然意识到就在自己沉睡在疲惫的梦乡里浑然不觉的六七个小时，天已经被捅了个大窟窿！杰姆斯的额头瞬间渗出密密的汗珠，大脑一片混沌完全没有头绪。

                      又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了。

                      “告诉我怎么回事！”居然是亚太总经理尼克·哈里斯！平静的声音仿佛酝酿着沸腾的火山。

                      “Sorry,  What？”杰姆斯的脑门又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虚汗。

                      “What？You  tell  me‘what’（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居然让你的中国经理把这种E-mail发到了史蒂夫那里，连查尔斯都知道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尼克一字一顿的，说话的语速比平时慢得多，显得很平静。但所有了解尼克的人都知道，他越平静意味着他越愤怒，所以尼克发火的时候下属还敢和他理论；但一旦他声音平静得没有感情色彩了，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尼克，Sorry！Very  sorry！”杰姆斯紧张地握着话筒，汗顺着发际流了下来。

                      尼克冷冷的声音不带愠色：“查尔斯派Global  Audit马上来查中国了！史蒂夫和查尔斯亲自在盯中国的事！你要小心那个中国经理！不要给公司带来法律纠纷！不要损害公司的声誉！”

                      杰姆斯连忙点头称是，一边用手背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说：“是是，我知道。HR（人力资源部）做得有些过激，但我保证没有违背中国劳动法！”

                      “是这样的吗？我把那女人的邮件转给你看看吧！建议你最好亲自处理这件事！Audit（审计）期间如果再出事的话，哼哼！”尼克冷酷地挂了电话。

                      邮件？什么邮件？难道这个女人给史蒂夫、查尔斯发了邮件？可是全世界最忙的查尔斯和史蒂夫怎么可能有时间在海一般的邮件里去注意一个小小中国雇员的邮件？难道他们放着比这重要几千几万倍的事不去处理，却去关注中国怎么解雇了一个员工吗？

                      杰姆斯飞快地打开“收件箱”。尼克转发来的邮件赫然在目——“忠告威廉——不要欺骗全球审计！”

                      杰姆斯觉得浑身一股透心的凉意。My  Godness！怪不得查尔斯、史蒂夫如临大敌呢，这样醒目的标题让任何一个CEO看了眼睛里都会伸出钩子的！杰姆斯一边读这个邮件一边暗暗感叹：这个女人太厉害了！对威廉招招都击中要害啊，怨不得威廉死也要除掉她，他偷偷摸摸干的那些事包括上个季度提前确认600k收入没有一件逃过她的眼睛，所有她列举的事实都是OEE大老板们最最深恶痛绝的！

                      最耐人寻味的是，女人的这封信的收件人是威廉本人，不是全球审计。信的标题、内容、语气、情绪都是对威廉劣迹的直接控诉！虽然言辞情绪激烈但显得真实可信。这个女人显然是在发给威廉E-mail的同时用Bcc（密送）的功能把这份惊天动地的邮件发到了史蒂夫那里的（注：密送的话，邮件屏幕上不显示收件人的地址）。更富有戏剧性的是，肖简发邮件的时候威廉正在从美国飞往广州的飞机上。十五六个小时之内他看不见这封“控诉信”。而美国由于和中国的时差，OEE帝国的第一、第二号人物查尔斯、史蒂夫却可以在女人发出邮件一两个小时之内就读到全部信息！并在中国这边还在酣睡的六七个小时里不仅下达“全球审计”3天内飞到中国审计的命令；而且这封邮件马上通过因特网转发到了OEE全球各国所有的老板级人物那里以儆效尤去了！等到可怜的威廉飞机落地回到宾馆，看见这封“控诉信”的时候，OEE全世界的老板和同僚们都在指着他的脊梁骨谩骂和嘲笑呢！

                      此刻这个威廉可能正躺在飞机椅背上扬扬得意于昨天成功遥控了一场逼走肖简的“政变”呢！他哪里想得到他头顶上的天已经被捅了一个窟窿。他倒霉是咎由自取，但我因为帮他欲盖弥彰又如何逃脱得了干系？！

                      天呀！也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啊！怎么一个小小的中国女人就在庞大的OEE王国掀起了如此大的惊涛骇浪呢？居然惊动了至高无上的CEO和CFO！

                      桌上的电话突然又刺耳地响了起来。杰姆斯握住电话但心有余悸半天没敢接。电话响了几声转到了秘书安娜那里。

                      “杰姆斯，是迈克的电话。”秘书安娜·袁敲门进来小声说。

                      “唉，接进来吧……”一听是顶头上司GC总经理的电话，杰姆斯无奈地说。

                      “那个600k客户到底有没有签单？你怎么让那个女人把这事捅给了查尔斯？史蒂夫非常愤怒！怀疑我们其他数字也作假了！今天让AP（亚太）来查我们！我现在在他们眼里成了骗子！我成了骗子！”迈克在电话里极为暴怒。

                      “唉！迈克，我真的没有想到。威廉当时保证一个月内客户会签Timesheet（工作交付表）的。他还说那些AR（应收账款）也会追回来的，我才帮他的……谁知道他……”为了帮忙威廉提前确认这600k的收入，杰姆斯的肠子都悔青了！

                      “没有签Timesheet你为什么approve（批准）提前确认收入？你忘了OEE的Policy（政策）了吗？”迈克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

                      杰姆斯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感觉顿时溢满全身。提前确认这600k自己事先请示过迈克，他虽然没有文字上的批复，但电话里明明是默认了。怎么？他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迈克，您，您不是……”杰姆斯小心翼翼地想唤起老板的记忆。这个决定自己仕途生死存亡的关头，他需要老板和自己同仇敌忾。

                      “我，我什么？我天天让你们check（核查）number，你们怎么check的？你也别提威廉了！威廉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威廉保证没问题就没问题吗？你做MD（总经理）的不把关难道还让我来替你把关？现在再说威廉有什么用？Global  Audit马上就来了！第一个要查的就是这个600k！”迈克说完摔掉了电话。

                      政治，这就是可怕的政治！看来老板连救命的稻草也不准备递给部下一根了。事到如今杰姆斯懊丧得无言以对。他悔不该当时一念之差批准财务提前在Q3为威廉确认了SHP、T-electric和Westinfor三个应该在Q4才能确认的600k（60万美元）的项目收入。加上自己让销售部用内部成本转移的方式，把咨询部几十万美元的成本转移到销售部，使威廉的业绩魔术般的从-30%利润率一下变成了37%。使得威廉上任以后连续亏损的中国咨询部在第三季度不仅扭亏为盈，业绩还跃为亚太前几名！今天想来这个数字游戏玩得的确太大胆、太邪乎、太离谱了！这是严重违反OEE公司财务纪律的啊！仅这一条足可以砸掉杰姆斯的饭碗！

                      可这是利益集团作的决定难道要我自己一个人顶罪？中国财务总监保罗、GC咨询部总监威廉、GC总经理迈克还有亚太咨询部副总裁约翰，哪个老板逃脱得了干系？不符合公司确认收入条件而提前确认收入是严重违反公司财务纪律的。这点保罗、威廉、迈克还有约翰都心如明镜。但Q3中国咨询部“-30%”的利润率别说威廉没法跟亚太交代，杰姆斯作为中国地区的总经理也没法交代！明明是威廉削尖脑袋以一个GC咨询部老板的身份越级盲目指挥中国的业务导致中国咨询部历史以来最大的亏损，影响的却是整个中国地区的业绩。威廉自作自受难咎其责，可杰姆斯凭什么要为他埋单？中国业绩不好杰姆斯本人拿不到奖金影响升职提薪不说，整个中国大陆员工的奖金都会被扣。也算是为了中国全体员工的切身利益吧，杰姆斯说服销售部总监大义援手，帮咨询部承担了几十万美元的费用，实现了收支平衡了。但自己万万不该为了在亚太排行榜上争个名次，鬼迷心窍地信了威廉的信誓旦旦，提前确认了没有客户签单的600k收入！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落了个Cheating（欺骗）的罪名。而且出事了，作为共谋者的老板却退避三舍，真让人寒心。

                      事到如今杰姆斯后悔听信威廉的承诺，后悔没有坚持原则，更后悔没有阻止威廉在这个节骨眼上捅肖简这个“马蜂窝”。可是谁又能想得到那个女人是个不能捅的“马蜂窝”呢？

                      杰姆斯头痛欲裂，手指按着太阳穴搜肠刮肚地想着对策。10分钟以后他拿起电话说：“安娜，马上让理查、保罗、比利和袁华过来开会！马上！”

                      

                      2

                      比利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威廉正在广州花香酒店巨大松软的“席梦思”床上和香港转机厅里刚刚认识几个小时的宛儿小姐大汗淋漓地颠鸾倒凤呢。此刻宛儿小姐的柔情似水加上风情万种把年过五十但自觉雄风不减当年的威廉的野性激发得像无法拉住缰绳的野马。他正要疯狂地冲刺，枕头边的手机铃声响了。威廉喘着粗气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继续放马奔腾。但手机的铃声执着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威廉烦躁地骂了一声“shit！”从女人身上撑起身体，拿起手机，一看是他新提拔的中国咨询部总监比利的号码。通常比利打来电话如果威廉不方便接，他就会耐心地等威廉回电话。像这么执着地一个接一个连续打电话还从来没有过，中国一定发生了什么急事。威廉努力平息一下喘息，然后按了接听键。

                      “Hello！”威廉努力调匀呼吸，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宛儿小姐撒娇地用脚勾威廉握着手机的胳膊。威廉猥亵地笑着冲女人挤挤眼，把手机由左手换到右手，然后用左手把玩着女人纤嫩的小脚。

                      “What？！”不知比利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威廉突然狠狠地甩掉了女人的小脚，惊跳起来。

                      “什么？投诉？什么投诉？我不知道！我不能读邮件！我整个一天都在飞机上！”威廉惊得眼睛瞪得像铜铃，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What？Why？I  can'  understand！”威廉像困兽一般在屋子里打着转。只见他左手一会儿攥成拳一会儿又松开。一张对男人来说太小太薄的嘴一会儿紧紧地抿住，一会儿用上牙咬住下唇，一会儿又使劲地扯成了一字状。

                      见男人这个模样，女人知道这个电话让她的男人生气了。就赤身扭着下床，又扭到男人身后，一双纤美的胳膊从男人的腰后围过来，想安抚一下男人。不料男人不由分说回手就是一掌，把女人推了个趔趄。女人柳眉一竖，气呼呼地回到床上，背对着威廉。

                      此时的威廉就是面前的女人死了他都不会看一眼！他已经被电话里的消息惊得失去了最基本的思维能力。只是一边盲目地在屋子里绕着圈圈，一边语无伦次地用英语对电话里的比利说：“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发E-mail给史蒂夫？她是不是疯了？shit！史蒂夫要干什么？我刚下飞机。我一天没有看E-mail，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知电话里比利说了些什么，威廉惊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全球审计3天后就到？为什么？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审计600k？要查我们cheating（欺骗）？为什么要查？肖简告了我？她不是已经滚蛋了？她上哪里去告我？！Fuck！”威廉愤怒得有些语无伦次。

                      威廉继续听着比利在电话里说着什么。只见他双唇开始颤抖，目光开始游离，他紧紧咬着下唇；他开始掩饰地狂笑。他一边笑一边给部下也给自己打气说：“没问题！一切都没有问题！我来搞定！我能搞定！”

                      比利显然在电话里问他如何处理？威廉哆嗦着嘴沉默了近半分钟，最后粗声说：“我将打电话给你，我保证我打电话给你！”

                      威廉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床上一扔，看都没有看一眼正在生气的女人。他颤抖着手打开电脑，插上宽带，点击浏览器，进入公司局域网。操作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心脏“咚、咚”狂跳。终于他进入了自己的E-mail信箱，他的心跳得更加猛烈了。突然他一眼看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标题“忠告威廉——不要欺骗全球审计！”那一瞬间，威廉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几个字，好像在琢磨这几个字的意义。他慌乱地点开了邮件，咬着下唇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这封长长的E-mail。读着读着，他头上的汗顺着发际往下流。他的目光开始游移，散乱地看着屋子的墙、天花板、床以及床上的女人。但他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他又强迫自己把目光拉回到这封邮件上，努力拼凑着散乱的思维。但一个个跳跃的蒙太奇镜头一次次打乱他的思维：杰姆斯嘴角的讥讽，杰夫眼镜后面闪烁的嘲笑，尼克冷漠的平静，迈克愤怒的咆哮，史蒂夫洞察一切的眼睛……最后定格为《财富》杂志封面上查尔斯冷酷的目光。一瞬间，威廉感到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寒意，他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恍惚间，一阵阵冷漠的不带血色的声音从头顶的四周压迫了过来：

                      “You  are  cheating！I  will  fire  you！（你在欺骗！我要解雇你！）”

                      一时间威廉的耳边高高低低地回响着一个声音“fire  you！”他的眼前顿时出现一个个电影“蒙太奇”镜头：头发灰白的他手捧着广告满世界地找工作……妻子的冷漠……孩子的嘲笑……朋友的怜悯……他感觉头皮都发麻了。

                      他使劲地甩一甩脑袋，试图把恼人的一切甩到九霄云外，于是蒙太奇镜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娇小的女人挥之不去的笑。一个永远让威廉浑身不自在的笑。一个表面上看很平静但骨子里却深藏着让威廉不可忍受的孤高和桀骜不驯的笑。

                      “你是个骗子！”他仿佛看见肖简平静极了地笑望着他，嘴角含着讥讽。

                      “骗子！”“骗子！”“骗子！”他仿佛看见满世界的人都在指他的后脑勺。眼中除了讥讽就是嘲弄。

                      “Fuck！Fuck！！Fuck！！！”威廉大声咒骂着愤怒地一巴掌把笔记本电脑盖子打落，身体如弹弓一般向前蹿出几米远，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脚丫子钉在了地毯上。然后动作幅度很大地转回身，向放着电脑的桌子冲去。双手哆嗦着打开电脑盖子，弯腰撅臀检查自己刚才狂怒下有没有把电脑给砸坏了。电脑屏幕先发着灰暗，然后闪了几下，接着又出现了那几个醒目的大字“忠告威廉——不要欺骗全球审计！”看见这几个大字，威廉的身体重重地抖了几下。一颗悬挂电脑的心落下了，另一颗悬挂自己命运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茫然无措中，他的怒火又“腾腾”蹿了上来。他的喉咙里一瞬间充满了几十上百种骂人的话，但此刻却找不到听众。憋得他挥拳踢腿地在满屋子直打转悠，一不留神一掌击翻了吧台酒柜上的酒杯，把已经睡着的宛儿小姐惊得跳了起来。

                      “你疯了！”见男人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转悠，宛儿小姐揉着眼娇骂道。见男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还在兀自忙活，宛儿扭着身下了床，过来揪男人的胳膊，威廉奋力想甩开没有甩开，回手一推又被女人蛇一般地缠住。男人看见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胴体，突然全身的怒火混合着热血一起往上涌。他疯了似的把女人狠狠地推到床上，瞪着一双迷乱血红的眼，突然抓住女人的双手，紧接着又把重重的身体坐在女人的双腿上，不由分说，抓起床头柜上的领带就把女人的双手捆得紧紧的，疼得女人哇哇大叫，女人的叫声刺激得威廉完全脱了缰，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卷白色的绳子，三下五除二把女人捆了起来，然后从搭在椅背的裤子上抽出皮带，冲着女人白花花的身体就抽。女人疼得哇哇大叫。听到女人的叫声，威廉疯狂地向女人扑过去，拿毛巾捂住女人的嘴，然后冲女人又踢又打又咬又掐。在女人压抑的哭叫声中，威廉咧着嘴笑了。他疯狂地扑向女人……在对女人的撕裂和摧残中享受着征服者的快意……

                      

                          北京。东四十条“王大妈水煮鱼火锅”店。

                      王欣和男朋友刘正明在热气腾腾的火锅蒸汽里兴高采烈地碰着杯。刘正明一口气喝了半扎啤酒，打了个嗝，咂咂嘴说：“小欣啊，没有那个肖简较劲了，以后你可以少加点班了吧？也别让我干巴巴地坐车里说等10分钟一等却是几个小时！”

                      王欣一张满月脸在酒精下泛着潮红，显得有些亢奋。一边往嘴里送了一口羊肉嚼着一边说：“亲爱的，这日后的加班更加少不了了。肖简滚蛋了，Internal  Control这一大块事威廉都交给我了。我会比以前还忙！但我乐意！总算熬出头了！七八年了，我容易吗？！”

                      “唉，小欣啊，你也别太好强了。都是女人嘛！何苦来？那个肖简也不是个坏人！”刘正明不以为然地说。

                      “那看对谁！对我，她就是我的敌人！有她在，就永远没有我王欣的出头之日。谁怕谁呀！”王欣冷冷地说。

                      “行了行了，又来了。人家不也走了嘛！以后也该太平些了。来来，为肖简走干杯！”刘正明忙息事宁人地打断王欣的话。

                      王欣这才转怒为喜，和刘正明碰了碰杯。

                      这时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响了。王欣一边往嘴里送着酒，一边漫不经心拿起手机瞥了一眼电话号码，一个激灵，赶紧把刚含在嘴里的酒吐回了酒杯，急促地把手机放到耳边说：“威廉，您好！我是戴安娜，您已经回来了？您要的forecast（预测）我明天就发给您。”

                      电话里威廉不知说了些什么，王欣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说话也结巴起来：“威廉，我……我不知道。昨天下午，我……我是按、按您的吩咐做的。肖简的E-mail账号已、已经让、让IT部吊销了，电话也掐、掐掉了，她不能通过公司网络和AP（亚太）联系的！”

                      她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另一只手捂住另一只耳朵隔离餐馆的嘈杂。她的目光显得慌乱：“您说她、她告了您？她走了为什么还告您？是的，是的。我以前就跟您说过这个女人太可怕，留不得的。是，是。她不走没有太平！什么？”

                      王欣一时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Audit（审计）马上要来？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不知道呀！那些数字我、我没有，都是肖简负责的，项目报告也在她那里。我只有一点点，我、我不知道，审计资料我……我还没准备好。是，我知道审计对我们生死攸关。但600k的revenue（收入）怎么办？那几个客户说我们服务不到位不肯签单付款，账还在财务挂着呢！一查就查出来了！您的意思是……我明白，明白，我再去财务想想办法……”

                      电话里的威廉情绪惶然而躁乱。他一遍遍地问王欣财务数字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怎么办？会不会被查出来？等等。而这所有的问题王欣都回答不了；所有的问题此时她也最想问威廉。但看见强悍无比的威廉此刻显然已经乱了方寸，她尽管心慌意乱却不敢表现半分。一个强烈的感觉告诉她：威廉惹上了大麻烦！而让王欣心慌的是，威廉的麻烦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她和威廉联合赶走了肖简——这是OEE中国公司公开的秘密！她和威廉已经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威廉若“死”了，她在OEE的发展也彻底完了。一直认为威廉是她职场上金光灿烂的保护伞，何尝想到未挡风雨却开始摇摇欲坠？似乎顷刻就将倾覆！为了这个男人我呕心沥血甚至声名狼藉，如果他垮台了我会不会失业？如果我失业了我那刚刚付了头款的10年银行按揭的三室一厅怎么办？每月5000元的还贷啊！男朋友一个月只有1000多元工资，未来生活的重担全靠她一肩承担。要是这份工作有个什么闪失，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一瞬间，王欣仿佛对掀起了这场政治风浪有一丝后悔。但当威廉急促的声音又一次冲击她的耳膜的时候，她昂起了头。她已经别无选择！

                      她用威廉受挫时最爱听的谦卑中带着自信和母性并具有浓郁的说服力的声音安抚威廉说：“威廉，您也别着急。这公司离开谁也能运转。肖简离开肯定会对部门有一些影响，但她不离开对您的伤害更大！财务数字我尽量想办法，看能不能从财务部找些数据。Global  Audit（全球审计）我经历过一次。他们吵吵得凶，有时也不过走过场。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王欣的话如同一剂镇静剂，让电话里的威廉安静了许多。于是他竭力想像过去一样和王欣开个玩笑。但呜里呜噜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最后王欣强笑而他也是讪笑。大家在一种尴尬的默契中挂了电话。

                      王欣对着火锅的蒸汽愣愣地发了很长时间呆。刘正明则在一边闷着头吃菜喝酒，不敢打扰王欣。终于王欣抬起头目光散乱地看着刘正明说：

                      “这个女人太恐怖了！她居然把威廉告到查尔斯那里去了！这下完了！全球审计两三天就到了！我到哪里去找审计的数据资料？咨询部的全部数据都在肖简的电脑和她的脑袋里。昨天本来保安要收缴她的电脑，但最后听说她到总经理那里大闹了一场，然后老板们都不敢动她了！结果不仅电脑没有收上来，连工作都没有人敢去和她交接！你说威廉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事情闹得山呼海啸的。正明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威廉和比利都弄不出来的数据，我一个秘书又不会变魔术，我到哪里弄去？那600k要查出来可就完了！我还升什么职啊！哎，正明，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开’了？”王欣眼里露出一种惊恐。

                      刘正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听不懂她说的话，也根本不知道从何劝起，可不劝内心又如此不安，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厚厚的嘴唇动了几动，但还是闭上了。只是一筷子接一筷子地为王欣夹菜。菜在王欣的碗里越堆越高，王欣却没往碗里看一眼，闷着头皱着眉想着心事。突然她把碗一推，让餐馆小姐埋单。抬头对刘正明说：“你再吃一会儿先回去睡觉吧，我要回公司去！”

                      “宝贝，都快9点半了，你还去公司加班啊？”见王欣一皱眉，他说：“我不吃了，我送你吧！”

                      “我一时半会儿可完不了，你还是先回去睡觉吧！明早你不是还要出车接你们头儿吗？”

                      “明天是明天的事，今天我先接送我老婆！放心，我愿意坐冷板凳。”刘正明果断地站起身，尾随着王欣匆匆离去。

                      

                      4

                      肖简披着一身雪花回到屋里。她先把大衣脱下挂在卧室的衣柜里，然后换上一件黑色的羊绒宽袖衫配上黑色的牛仔裤，显得精干和利落。她走到穿衣镜前，放下束在脑后的马尾辫，抖了抖雪花。然后一甩脑袋，一头齐肩的长发飘飘落下，镜子里的女人一下多了几分清丽和柔和。只有那双敏锐的眼睛依然淋漓尽致地显示着她的聪慧，展示着她作为一个职业女性的身份。然而，今天她已经没有职业了。这场还没有完结的惨烈的“战争”已经剥夺了她作为一个职业女性工作的权利！在她的心中深深地扎下了一道道看不见的伤痕！但是正是这些深深的伤痕，让镜子里的她面对自己的目光更加坚强，更加坦然，更加焕发着生命的力量，让她虽折不弯！

                      她离开镜子，坐到沙发上，拿起刚买来的《京华早报》，开始阅读报上的招聘信息。她的目光投到“正华”软件公司副总经理的招聘信息上。突然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肖简抓起电话，但目光依然盯着招聘广告。“喂，您好！我是简，您哪位？”

                      “我是理查啊！对不起，简，昨天你走，我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我心里挺难过的！”电话里理查叹了口气，声音显得很沉重。他沉默了几秒钟试探着说：“简，你没事吧？”

                      肖简放下报纸，握着电话，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皑皑的白雪，淡淡地笑笑说：“没事！理查，我挺好的！对不起，昨天我走的时候太突然了，没有机会跟你告别。唉——不说它了！”肖简一瞬间脸上露出一种痛。但她很快驱走这种感觉，脸上重新呈现一种淡然。她平静地说：“理查，没事！会过去的！”

                      “简，你给OEE公司扔了颗定时炸弹啊！”理查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但口气显得很戏谑。

                      “炸弹说不上，我只是要让公司知道真相。我不想当‘替罪羊’！”肖简神色肃然。

                      “你投诉的东西的确击中了威廉的要害啊！”理查意味深长地说。

                      “是击中了OEE公司的要害！”肖简淡淡地笑笑，“否则谁会在意一个中国雇员呢？”

                      “现在可没有人会小瞧你了！你把美国总部的几个大老板都惊动了！”

                      肖简耸耸肩笑着说：“他们被惊动了是因为他们制定的商业规范和游戏规则被违背了。而这种违背会侵犯股东的利益！会要了老板的命！”肖简冷笑了一声继续说：“我并不认为OEE大老板们会因为我的遭遇而重视我，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离职的员工，对公司无足轻重！他们不会对让我走的决定有任何后悔。他们关心的是财务数字！”

                      “简，你太透彻了！不过……公司也很无奈。杰姆斯承受着很大的压力……”理查小心翼翼地说，“当然最后这个结果对你、对公司都是一种遗憾……”

                      肖简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说：“现在来谈遗憾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这场战争已经旷日持久，而且都是公开的秘密！公司的每一个权力人物作这个决定都不是一时冲动，都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我最后的行为也只是提醒一下他们：员工也是人！对待员工不要像对待‘物品’一样！OEE公司尊重诚信的企业文化不应该是挂在墙上的装饰物！”

                      肖简说话的语气平淡但每一句话都很尖锐，而且句句说到点子上。理查一时感觉语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史蒂夫马上要来了！”

                      “史蒂夫是谁？”肖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的CFO啊！你的E-mail不是到了他的手里了吗？史蒂夫可是大名鼎鼎的OEE公司二号人物！惊动了他，就等于惊动了大老板查尔斯！惊动了查尔斯那就等于……”理查倒吸了一口气说：“就等于引发了一座活火山。”

                      理查说完这句话，沉默了很长时间，肖简在电话的另一端也是心潮起伏。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像雷鸣闪电一样强烈地撞击着她的大脑皮层。

                      “简，威廉可能有麻烦了，他有麻烦是自作自受！但我们……少不了要受威廉的牵连了！”理查叹了口气说，“全球审计过两天就要到了。他们这次会拿放大镜来的。可中国这么大的生意违规不违法的事总是少不了的。唉！中国大陆公司可能要有麻烦了！”

                      肖简听到这些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但高兴也罢悲哀也好，理查打电话来绝不是来告诉这个她已经从OEE员工口里知道的消息。于是，她静静地看着窗外，静静地等理查的下文。

                      “简，我们关系一直不错，我也直话直说，杰姆斯很关注此事。他现在承受着美国和AP（亚太）巨大的压力。AP一早就来查财务数字查了一整天！杰姆斯想请我尽快和你好好谈谈，听听你的想法。”理查终于把话扯上了正题。

                      “谈什么？”肖简莞尔一笑。她终于明白理查为什么给她打这个电话了。

                      谈什么？理查一时间又语塞了。但很快他用坦诚的声音坦诚的语言说：“简，相信我！我没有恶意。虽然我受杰姆斯之托，但我也不想来说服你什么！我了解你被公司伤害了！我只想作为一个朋友晚上和你约个时间聊聊，听听你的想法和打算。”

                      肖简点点头，淡淡地笑笑说：“理查，我知道，我一向把你当朋友很愿意和你聊天。OEE公司强大无比，但我并不怕它。因为我无所求。这一年多的风风雨雨让我看到的太多太多，就像一个人生的大舞台，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我虽是个小角色，却有尊严有原则。遗憾的是公司的大人物们总想无视它。而我只是想让他们高抬一下贵眼。我其实和公司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公司不必这么紧张。我所做的，每一个正直自尊的员工都会做的。我寻求的只是一个公平！至于别的，我无所谓。”

                      肖简平静地说着。她的目光很清澈，神情很从容，仿佛在和朋友唠家常。

                      “那好，简，晚上我请你吃饭，咱们慢慢地聊，透彻地聊。”理查话筒里的声音突然带着一种深深的好奇：“简，我也想知道你究竟触犯了威廉什么？他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

                      肖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这个故事涉及权力、政治、尊严、利益和欲望……”

                      “这么复杂？！”理查惊讶地说，“那我就更想知道了……”

                      “好吧！晚上见……”

                      肖简挂了电话。她的目光越过客厅宽大的落地窗，越过窗外挂着雪花的松树，越过正在空中飘舞着的雪花，越过拥抱着雪花的灰蒙蒙的天空……她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仿佛正在追溯一个遥远的时空。她走进了一段久远而沉重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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